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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落花成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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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国的太祖皇帝在前朝宫殿的基础上,征召数十万工匠日夜辛劳耗费十年,建成了气势恢弘,富丽堂皇的宫殿。据史书记载,当时四海八方,没有国家的皇宫可相比。见过宫殿的人们能做的,惟有赞叹。
可是……延续三百年的壮丽宫殿,如今化作了一片废墟。
没有比此时此刻所看到的让洛研感到更加震撼,脑海中纷乱的画面在一瞬间碎裂成千万片,余下一片空白。
他踉踉跄跄地走近废墟,无法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没有边际的残垣断壁,灰旧破败,烈火焚烧过的痕迹清晰可见,乌鸦聚集停息在突出的一块巨石上,用不祥的眼神看着出现在废墟前的人。野草从缝隙间冒出来,几乎快有半个人高,微风吹过,草木轻摇,发出“沙沙”的声响,犹如无数冤魂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游荡,久久不愿离去。
洛研看了很久很久,才确信这里真的是自己的家。
回来了,家却不在了。
过去的一切记忆和数不清的鲜活生命都被埋葬了废墟之下,不复存在。
耳边一阵巨大的轰隆声,洛研捂住耳朵,紧闭上双眼,似乎有无数的哭诉喊冤之声飘荡在他的身边,让他无法承受。身形摇晃几下,他“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喉间泛起血腥的味道,抿起嘴唇,但仍有鲜血从唇角流出,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自己竟然还想着要原谅他,却发现他撒下了无法原谅的谎言……实在是太可悲了。
无法再去原谅。
不管曾经有多么爱他,不管他又是真心实意的爱着自己……
心痛到了极点,洛研失声痛哭。
杜谨元站在他身后,踟躇彷徨,泪光在眼中闪烁。可是短短的几步路,终究是天涯般的距离。
他不能去阻止什么,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你,”一个穿着破旧灰白衣服的老叫花子疾步奔到洛研身边,搀住他的胳膊,询问道:“你是……”
洛研抬起头的那一刹那,老者浑浊的眼睛里散发出惊喜的光亮,他抓着洛研胳膊的力道猛然加大,几乎快要折断洛研纤弱的手臂,“您真的是殿下!老臣叩见太子殿下!”说着,老者改蹲为跪,向洛研连磕了三个响头。
周围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也跟真跪下来,声泪俱下,“殿下!”
洛研抹掉血迹,看着老泪纵横的叫花子,依稀眼熟,“您是……尹太傅?”
“是,是老臣!”老者擦擦眼泪,哽咽道:“老臣以为殿下您三年前已经……过世了。自从有传闻说您还活着,老臣心心念念的等着这一天。上天眷顾,终于让老臣在有生之年看到您归来了,殿下!”
洛研无言以对,回来又如何,看到不过是与记忆中有着天壤之别的景象,还有揭露出的残酷事实。
老者吸了吸鼻子,稳定了情绪,笑着说:“洛国的遗民们若是看到您活着,一定能鼓舞士气的,请您跟随老臣来。”
洛研疑惑:“士气?”
老者紧张的看眼周围,看到杜谨元的时候咳嗽几声,眼中蒙添上一层警惕和敌意。
“无妨,您说吧。”
“公主殿下这几年一直四处奔走,招兵买马,准备复国大业。”
洛研瞪大了眼睛,抓住老太傅的手,“我姐姐在哪里?!”
“公主去了苍离国都,说是找寻您的下落,”老太傅说,“难道殿下没有见到公主吗?”
洛研失落的松开手。
那晚一别,从此再无缘见面。
茫茫天地间,唯一的亲人身在何方?
罢了,事以至此,不见也好……
“那么……”他犹豫了一下,“我的父皇在哪里?”
“陛下他被安葬在了城外的皇陵。”
洛研深深的呼吸一口,努力的不让自己再落下眼泪。
“殿下,请随老臣来吧!久留此地太不安全了。洛国的遗民们也想见到您呢。”
洛研眸子一黯,深蓝色的瞳孔犹如一汪死水,他拿开了老太傅扶住自己胳膊的手,退后一小步。
他小小的动作让老太傅惊讶不已,“殿下,您这是……”
“我……”洛研摇摇头,他不敢去见洛国的遗民们,他有何脸面去见他们!
当年父皇刻意隐瞒了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可不代表没有发生过——若不是他太过信任离清晗,泄露了洛国的机密,苍离国的军队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长驱直入,风卷残云般的在极短的时间了将洛国吞并!
可是洛国百姓们的期望偏偏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殿下,快走吧,”老太傅焦急的提醒道,“虽然城内官兵松懈懒惰,但是每隔几个时辰会巡逻全城,万一给他们认出您,就危险了!”
“不,我不能去……”
“小研。”
一声呼唤惊到了洛研,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一身黑衣的英武男子正站在街口,满面风尘,长法散乱纠结,墨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安忧心的神色,苍白的嘴唇干裂,衣摆处和靴子上满是泥土。
“这是谁?”老太傅紧张的问道。
洛研不去答应离清晗的呼喊声,对老太傅说:“你们先离开这里,我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您告诉我地方在那里就行了。”虽然自己永远不可能去,但是为了支开洛国的遗民们别无他法。
老太傅不敢不听太子殿下的话,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然后带着遗民们匆匆离去。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洛研转过头继续望向废墟,嘲讽道:“这就是你所说的一切安好吗,离清晗?”
“小研,对不起……”离清晗艰难的向前迈出了几步,“我是怕你无法承受,导致病情更加严重才骗你的。”
“你不需要再解释了,没有任何用处。”洛研说,转过身望向离清晗的脸庞,“发生了的无法改变,谎言也无法原谅。
“离清晗,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春风吹过,从不知名的树上飘落下雪白的花瓣,在他们身周轻舞缭绕,纷纷扬扬犹如雪花,亦或是在哀悼逝去的东西。
花瓣落在泥地里,最终,纯白变得污秽不堪。
洛研垂下眼帘,盯着与泥土混在一起的花瓣,心中苍凉一片。
离清晗的嘴唇在颤抖,他看向由自己一手摧毁的宫殿的废墟,仿佛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间,说不出一个字,那一句“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不停的在耳边响起,犹如恶毒的诅咒让他快要疯癫。
疯狂的爱情与痛苦的挣扎过后,他们的结局竟是如此……
无法再回头了吗?
“小……小研。”
“我现在不会杀你,”洛研一字一字的清楚说道,“等你的伤势痊愈,我们来一场公平的较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小研,真的没有办法再……”
“事实如此,你还想怎么样呢?”洛研咄咄逼人的反问道,“就好像地上的花瓣,你还有办法让它们变回纯净洁白的模样吗?!你何时变得如此天真愚蠢!”
离清晗无言以对。
恨,足以斩断一切。
也许是时候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洛研残忍的笑道,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身上的伤口竟然感觉不到疼痛了,离清晗一直站在原地,仰望漫天飘舞的花瓣,再看着它们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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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云扶着虚弱的离清晗找到苍州郡最好的客栈时,天已经暗下来。曾经的国都早已失去往日的繁华,在夜色中仿佛一座无人的空城般冷清寂静,风吹过时可以清晰的听见“沙沙”的声响,仿佛死于战乱的冤魂们正在四处飘荡,令人不寒而栗。
“殿下,伤口又裂开来了,”端云心疼的说道,小心翼翼的上药包扎,“连日赶路,实在是太伤身体了。”
离清晗似乎没听见侍卫的话,静静的聆听窗外的声响,半晌才呆呆的说道:“端云,你听到那些声音了吗?三年了,我不敢来到这里一步……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洛国子民的守城之战是多么惨烈。”
“六万余人葬身于此,尸骨遍野,血流成河,一度盛世繁华的洛国帝都,谁能料到有朝一日变成了人间地狱。最后……甚至不得不下令摧毁整座皇宫……”离清晗抬头望着辽远幽深的夜空,沉浸在三年来不愿想起的往事中,“那里……有我们开始的记忆。”
端云默默的听着,不说话。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太子殿下的时候,看到他跪在皇宫废墟前,黑色的衣服掩盖了渗出的鲜血,好像失了魂魄般呆滞不动,惟有泪不停地流。
他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脆弱成这般模样。
离清晗幽幽的叹道:“既然他如此恨我,不如让我死在他剑下好了,希望大仇得报,他可以忘记一切,快乐的活下去……”
端云一惊,刚包扎好的纱布顿时松散开来,“殿下,您这是……您乃是一国储君,怎么可以……”
离清晗苦笑一声,眼中是深深的寂寞与决绝,“什么太子,什么权势,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了。站在顶峰又如何,没有他陪伴在身边,生有何趣呢?不如让所有的爱恨以死做为终结,不要再纠缠痛苦下去了,我该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也没有力气继续活下去了……”
与小研初次相遇的情景仿佛又出现眼前,离清晗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意。
多么想回到过去……与他一起读书谈笑,看着他暖人心田的笑容,听他吹奏悠扬的曲子,牵起他的手登高望远,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拥抱。多么想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在他耳边留下真心的话语,抚摸他清雅俊秀的脸庞,亲吻他……
如今,这些都是极其遥远的梦,比天的尽头还要遥远。
如同奔腾的江河无法倒流,永远,都不能回到过去了。
只愿来生……
“端云,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再劝我了。”
“是……”端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劝动不了现在这副心态的太子的,继续包扎伤口。
离清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明天我们起程回帝都吧,我要听他的话,养好伤,公平的来一场决斗。”
小研,能死在你的剑上,我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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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的群山间云雾飘忽缭绕,犹如一层洁白的外衣,一望无垠。只有山头显露出来,如同茫茫海洋中的孤岛,虚幻飘渺似是人间仙境,又如一副生动的画卷。
洛研站在悬崖之上,眺望远方。他的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从下面吹来徐徐的冷风,白衣翻飞,青丝轻舞,他的眸子好像失去了光明一般黯淡无光,良久,他向白云万里的天空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除了虚无的空气,他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杜谨元慢慢走来,手上拿着包袱,似是不忍,他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洛研,我走了。记得,练剑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否则……”
“我知道了,谢谢你,一路顺风。”洛研淡漠的打断他的话。
不知道有生之年能否再见,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话到了舌间又不能说出来了。杜谨元最后看一眼洛研孤寂的背影,将其深深的刻印在心底,然后沿着陡峭的山路离开。
洛研默默无语,目光久久的落在摊开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