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云散》妧洄

19、第19章 不能自已

　　屋外，寂静如死，微风带来鲜血的味道。

　　离清晗抽出放在一旁的佩剑，镇定的盯着杀手。既然能悄无声息的将布置在别院周围的影卫杀掉，可见来者并非平庸之辈，不可小觑。

　　只是……离清晗的心头猛得一颤，自己武艺不是十分出众，洛研又不能行走，面对五个杀手，能安然逃脱吗？

　　为首的杀手一跃而起，举起剑狠狠劈来。

　　利刃撞击在一起激起点点火花，对方似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虎口撕裂般的疼痛，离清晗不得不双手握住剑格挡住，使出全身的力气不让对方砍下来。

　　见离清晗奋力抵抗，一心求速战速决的杀手撤回剑，手腕一转，一招横劈而来。

　　离清晗连忙退后半分，但是凛冽狠毒的剑气还是割破了他的衣服，胸口有细微的疼痛，好像被无数只虫子叮咬一般。

　　杀手见一招杀人不成，随即再一剑挥来。

　　离清晗身子一矮，挥剑砍向杀手的双腿。杀手敏捷如猫般的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从斜上方攻击。

　　离清晗撕扯下一边的幔帐扔向杀手，幔帐飞舞，遮挡住了视线，迎头盖上杀手。

　　杀手“刷、刷”几剑，幔帐碎裂成无数片，淡色的碎布犹如狂风中的残花飘落，眼前再无阻碍，但是原本站在下面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杀手注意到身旁有人影晃动，但是在半空中已发现再变换身形，“噗”的一声，手臂上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

　　杀手痛呼一声，这一剑伤及了经脉，手中的剑差点脱手。

　　两人同时落地，相隔七八步远。

　　离清晗看眼身后面无表情的洛研，用剑护在身前，冷冷的盯着面前的杀手。

　　血顺着手臂不断的滴落在地，杀手捂着伤口，眯起眼睛，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其他杀手一涌而上，离清晗大吼一声，与他们拼杀起来，坚决不让他们越过自己碰触到洛研一丝一毫。

　　刀光剑影，几个人的身影不断的交错，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洛研只是安静的看着，人影不停地在他的眼睛里晃动着，好像这场殊死搏斗与自己毫无关系，他不过是一个看客，仅此而已。

　　“砰”，剑刃再一次相撞，发出尖利的声音，离清晗果断的伸手去揭那杀手的蒙面布。

　　杀手一愣，疾身后退。

　　离清晗抓住时机，抬起一脚踹在杀手的胸口，在避开剑锋的同时，撤出自己的剑向对方的手腕劈去。

　　鲜血喷涌而出，好似泉眼。

　　一只断手连着锋利的长剑掉在地上，失去手的杀手痛得惨叫起来。

　　离清晗趁杀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伤口上，顺势斜劈一剑，长剑没入杀手的肩膀，鲜血顿时飞溅而起。

　　那杀手骂了一句，抬起另一只手死死的握住离清晗的剑，竟让他无法抽出来了！

　　另外三名杀手趁此大好时机，蜂拥而上，闪烁着寒光的剑同时向离清晗劈下。

　　就在这事关生死的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过，其中两个杀手身形一滞，接着“扑通”一声瘫倒在地，鲜红的液体从他们身下缓缓蔓延而出。剩下的一个杀手及时撤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离清晗回过头，看到身后手提长剑的单薄青年，眼睛猛得睁大，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洛研丝毫不在意离清晗惊愕的目光，抬手一剑洞穿仍在地上挣扎着、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杀手的心脏，那杀手瞪着一双眼睛，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死不瞑目。

　　剩下的两个杀手都看呆了，他们哪里料到那个坐在轮椅上、弱不禁风的青年竟然能在眨眼间斩杀三名同伴。

　　这可是绝顶的高手……

　　与离清晗对峙的杀手立刻松开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疾步后退。

　　洛研斜眼看他，毫不迟疑的掷出手中的剑，长剑划破空气，以极快地速度直直刺来，杀手眼尖，偏开身子。

　　剑飞出屋子，紧接着外面响起一声惨呼，然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声。

　　唯一幸存的杀手脸色登时煞白如鬼魅，窜出屋子后，跃上房顶，几个跳跃，身影隐没入树林间，只是在地上瓦砾间洒下斑斑点点的血迹。

　　洛研站在原地，没有要追的意思。风吹起他不染一点血迹的白衣，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不看离清晗一眼，连一句话都不说。忽然仿佛是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他跪倒在地上，捂住嘴巴，剧烈的咳嗽着。

　　咳嗽声让离清晗缓过身来，他丢掉满是血迹的剑，跪在洛研身边，将他搂进怀中，一只手温柔的轻轻拍在他的后背。

　　洛研出奇的没有反抗，倚靠在离清晗的怀中，呼吸有些急促紊乱，他闭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色的阴影，显得脸色如死般的灰白。

　　离清晗分外珍惜这一次劫后余生的拥抱，多久没有这样抱着小研了……

　　明明他如此的伤害小研，可是小研却又救了自己一命。

　　欠下的越来越多，他早已经偿还不起。

　　过了许久，洛研伸手推开离清晗，呼吸平稳了许多，脸色一贯的淡漠，好像刚才抱着自己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离清晗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但语气中包含着隐藏不住的激动：“小研，你终于能站起来了吗？”

　　“现在不能了。”

　　离清晗一愣，目光落在洛研的腿上。

　　难道刚才那是只会在生死关头才能爆发出来的力量吗？

　　“谢谢你救了我。”

　　洛研冷淡的说道：“我不过是救我自己罢了，你不用谢我……”

　　离清晗注视着洛研，伸手将他一丝乱发理顺。

　　曾经在洛国，洛研除了“太子殿下”，还被江湖上的人称为“研虹公子”——颜如玉，剑如虹。

　　洛研从小拜洛国鼎鼎有名的武林高手为师，因为天赋凛异，一点即通，剑法了得，最后他的师傅因为自愧不如，出宫回乡去了。十二三岁时洛研得洛章帝允许，隐姓埋名去了比武大会，一连打败数名高手，从此名震江湖，人人称奇。洛研那时候只肯说自己名中有一“研”字，江湖人索性给他起了“研虹公子”的雅号。

　　后来洛研随洛章帝外出巡视时，被江湖人士恰巧看到，这才知道研虹公子竟然是当今太子殿下。

　　从前在洛国皇宫的时候，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人居然是绝顶的高手，直到洛研和十多个侍卫真刀真枪的比试过后，他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不过那是洛研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比武，平日里洛研鲜少会碰刀剑之类的兵器。

　　因为看过了江湖上血肉横飞的打杀场面，洛研有些厌恶了，只是偶尔将练剑当作普通的玩乐。

　　这几个月来，听了太医的话，他一直以为那一杯毒酒散去了洛研的武功，可是万万没想到今日……

　　难道洛研在有意对他隐瞒什么吗？

　　离清晗狐疑的看了看洛研，忽然发觉到地上很凉，连忙起身去推轮椅过来，这时他发现地上有影子在晃动，转身看去——

　　门口站在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右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上面大片片的暗红色血液。那人的目光犹如一头凶恶的狼，闪烁着狠毒的光，死死的盯着屋子里两个人，左手中的刀折射出一片耀眼的光。

　　杀手，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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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手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咬紧牙关强忍着痛，在离清晗回过头后，“哈哈”狂笑一声 ，果断的出剑扑向离自己最近的洛研。

　　没完成主子交待的任务，回去也是死，不如再次搏杀一回！

　　洛研跪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杀手发出的动静。

　　离清晗大惊，飞身扑上前去。

　　杀死四名同伴的人近在咫尺，毫不躲闪，手上也没有兵器，杀手咧开嘴巴，张狂的大笑，瞪得硕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可怖血丝，状如疯癫的妖魔。

　　“去死吧！”他举起剑狠狠地劈下，就在此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

　　剑已劈下，溅起点点红血。

　　洛研察觉到有人抱住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离清晗欣慰的笑脸，恍惚间，他愣愣的伸手抱住他，却发现手沾上某种温热的液体。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抬起头看到正喘着粗气的杀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妈的。”杀手骂道，再次举起剑。

　　但是他却没能砍下来——一把长剑刺穿了他的肚子，甚至还残忍的向一边横切过去，顿时肚破肠流，惨不忍睹。

　　“你……”杀手瞪着手执长剑的洛研，后面的话再没能说出来，身子向后倒去。

　　离清晗抱紧洛研，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不让鲜血喷溅到他的身上，不让他再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小研讨厌杀人，讨厌看到血……

　　血液一点点流失，带走生命的气息，离清晗闭上眼睛，世界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宁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小研那么恨自己，不如以此偿还所欠下的。

　　只愿来生来世，一切仇恨烟消云散，他们可以再次相遇。

　　再次相爱……

　　“小研……”离清晗轻轻唤道，背后巨大的创伤越来越疼，眼前的景象也愈加的模糊，“我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对不起……”

　　搂住洛研的手蓦然滑落，身体的重量全部向他压来。

　　洛研一颤，推开离清晗，却看到他无力的瘫软在地，无声无息。他张开手掌，看着满手鲜红，大脑一片空白，望着离清晗毫无血色的脸庞，猛得爬到他身边。

　　“离清晗！”洛研推搡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唤醒，“离清晗，清晗！”

　　他又看看手上的血，踉跄地站起身子，在满地狼籍中丢开杀手的尸体，掀开一块门板，卫太医头破血流，身子已经冰冷了，呼吸断断续续，极其微弱。

　　他慌乱地回过头，目光在屋子里搜索着，很快在床边的凳子上发现了药箱，他急忙奔过去，在药箱里翻找着，小瓷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洛研的手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又听不见了！

　　发愣只有一瞬间，他继续翻找，很快找到标有“金疮药”的小瓶子，又拿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回到离清晗的身边。

　　没有多余的力气将离清晗搬到床上去了，洛研翻转过他的身子，一把撕开破裂的衣服，宽阔的肩背上一道骇人的伤口，从肩头长及腰间，深可见骨，鲜血不断的流淌出来，可见杀手下手极狠。

　　洛研小心翼翼的用衣服擦拭掉血，胃里有东西翻涌上来，他撇过头捂住嘴巴干呕几声，待稍稍舒缓一些后，他拔掉瓶子上的塞子，将药末细细的撒在伤口上。

　　不多时，血液的流淌减缓了许多。

　　洛研又将纱布裹在伤口上，一层又一层，他忽然发现眼前变得朦胧不清，一滴眼泪落在纱布上。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将纱布打了一个结。

　　洛研又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件衣服，披在离清晗身上，怕他长时间面朝下躺地上，心肺会难受，想了想，俯身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感受到怀中人的呼吸，他感到了安心。

　　他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犹豫了良久，洛研一点一点的低下头望向离清晗的脸，手缓慢地伸过去，却又在半途中收回来，攥紧了贴在胸口，心又不由自主地痛起来，好像被一样尖利的东西洞穿。

　　恨不得这个人能早早死去，可是为什么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却是救人呢？

　　他忍不住苦笑，嘴里泛起比药汁更要苦涩的味道。

　　爱时，放任一切去爱。

　　想恨时，却不敢去恨。

　　唯一能做的，只是逃避，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到头来，欺骗的是自己，伤得最深的是心。

　　门外长云流散，落日余晖倾洒进来，染得一地橙黄，一切显得虚幻而不真实。

　　洛研掩面叹息，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