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青阳水鬼（一） ...
-
月亮像是被人搅散了，虚虚的隐在云层后面，天幕黯淡无光。
徐垚轻捷而灵敏的穿过水榭，往围墙东角的一棵歪脖子柳树处蹑足。他小心的借着夜色隐藏住自己。
今日是他的生辰，朋友们早就给他在吴芳河给他定了一艘花舫庆祝，决意让家教严格的徐家二公子尝尝红罗烟粉的妙处。为了不扫了朋友们的好意，徐垚没告诉他们那有名的吴芳河他早已去过几遭，再严格的家规也防不住二公子胆大妄为，贪图新鲜的劲。
最早的新鲜劲过了后，徐垚对吴芳河就没了兴趣。徐家严格的家教功不可没之外，徐垚骨子里的天真浪漫也有一定功劳。他向往爹娘的“一世一双人，白首不离弃”的真挚感情，对于红粉扎堆的吴芳河自然是兴趣缺缺。但还是那句话，朋友们的好意不可辜负，再说比起白天和爹娘兄长过得那因循旧例的生辰贺，还是和好友们一起玩耍更愉快些。
借着这棵歪脖子老柳树可以登上墙头，顺利翻过围墙。四下里静悄悄的，柳树下的湖水中央有几点细碎的波光。这湖的水是从吴芳河里引过来的。吴芳河原本唤无方河，依着这无方城起的名，后来因着花舫生意的出名，五方河就成了荡漾着蔷薇色的吴芳河了。
六月的夜风吹得清凉，徐垚朝着手掌哈了口气，攀住老柳树爬了上去。
湖上起了水雾，脚下的树枝湿滑的很，徐垚小心向上攀着，月亮隐进了云层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接着是重物落水的声音。
青阳没想到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快溺死的人，她无奈而疲惫的叹了口气——总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游过去，毫不费力捞过面前昏死过去的人，带着人往岸上游去。
到了岸上，青阳熟门熟路的施救。一口水猛地从躺着的人口里呛了出来，原本昏迷的人开始猛烈咳嗽，看来是死不了了，青阳往后退了几步。
一股刀刮火燎的疼痛骤然从脚底窜上来，青阳不由的踉跄了一下，痛感再次随附而上，她的额前冒出冷汗。缓了片刻，想了想这新增的症状是怎么来的。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世界对她这个不怀好意的外来者的惩罚，拒绝她踏足这个世界。青阳抽了抽嘴角，控制着自己双脚浮了起来，离地约一寸时停了下来。
徐垚剧烈咳嗽时在余光里看到旁边站了个人，心想是哪个不懂事的丫鬟小厮看到少爷咳嗽成这样也不过来帮忙。咳嗽平缓下来，徐垚抬头，刚一打眼，就看到一双稳稳当当飘在半空中的脚。
一口气没提上来，徐二公子倒了下去。
看着这人又倒了下去，青阳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只是晕了过去。
甫一起身，便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厮提着灯怔愣的盯着她，此时月光倒是可恶的明亮了起来，那小厮便同他们少爷一样看到了那稳稳当当浮起来的双脚，接着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失真的尖叫声：“鬼啊！！！！！”
响彻的尖叫声让府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嘈杂的人声往这个方向聚集，青阳抚了抚额角，瞧着躺在一旁的罪魁祸首，解气似的轻轻踢了他两脚。接着在更多的人往这边赶过来之前，一跃而下，遁入水中。
送走了过来看望的父亲，母亲，大哥后，房间里终于清静下来。可一下子安静下来，便感觉有什么从四面八方的昏暗里涌了过来，昏迷前看到的一幕开始在脑海中浮现，一双脚稳稳当当飘着的脚。桌上细微的烛火摇曳。徐垚打了个冷战，决定今晚去叨扰他哥。他来到衣柜前找出一件披风系上，正要转身去拿桌上的烛台，突然摇曳的烛火后坐着一个人，正含嗔带笑的瞧着他。
眼前人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面上闪过惊惧的神色。
青阳恶趣味的招了招手：“认得我吗？”
对面的人又惊又气：“我不认识姑娘，也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不管怎样，还请姑娘出去。”
青阳也不恼，“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双脚吧。”她说着抬了抬腿，露出青绿裙摆下的绣鞋，笑盈盈的道：“刚才看到它，你可是一下子晕了过去呢。”
徐垚猛的双脚发软，喉咙也干涩不已，他后退两步，干巴巴的问：“你是人是鬼？”
青阳给自己倒了杯茶：“是人是鬼，你之前不是都看到了吗？”她端起茶喝了一口，“辛辛苦苦救人一命，那人转头就忘了。”青阳睨他，“你说这人也是不是太过忘恩负义了。”
也许是这鬼说起话来太具烟火气了，又或者与鬼说话同与活人说话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救人，鬼还会让人报恩。徐垚胆子大了些，他试探着走到女鬼对面坐下。“这位……鬼小姐？我刚才不过是一时惊讶罢了，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忐忑的挽起一个讨好的笑。
青阳叩了叩桌子，“我呢，睡了一觉，刚醒来就看到快变成溺死鬼的你，顺手也就救了。”
青阳叹了口气：“可能是死的太久了。方才出去转了一圈，发现外面模样大变了，你和我说说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样吧。”
徐垚关注点却偏了，“鬼还会睡觉吗？”
青阳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徐垚赶紧接口道：“我就是瞎好奇，不过还是您的事比较重要，我保证详细讲给你听。”
于是他口若悬河的描述了起来。
随着他的讲述，青阳的眉头越皱越深，从他的讲述来看，这个唤作无方城的小城同其他千千万的小城并无什么两样，只是水更清些，人们更加友好些，食物更好吃些……
“够了。”青阳打断他的话。
暗含着对家乡深厚感情的讲述被打断，徐垚口干的咽了咽唾沫。
青阳不耐的扣了扣桌面，“那无方城里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徐垚想了想，“王二婆十年没涨价的煎饼破天荒的涨了一文钱，燕子巷里钱大娘的女儿不幸去了，东城孙家的媳妇跟一个长工跑了，离开了二十多年的郑丈夫回来了……”
眼看鬼小姐的脸色越来越差，徐垚及时止住口。“鬼小姐，不知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支撑者在哪？支撑者是谁？青阳垂下眼帘。“你听过……妖吗？”她斟酌着问。
“什么？腰？”对面的人一脸茫然。
果然，这个世界没有妖，正如她的世界没有鬼。
从前青阳只被人喊过妖，哪想来了这里被人破天荒的喊了声“鬼”。青阳留意到这个字，便隐了身随在那小厮后面，只听的那小厮一路见着人便说自己遇着了鬼，可怎么也没说鬼究竟是何物，而听他说话的人又一个个仿佛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青阳心下烦躁，索性出了府，街上冷冷清清，只一个小鬼蹲在路旁哭。
青阳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这人在这说了半天，还不及一个六岁的小鬼知道的多，至少那小鬼还解了她的惑。
说到小鬼，青阳倒想起还有一桩事要办。
她袖子一挥，一个扎着两条麻花的小女孩出现在房间里。
“阿宝！”看着熟悉的小女孩，徐垚惊呼。
“你能看见她？”青阳奇到。
她不久前才从这小鬼嘴里知道生人不能见鬼之事，这就遇了能见鬼之人，她不由得打量起面前的人。
不过既然这人能见着鬼，倒也也省了她一桩麻烦。
“既然你认识她，便由你来送这小鬼回家吧，她迷路了。”
说完，她便从房间里消失，只留下一句：“明日我再来找你。”
一只小手牵住徐垚的大手，小阿宝露出甜甜的笑，“徐垚哥哥，送阿宝回家吧。”
握在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冰凉，徐垚心里一颤。
他牵着小阿宝的手往燕子巷的方向走去，他前面说钱大娘的女儿一个月前不幸殁了，那个疫了的女儿就是阿宝，但奇异的是，徐垚此刻并不害怕，也许是因为刚才碰见了一个厉害的女鬼，又也许因为小阿宝还是和以前一样，脆生生的喊他“徐垚哥哥。”
“阿宝，你是怎么认识刚刚那个姐姐的?。”徐垚问。
“你是说青阳姐姐吗？”阿宝蹦蹦跳跳。
原来她叫青阳啊。
“对啊，你是怎么碰到她吗？”徐垚握住阿宝的手，防止她跌倒。
“我迷路了，在路边哭，刚好遇到了青阳姐姐，她说要送我回去，可她也不认得路。所以她说要找个认识路的人来带我回去。”
徐·认路·垚摸了摸阿宝的头。
眼看燕子巷要到了，徐垚问起阿宝另一件事来，“阿宝，你怎么还留在这呢？”
阿宝说话的声音仍然很快乐，“因为我舍不得娘啊。”她睁开徐垚的手，在他面前转起圈来，粉色裙摆鼓荡起来像一朵花。
“是不是很漂亮啊，娘给我做了许多衣服，我最喜欢这一套了，每天都穿着它。这是夏天的衣服，不过我现在可不怕冷啦。”小阿宝高高兴兴的跳起来。
来到巧娘住的屋前，徐垚敲了敲门。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
“哥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娘让她不要哭了，我想让她不要哭了，让她抱抱我，可是娘亲看不见阿宝。”阿宝仰着小脸对他说。
“阿宝，娘亲看不见你，哥哥怎么会看见你的呢？”徐垚疑惑。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看不见我，就哥哥能看见我。这也很高兴啊，虽然长大了不能当哥哥的新娘子了。”
徐垚失笑，“为什么想给哥哥当新娘子？”
“因为哥哥是我看见过最好看的男生了。”
徐垚揉了揉小屁孩的头，此时门内传来询问：“门外的是谁啊？”
“是娘。”阿宝高兴的说。
“钱大娘，我是徐垚，路过这里，看您屋里还点着灯，我怕您睡觉忘了熄灯，不太安全。”
钱大娘拉开了门，借着月光徐垚瞧见了一双红肿的眼。“我还没睡，睡了我会记得熄灯的，这么晚了，你也快回去吧。”
小阿宝已经进了门，乖乖的站在了母亲身边，向徐垚哥哥道谢。
徐垚离开，钱大娘准备关门，阿宝在门内向他挥手告别。
徐垚顿了顿，还是没忍住，低着头快速走上前对钱大娘道：“大娘，阿宝托我和你说让你不要哭了。”
旁边的阿宝高兴的点点头。
“阿宝？”钱大娘身子一软，险些支撑不住。
“是啊，阿宝说她想让你抱抱她，可惜你看不到她。她还说最喜欢你给她做的那套粉色的夏裙，她天天穿。”他瞧着妇人脸上又悲又喜的神色，定了定心把话说完：“阿宝没离开，一直都在你身边。”
说完，他没有再看屋里一大一小，转身匆匆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