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解语》慕篱然

1、云掩雨山冷萧索，峰竹争青泠解语

　　一 成山神
　　世人皆知，沿着这条宽广的大道走下去，会在将看到尽头的时候发现一处斜侧向后方的小道，这小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驷马之车恰好可过。走小道尽头，终日有一亦人亦鬼，青衣青发，长短两青竹执于手中，幽走在竹间水边。……
　　抬眼眺望，眼前一片青翠氤氲，满山尽是竹林。往山上走一段，耳边便会传来赓续不断的水流声，这正是山顶的泉眼顺着落差而形成的。
　　眼之所见，并不奇险，也不峥嵘，沿着小道向上，驾着驷马之车，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至尽头。不一样的是，目之左仍是山，目之右则是水，这是群山环绕下夹杂的水域，前后连接着由上而下的溪流。
　　想来目下之景当是山才对，然却非如此。正前方所见是一片平台，铺满了青竹，名曰青华庭。在竹林与水域的交接处，倒是卧着一座小木屋，内里陈设简易，一桌一椅一竿，别无他物。这一竿一端裹挟着一细绳，静静地斜靠在椅边。
　　沿着水域，走过平台，一座高耸之山挺立在面前，朵朵白云在山峰的半顶不顶处游走着，掩得不见山顶，正如此峰其名——云掩峰。与之前缓和之感不同，此时阵阵寒意可感。
　　此峰现今萧索凄凉并不毫无缘由，寒气皆由其主人所带而来。青竹一样的身形，显得很是秀颀，青发青衣青色的眼瞳，透着冷冷的光芒。手持一竹，似笛似箫，可发声，竹有一穗，上刻泠青二字。
　　俊朗的颜容过于清冷，宛若一旷夫（成年而未娶妻的男子。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孟子·梁惠王下》）。此人并非活人，乃是一鬼，名唤冷山。
　　冷山终岁不离云掩峰，亦不下山，所至最远处即为青华庭。终日携一竹，日出即往青华庭边小木屋。泠青置于桌上，自身坐于椅上，一竿伸入水中。时而静坐冥想，时而持竹吹曲，日落而归，返回峰顶。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难道这冷山一直如此吗？一切还要从他还是山神时说起——
　　七百年前，云掩峰山下庄内有一小生，本家姓冷，因世代居住山旁，得名单字山。这冷山生得眉目清秀，俊美焕然。自小修道学文，精通音律，酷爱竹林。十岁时遭遇山石滚落，丧了父母，只留下一人独过。此前每到雨季，这山石必要滚落，吞了不少人性命。
　　父母离去后，立誓要护山，守庄上安宁，想着正是种竹好处所，也可护山，真真是两全其美。于是，便日日种竹，精心照料，不过三年，整座山都浸润着竹林的清香。
　　种竹时冷山看到山峰被云端掩盖，却难以在峰顶也种上，不免有些惆怅，心想着，这真真是云掩峰了，日后有机会一定要种上竹。
　　因此善举，整整四年间，每入雨季，季季平安。年年中元，冷山也不忘放河灯慰藉亡灵。
　　这一天，正是第四年的中元之夜，冷山如往常一般前往水域放河灯。倏然一道紫光闪现，迎着光亮，竟走来一位长者，年龄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约莫是父辈。冷山正疑惑——
　　长者开口道：“我是土神令土，掌管这一带的土地已有千年。因见你多行善事，以片片竹林保一方安然。这一带恰也缺一位山神，便禀明了天帝，允你为山神，不知你可愿意。”
　　山神，这是成神仙了吗？倒是可以更好地保护庄邻了，可是还能照看竹林吗？
　　冷山拱手行礼道：“请问土神仙君，若是我接下山神，还可在此地吗？”
　　令土道：“这是自然，山神君自可把驻山定在此处，安住云掩峰顶，顶下竹林亦可收眼内。”
　　冷山道：“正是小生所想，如此也好，既可守家守竹，还可登上峰顶，了却峰顶种竹之憾。那便承蒙厚意，担下此任。”
　　自此，小生冷山变成了山神冷山。
　　二 护竹灵
　　成为山神的第一件事，便是登上云掩峰顶，让那儿也散发青绿光芒。
　　冷山一踮脚突觉身轻如羽，原来成了神是真的可以飞的呀~
　　咻~
　　掠过完全被竹林包围的平台，飞到云掩峰的云层边，原来上方已有竹林。
　　冷山很是疑惑，怎么之前并未到达上方，往上看时也只是灰秃秃一寰，这会怎么都有了？
　　会飞就是不一样，咻~抵达峰顶，泠泠之风拂面而来。
　　是他耶~我看着他一棵一棵把我种起，一棵一棵为我浇水，一棵一棵为我正位，让我成为一方竹林，让我保一方山石。现在他成为了山神，发愿生生世世在此处，我该赠他一座竹峰了，不知他是否满意？看起来他是蛮开心的，那我也就放心啦~可以安心和他一起啦~
　　正在竹灵自语时，黑幕渐渐散去，露出了亮光，冷山已开始了他一天的养竹生活。
　　竹灵心道：做了山神，他仍是如此呢~他的身形秀颀如竹，眼神温和透着光芒，嘴角也带着微笑。看他扶竹的动作多么温柔呀，我现在站的更加笔直了呢~待我长一些，我想和他去水域那边，我想去看看鱼儿~
　　午后，山中飘起细雨，丝丝冷意可感。冷山取出笔墨，画竹一幅，并题字道：“云掩雨山冷萧索，峰竹争青泠解语”。并取来木琴，抚琴而奏。整个山林都遍布着悠扬。
　　真好，看他还给我画画儿了呢~还有还有题字，他还夸我青青泠泠，我觉得我现在更高了，长度都快到水域啦~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了五百年~
　　这一天，冷山正在扶竹，突然一道紫光，土神造访。
　　“山神……仙君……山神仙君……”土神慌里慌张，差点儿一个踉跄撞坏一棵竹。
　　“是土神仙君啊。”冷山行礼应道。“不知仙君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山神仙君啊，火神近来突然疾患，需要火来滋养。此前已经有不少山峰化为了灰烬~我这担心你这竹林。我看得出来，你视竹林为挚友。而火神向来霸道不近人情，不久前已往云掩峰袭来，你可得想个法子啊~”
　　“多谢土神仙君提醒，竹林是我一棵一棵栽种而成，亦与我相伴五百多年，守护周边庄人。我不会让他们成为灰烬的。”
　　“山神仙君啊，我也知道，可是我们俩一个山神，会的是画画写字奏琴种竹，一个是土神，只有土啊~”令土这是五百年来第一次破防，真不像之前那样板板眼眼了，是真的被火神吓怕了。说着便躲进了地下。
　　“拼死一护”冷山掷地有声道。
　　死，他说到了……死……怎么办，我怎么……怎么……才能帮他……我烧为灰烬没关系的。我……我应该重新种上还可以回来的，还可以和他在一起的……可是没了他……我怎么承受得了……为什么我没有手脚，为什么我不能说话，这样我就能就能保护他了……
　　吽——
　　砰——
　　精准降落，砸坏一棵竹……
　　“你，是这儿的山神。听着，本君是火神，这山我征用了。”说着便准备喷火……
　　“且慢，此山乃是我所护，若是来一把火必会将这些青竹付之一炬。恕我不能允许。”
　　“怎么，本君你也敢拦下，不知道这诸仙君谁说了算吗？”
　　“难道仙君胆敢越过天帝？这是天帝允我在此护山。”
　　“本君已禀明天帝，目下本君要借助燃烧之力疗伤，天帝感念本君战力受损，特发恩准许焚山借力。你有何资格阻拦。”
　　噗——
　　一团火喷出——
　　峰腰处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神满足地吸收燃烧之力。
　　啊——痛——好痛——我是不是要没了——这是我的腰吗？怎么火辣辣的？
　　劈里啪啦——
　　冷山再也不能忍受，大声说道：“火神君不就是想要燃烧之力吗？烧这点青竹能有多少？”
　　“本君多烧几处不就可以了？还用得着你来教我？！”
　　冷山心道：这可怎么办，自己一点武力没有，根本没法阻拦。现下倒是有一法——
　　火神又将喷火，就在火将要触到竹上时——
　　冷山纵身一扑，以身做屏障，钻心的灼烧感燎进体内。
　　“哎哟——我的山神仙君欸——”土神叫道。
　　一身护竹，他做到了，火神此时也畏惧了，伤了一仙君，天帝定不会饶他，干脆毁了这一带，想必天帝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团烈火喷泻而出，云掩峰瞬间成了火海，火越来越烈，空气中充斥着噼啪声和焦木味儿——
　　火神看着已无活物，大口吞噬燃烧之力，满意而归。
　　三 化山鬼
　　我——我快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他去了哪里？我又在哪里？我必须找到他。
　　竹灵凝神聚力，使出全部力气，一道青光冲向天际，原来是一棵青竹，在它的后面，隐隐有个人影，青发青衣青色的眼瞳，秀颀的身形，泠泠的眸子中闪着坚定。
　　随即俯身而下，青光散开，火光消逝。
　　他在哪里？飘啊飘……
　　这是他为我松土的铁铲，这是他为我浇水的铁勺，他一定就在附近。
　　是竹香，定是他了，他日日与我在一起，身上布满竹香。
　　可是他在哪里？是只有灰烬了吗？我该怎么办？
　　“山神仙君，有救了，我已请了天帝法旨。”原来土神见情形不妙，去禀明了天帝。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啊——”土神哭着道。
　　“我见过你，你是让他成为山神的那个仙君。”竹灵惊道，自己终于可以说话了。
　　说话间，竹灵已经飘到了土神面前。
　　“你是？”土神疑惑道。
　　“我是山神照看的这片竹林，现在化成了一竹一灵。”竹灵答道。“请问土神仙君，您可有法子救救他？”竹灵问道。
　　“我……这……火神之火可灭人神，山神仙君如今已经化为灰烬，形神俱灭，成了鬼，救不回来了……”土神叹道。
　　“那成了鬼，能否留下身形，可以有鬼身？”竹灵急道。
　　“哎——已成灰烬，何来身形？除非——”土神答道。
　　“除非什么？”竹灵道。
　　“除非注灵幻形。”土神道。
　　“何解？”竹灵追问道。
　　“一灵献形，注入山神之灵，成为有形之鬼。”土神道。
　　“那我，你看我有形。注入我身如何？”竹灵道。
　　“你这形看起来化形不久，根基不稳，若是注入，怕是你将不保。又将回归哑竹……你可能接受？”土神道。
　　“我接受，只要他回来。我愿以我之形安他之灵，永归青竹，伴他左右。”竹灵坚定道。
　　“如此，那我便圆了你的心愿。”
　　竹灵灭，山鬼成。
　　四永相伴
　　冷山醒来，感到奇怪，怎么自己变成了青衣青发，手边还有一根短竹。而眼前仍是原初模样，竹林山峰，一切未变。
　　他缓缓走到平台，这儿倒有些变化，在竹林与水域的交接处，卧着一座小木屋，内里陈设简易，一桌一椅，别无他物。
　　这倒是此前没有的。
　　冷山正疑惑——
　　土神从一旁走来。
　　“山神仙君，哦，不，现在应是山鬼了。”土神道。
　　“山鬼？我记得约莫是被烧死了,现在我这是？还有这周边是？”冷山疑惑道。
　　“请看——”土神右手一挥，出现一面镜像。
　　青衣青发青眼眸，身后一根长竹，正是自己现在模样。冷山心道。
　　“土神仙君，我想先把里恢复原貌，在平台上竹林与水域的交接处建一座小木屋，放一桌一椅留给他伏案抚琴，那儿是极好的，还可以看到水域，让他也多一些玩处。还有把我的竹身分成一长一短，短的那段做成乐器，伴他左右；长的那段做成竿状，供他防身。”竹灵道。
　　在土神的帮助下，一切恢复原样。
　　“土神仙君，这是一竹穗，挂在短竹上。前有他写竹是‘青泠解语’，那我便叫泠青。”
　　“竹灵君可还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山神仙君？”
　　“我……我想说……那……麻烦告诉他，他造就了我，我便陪他永远。还有……与他一起是——是我的梦想。”
　　土神右手一拂，镜像消失。
　　冷山惊道：“我——我现在是山鬼，那镜像中之人是？”
　　土神答道：“他正是你养护的竹林化成的竹灵。他在火烧之时形成人身，又将人身渡了你。现在你的肉身就是他。”
　　“那他——他——”冷杉愕然道。
　　“他在你的手上，一长一短。这个竹穗给你，由你亲手挂上，这也是他的心愿。”土神道。“他说竹名他既已取好，这平台的名字就由你来取。”
　　他竟这般与我这么久，为我做这么多，我却全然不知。冷山内心五味杂陈。
　　“漫台青翠净显芳华，就叫青华庭吧。”冷山舒然道。
　　掩云峰，青华庭，挺合适。
　　说着便拜别土神，携上二竹，向水域边竹屋走去。不一样的是，眼里多了冷冷的光芒。
　　来到竹屋，坐在椅上，短竹置于桌上。长竹伸入水域，稍有些触不到水面，恰好此时竹穗上掉落一根，冷山拾起系上正合适，刚好。这定是泠青他在与自己交流，冷山心道。
　　是的，这一次，泠青终于和他对话了，并且收到了回应——
　　以后也会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