《神官》大甜子

112、挨骂的神仙

　　李怀清在为紫元子证婚后，按蛇国的娶亲模式来为徒弟打点。仙宫的礼，仙人的福，甚至还有仙女送来天花一对赠予龙女。

　　因龙女明辨是非，在关键时刻为龙族的奇正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在二人的婚典上，龙神亲自下凡为龙女送亲。

　　喜洋洋的婚典过后，李怀清率领蛇人重返人间。他将守护蛇国的重任交予此夫妇二人，同时也是希望他们不再踏入这趟乱浑水，能平安相守已是天道赠予二人的福分。

　　在李怀清离开前，紫元子问道：“师父，她怎么办？”

　　“能自误破阵而出，便得神位；如果悟不透，那只能等我去救了。不然还能怎么办？我是不会丢下她不管的。”李怀清后半句说的大声坚定，于是，很多蛇人在听到李怀清这句话后陷入沉默。

　　龙女在旁静静听着，紫元子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在李怀清走前，龙女忽然出声：“不要救她。”

　　闻声紫元子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都是自己起的头！话这么多！她们之间有仇啊！肯定不想师父去救！

　　李怀清听到龙女的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龙女一眼后，摔袖离去。

　　“她苦了那么久，现在再熬上一阵就能解脱，你们为什么要插手呢？我想，她也不想你们插手。”龙女冷静道。

　　“万一就是破不了了呢？”

　　“真破不了的话，那只能被困死在山底。成仙成神路那么简单的话，魔界也不必总想着对抗天庭，世间修行者也不必苦行苦修。一个个都走邪修的路子不就可以了？”

　　“她已经很幸运。”龙女点醒紫元子：“可别被她的困境迷惑，你要明白，人家从人身修成神身才用了一百多年。所以九死一生又算什么？大起大落又算什么？死到现在不是都活下来了，她的运气已经足够好。”

　　话落，紫元子心里暗叹道：道理如此，可听起来还是像借机报复。

　　——人间。

　　在李怀清踏进人间旧土的那时，这座土城已经慢慢白化，白是白骨的白。城门口的泥地中有白骨累积，残破的骷髅头被孩子们当作球在踢，她一脚，他一脚，将骷髅头踢的支离破碎。

　　骨灰染上土墙，这使得高大的城墙显得黄白相间分外斑驳且肮脏。墙上牌匾越发白糊，字眼已经彻底看不清。再加上京城上空再一次凝结的灰色层层雾障，灰灰白白的颜色将四周裹的密不透风，这让整个盛京看起来特别像死城。

　　从城门口出来的人面容邋遢，嘴唇干裂，眼圈发黑、眼神散而僵，身上散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酒气，酒气浓厚熏人。酒鬼看起来无神，但神色却是欢欣的，愉悦的——

　　就是沉浸在梦里不醒的人，然而他又可以正常清醒行走，甚至还能对人笑。

　　李怀清一身素丧白衣踩在烂白骨地上，死灰随风卷过他的衣袍，拂过他的白发，这一刻，他尤显沧桑。满大街的人形酒壶中，他一个人显得特别孤离，冷慧平静的眼神让他显得特别刺目。

　　这一身白也让他在一纵模糊灰影中特别显眼。

　　他将灵山的仙药都带来了，意图很明显：要让这些迷途羊羔知返。李怀清重新当回妖医，熬灵药另蛇人广施药汤：良药苦口，入梦即破幻。

　　李怀清看着满街的酒疯子，街上人来人往，大多都是衣衫褴褛的人，偶有衣裳完整的人经过药铺门口，他们冷漠的瞥了眼药铺后又管自己离开。若有酒疯子挡道，他便一脚踹开。

　　酒疯子哪肯自己被欺负？他们瞅准机会从那人背后扑上去，一张嘴就往来人脖子上咬去——

　　血被吸进肚子里，酒疯子一脸满足。然而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喝血，在酒疯子眼中，眼前这个人不过是瓶人形保鲜饮料。

　　喝够血，酒疯子从剧烈挣扎的人身上爬起，再从地上抓起一把尸灰撒在那伤口上，被咬开的创口慢慢愈合。

　　被咬的人并没有死，估计回去养养几日还会活蹦乱跳。

　　——这一幕看得蛇人目瞪口呆。

　　喝过血的酒疯子路过药摊子不求药，反对漂亮的蛇人动起歪心思，蛇人本想教训酒疯子，结果李怀清突然将灵药往酒疯子脸上一泼，仙药灼身烫的酒疯子爪哇大叫。

　　痛苦至极的酒疯子在烈日下满地打滚冒烟，跟被烈火烧着似的。

　　等浓烟散尽，一个人痴痴的坐在那儿，满目空洞。不一会儿，他的皮肉忽然慢慢掉落消失，“哐啷”一声响，白骨掉一地。

　　蛇人怔怔的看着这人堆白骨说不出话。过了片刻，才有蛇人叹道：“元神成妖，人身也已散。这药，看来度不了人，只剩杀妖的作用了。女帝的酒好厉害。”

　　说话间，蛇人还不忘偷偷去瞄李怀清的反应，他们并未从他脸上找到一丝悲悯，那双素来人慈的眼睛里只剩令人望而生畏的森冷。

　　李怀清施药化妖，岂料这碎了一地的白骨也未曾唤起众人丝毫的的哀怜。现在哪怕来一句“阿弥陀佛”，李怀清都觉人间还有救。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没人对死去的人报以哀痛，路人无情的踩过白灿灿的腿骨，“吱呀——”脚去骨碎，风卷残灰。而灰中尽剩残酒味。这些人好像被腌醉了，也被腌得透透的，被风吹散的骨渣子里都透着酒气。

　　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来太迟了：病入膏肓时若将猛药灌下，不死也残。救与不救都是徒劳，真叫一个荒诞离奇。

　　而医铺前的备受冷落的药汤罐子更像是讽刺李怀清的存在。

　　这一幕幕，让他越看心越凉，心一冷便开始摆烂，他开始觉得自己来人间是错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将灵药毁去再教苍生自生自灭？教人间自生自灭，乃是诸神心愿，如此想来，天道又能是什么道？怕是霸王道。

　　倘若任务真的失败了，他也自然是长居魔域，不会再回天庭——

　　一腔悲悯惨化灰烟，曾自己苦修那么久，扶魔向善，失败！以药度人？失败。他斗不过人本能的欲望。

　　想到这里，他当真觉得人间不必救。

　　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怀清眼皮底下忽然冒出一个人。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一脸平和，眼藏静气，即使看见正神在前，仍然姿态挺拔，不卑不傲——

　　李怀清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孟宁。

　　孟宁接受孟敬山的指引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帮李怀清而来，他是为了自己。孟宁离李怀清稍远，“仙君肯赐药度人，是众生的福。”

　　“是吗？”李怀清才不接孟宁的马屁话。他站在屋檐下垂眼看孟宁，这让李怀清的姿态显得自大又高冷。

　　孟宁将来意说明：“仙君若不嫌，可以将这药交予小道。”

　　“你要救他们？”

　　孟宁谦恭答道：“不敢救，求度。”

　　“如何度？”

　　“小道愿挑担入世，能度一人便是一人。”

　　“你要知道这些可是妖人。既是妖人，本应除之。”

　　李怀清这话一出，众蛇人的心顿时被提到嗓子眼，他们面面相觑：城主这是疯了！这一除就是毁去整个人间呐！还不疯狂吗？！

　　孟宁听见李怀清这话顿时笑出声：“灵山仙药本为此劫而生，仙君大可不必为难凡人。”

　　他真诚的补充道：“再说，这本就是人族地界，既是人族地界，善人恶人都有生存权利。神仙再贵，也没有将人族诛灭的权利。人间善恶自有人间法来断。更何况，这个劫难本就是神族引起的。”

　　话落，李怀清久日以来的阴鸠总算消了些，他眼里深藏笑意，孟宁完美的接下他所有的试探，李怀清自然是开心的。神仙就是这样，身居高位久了以后总想着有个叛逆的小道士来虐他一虐，顶顶嘴——

　　生活就有趣啦。

　　孟宁才没认为自己是在顶嘴，他确实是在对神族表达自己的不满：内斗就会天庭去斗，为什么总要拉上人间一起受罪？想受世人的香火与膜拜，还得自身清明才可——

　　现在这群，唉，一言难尽。

　　李怀清笑应孟宁的指责：“前路凶险万分，你怕不怕？”

　　就在孟宁要开口回答时，忽听一声高喊：“我们可以保护他——”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赶在李怀清抬头前，又听来人笑道：“我的神仙哥哥，想我们了没？”

　　他凝眼一瞧：果然是盖头精领着赤红鸟、黑犬妖、黄鼠狼等人。

　　盖头精一句娇嗲的神仙哥哥让他险些昏倒。他愿不想回应，但越想越上头，越想越不对：靠山没了就叫神仙哥哥，从前怎么骂我骂得那样勤？

　　于是，李怀清对盖头精讥损道：“神妖有别。”

　　——潜台词：别叫哥哥，你不配。

　　“哼！那是自然，我不似你那般冷酷无情！”

　　“………”

　　她一面顶嘴，一面指使蛇人将药坛子端来，李怀清不想给，可药坛子已经被蛇人们抢来递到盖头精手上。盖头精笑道：“神仙哥哥真有福，这种施药的苦差事还有人替你担了。”

　　这话说的李怀清有些不痛快：他并没求人分担！

　　当药落入盖头精手里时，蛇人不安的嘱咐盖头精：“这药能救人，也能杀人。”

　　盖头精连声应下：“自然的，随主人性格嘛。”

　　………

　　闻声，四妖顿时笑个不停，然后黑犬妖黏在孟宁身边：“前路无论是魔还是妖精，我们都要保护你，怎么样，道长，够义气不？”

　　“弃恶从善，是好事。我又怎能不答应？”孟宁应道。

　　黄鼠狼连声保证：“道长放心，我们不会吃了你的。我们都是跟神婆约定好的，不伤人不吃人。”

　　话落，孟宁一笑而过，还不伤人呢？凭一己之力搅乱风水圈的战绩就在玄学史上记着呢，自抬身价高价收妖的还是这个人，自己把自己捧成顶流，从而暴富发家，唉——

　　害的外人都以为玄学圈里的都特别有钱，天天盼着他们遭雷劈呢！

　　不过都是过往啦。再提旧事，便怕这风沙迷眼，误了眼前路。

　　孟宁打算挑担离开，令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居然发生了：盖头精居然和李怀清开！撕！

　　应是黄鼠狼误提顾隐之起的头。他不过顺嘴一提罢了，然而黄鼠狼并没察觉到周围骤然变冷的氛围，就在此时，机敏的盖头精突然拉过黄鼠狼悄声警告：“不许提神婆。”

　　谁知这话叫李怀清听到，他也不过是顺口一句冷哼：“这是有勇无谋的下场。”

　　话音刚落，原本冷静的盖头精猛的一蹦而起，尖声吼道：“有勇也是勇！不勇难道窝在蛇国挨打吗？还是躲在人间喝酒？！别怪我说话难听哦，我觉得这份勇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为人间正道而行，虽死犹未悔！更何况！她是用自己的封魔针自裁！说明什么？说明她早已知道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进去了！你倒好，身为她的意中人，倒是总说风凉话！”

　　“明知不敌，还能冒死冲进去，敢问这份胆量和勇气诸位有吗？有吗？！！”

　　——说她有勇无谋，还不配！！

　　——蛇国被打的落花流水这件事在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这种耻辱怎么不提？！

　　一提起蛇国被揍这件事，蛇人们顿时暴怒，盖头精才不怕蛇人，她还想再骂，黄鼠狼一把给压了下去，黑犬妖也赶紧挡住发疯的盖头精，对各位赔礼：“她们感情太好，各位莫见怪。”

　　“道什么歉！你怎么忍心让她在九莲山受苦！！我就问你！你这神仙还有什么用！”盖头精口无遮拦，吓得黑犬妖和黄鼠狼一把捂住盖头精的嘴，将她死死压在地上，好叫她闭嘴。

　　可偏偏在大家都该闭嘴的时候，赤红鸟突然对众人扎刀道：“你们不用害怕他，他从不以神权压人。”

　　闻声，蛇人集体石化：啥？！害怕？！这个词太欺负人了！气不过的蛇人正要反驳，又听他们抢白讥讽道：

　　“是啊是啊，神仙哥哥有能力又谦卑，好神仙呐。”

　　黄鼠狼轻飘飘的接下一句：“见死不救的好神仙，挺好的，坚持见死不救，这就是神族的‘定’。”

　　“她自愿跳下九莲山，为的就是情。”赤红鸟叹道：“不如从未遇见。”

　　话落，四妖随着孟宁一同离去。

　　李怀清默默听着这些讽笑，冷峻的面容上也浮起少许自嘲，他受着，听着，一句话都不反驳。也是静静的目送他们离去——

　　痛苦到极致，他也唯剩豁达。挨骂算什么？现在才开始呢。就冲他不去九莲山救阿芝这件事，大家可以骂他骂到天荒地老，并且这负心故事还能作为经典悲情故事永流传。

　　见李怀清屡屡受挫，蛇人突然转移话题；“他为什么要挑药？”

　　“云游，历练。”李怀清叹道：“度人先度己，知人先知事。”

　　“也是，像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打的可惨了。”蛇人真诚的总结教训。

　　结果另一蛇人立马跳脚：“有病啊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讨打！”

　　………

　　黑犬妖接过蛇人手中的药坛，并将药坛放进盖头精变出来的竹筐里。

　　筐里的药坛子其中也有玄妙的地方：这药坛子里的药用完了还能自行满上。这意味着，孟宁这一去也不必再回头，前路是艰辛还是顺利，都没有回头路。

　　这让盖头精看的心都疼，此去万里路，都要他一人身担苦药求度人。素发素袍本可以静守静观清修，却偏脚踏红尘，行万里路惹一身灰，这世道值吗？何必。

　　——妈的，真是坑完一个又坑一个，是个人都被野男人玩的团团转。太难了。盖头精忧心忡忡的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