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云散》萧玉岚舒

4、第04章 不复当年

　　两个内侍吃力地抬着一副木质的轮椅一步步挪上台阶，搬进了阳嘉殿内。离清晗随后走进去，他看到洛研依旧失神的平躺在床上，床头小几上的粥一口没动，宫女小秋缩着身子站在墙角，肩膀在微微颤抖。

　　“小研。”离清晗温柔的唤道，在床边坐下。

　　过了许久，洛研才缓缓扭过头看着那个英俊威武的男子，恶毒的笑道：“为何要留我一命呢？你该杀了我才对，别让我这么痛苦的活着了。”

　　离清晗感到心中犹如刀绞般的疼痛，他伸手顺了顺洛研额前的碎发，后者厌恶的撇过头去。

　　“小研，我问过御医了，只要好好的治疗，你还是可以走路的。”

　　“我需要的不是走路，是死，你知道吗？！”洛研突然激动的咆哮道，一旁的小秋身体颤抖地更加剧烈了。

　　“小研……”离清晗无奈的叹息，“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你父亲和姐姐考虑吧？”

　　洛研一怔，不可思议的望向离清晗：“你说什么？他们……”在军队闯进皇宫的时候，他们不是应该都死了吗？

　　“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父皇封你父亲为归德侯，新封了土地。”离清晗没有看洛研，黯淡的眼底闪过痛苦，袖中的手不由地攥紧。

　　洛研在一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但转瞬又恢复成冷淡：“哼，这是耻辱！”

　　“小研，听我的话好吗？为了你父亲和姐姐，至少活下去……”

　　“我要见他们！”

　　“等你康复了再见，行吗？我想你也不会愿意让你父亲见到你这副样子。”离清晗说着，从内侍手中接过一件狐裘，然后一手抱起洛研的身体一手将裘衣给他披上。

　　在接触到离清晗的手的一瞬，洛研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可是他的身体仿佛不是他的一般，任由那个人摆弄着。

　　细心的将狐裘裹在洛研的身上，离清晗横抱起他轻轻地放在木轮椅上。

　　“这几天一直在下雪，难得今天晴天，我带你出去看看雪景吧。”

　　洛研抿着嘴唇，没说话。

　　内侍们又小心翼翼的抬着木轮椅下了台阶，离清晗挥手示意他们在后面跟着就行，轮椅他来推。

　　望着白雪覆盖下的宏伟宫殿，洛研的思绪在瞬间飞到了遥远的故国去，想起了曾经……他不禁痛苦的咳嗽几声，厚实的狐裘似乎也挡不住那突然而来的寒意。

　　洛研微微撇过头去偷看离清晗，耀眼阳光下，他的面容越发显得有些虚幻，近在咫尺却是遥不可及。

　　“殿下。”一声温柔的女声打断了洛研的思绪，他抬头看到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牵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年轻女子的目光落在洛研身上，刹时脸色发白，她移开目光看向自己的丈夫，“雁琳拜见殿下。”

　　“有什么事吗？”离清晗问道，语气平淡如水，根本就不像是结发三年的夫妻。

　　“欣儿说是想见见父亲，所以臣妾带他找过来了。”崔雁琳微微笑着，将牵着的孩子推向他的父亲。

　　孩子一见到几日未见的父亲，欢天喜地的挣脱开母亲的手扑上前来。

　　离清晗并没有半分动作，他身后的内侍代替他搂住皇孙殿下，“小殿下，小心一些，不要摔交了。”

　　崔雁琳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殿下，您怎么了？”

　　洛研冷笑：“太子殿下，我就不妨碍您和太子妃说话了。”说罢，他伸手吃力的转动轮子打算离开。

　　离清晗手中发力，止住了轮椅去势，“你没有妨碍我们，小研。”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雁琳，外面冷，快点着欣儿回去吧。”

　　“是，殿下。”崔雁琳无奈，重新牵起儿子的手，闷闷不乐的离开。

　　“为了我可以不理会你的妻儿？”洛研冷冷的说，比满地的冰雪更让人感觉到寒意。

　　离清晗在洛研面前蹲下身子，握住他冰冷的双手，说：“小研，没有什么比你对我来说还重要的了。”

　　“事到如今，还演什么戏呢？”洛研讥讽道，“是觉得骗我很有趣吗？”

　　“小研，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的心从来没有改变过。”离清晗轻声说道，他看着性情大变的洛研，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从前那个总是欢乐微笑、温柔有礼的少年不复存在了，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拥有着他所熟悉不过的容貌，可是那种陌生与隔阂却难以弥补。

　　一步错，步步皆错。

　　如果当初他按照原计划接近馨惠公主，就不会发生如今的一切。

　　可惜现在再去想这些又有何用，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无法挽回。

　　但是，至少他希望能有朝一日挽回洛研的心。

　　两人默默无言，来到银装素裹的御花园中，这几日雪下的极大，四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无边无际。洛研抓起一把覆盖在灌木丛上的积雪，看着雪在掌心慢慢融化，滴落在狐裘上。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去了。

　　离清晗握住洛研的双手，传递着热度。

　　洛研意外的没有挣扎，清俊的眉微微蹙起，转过头不看面前的人一眼。

　　几个进宫时日不长的内侍远远的路过花园看到这一幕，心中啧啧称奇——太子殿下一向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就算是面对太子妃和小皇孙，也不见这般温柔体贴。那个双腿似乎有残疾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们想起刚进宫的几天，听老宫人们说起过宫闱中的种种传闻，却丝毫没有提及到太子殿下和那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是一段埋藏更深的密闻。

　　身处宫中，祸从口出。内侍们不敢枉加猜测，匆匆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依然站在游廊拐弯处的阴影里，将园中两人的一举一动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直到离清晗带着洛研返回阳嘉殿，他才悄无声息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