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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醉西辞 ...

  •   【这是一种,臆想症。】

      我叫西辞,是大璟皇朝的宁安公主,父皇赐宁安二字,既是对我的美好祝愿,也是对太平盛世的希冀。近些年来南疆边境一直被周边部族所扰,征远大将军蓝修率二十万大军狠狠将蛮子逼退了近三十里,将士们返朝当日,据闻整个京城万人空巷,父皇亲临南城门相迎。
      而我,久居深宫,这数月却一直为梦魇所困,梦境里是大片的黄沙,红色的房屋,棕红的骏马及端坐其上的男子。他有金色的发,和深邃的眉眼。
      第一次梦见,我们只是遥遥相望。
      第二次,他在马上俯视着我,他叫我西辞。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叫过的名字。父皇只会叫我宁安,而早逝的母后,也只曾温柔地唤我辞儿。我问他姓甚名谁,他说他叫赛那沙。赛那沙·哈图西利。婢女红绸说这是番邦的名字。
      第三次,他向我伸出手。我们同乘一骑,缓步到河边。河岸的风吹过来很温暖。他说这叫红河。
      第四次,我们在宫殿里随兴起舞。他的宫殿和我的完全不同,没有雕栏画宇,没有似乎可以遮盖天空的层层帷幔,而有很多很多宽敞的大殿,和大片的荷花池。
      ……
      昨日,记不清是第几次,我们头枕在一起,躺在地上。尽管是深夜,但都没有睡意。他说,西辞,我要去埃及成为新的法老。和我一起去吧,我最疼爱的妹妹。
      我的心猛烈地痛起来。

      清晨醒来,父皇的内侍传来旨意,让我去永宁宫见驾。
      到达的时候发现蓝修也在。他在战场上是令敌方闻风丧胆的征远将军,而脱去戎装后,那些煞气也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文官般的儒雅气质,微微一笑,京城里多少待嫁少女为之痴迷。这个人,是父皇为我定下的夫婿,再过月余就将举行大婚。
      蓝修向我行礼,我福了福。抬头后见到的是他温柔的目光。
      但我随之想到的是赛那沙率真,毫不掩饰的笑容。
      除了日日陪在我身边的红绸,没人知道赛那沙的存在。我告诉红绸每天发生的事,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小细节。红绸总是认真听着,再说,公主,如果现实里真有这样的人,该多好啊。
      我会把我接触到的寥寥可数的男人一一拿来与赛那沙比对,但他们不是少了那份自由与随意,就是缺了他眼里的真切。宫廷里见多了虚情假意,在这里,骨肉亲情都不及权势来得重要。父皇疼我,但为了稳住蓝家,依然要将我嫁去。母后护我,但也早已离世多年,家族势力亦所剩无几。蓝修或许是喜欢我的,可这和喜欢其他友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也许,现在真正会对我好的,只有天真的红绸,还有一直对我笑的赛那沙。
      赛那沙,是西方氏族的王子吧?那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尽头了么?

      离大婚之日越来越近。父皇在京郊赐了座府邸,黑底牌匾上刻的是浩然正气的“征远将军府”,不管是铜质的沉重大门,还是两边怒目圆睁的石狮,都透露出严肃森然的气氛。老将军和夫人对我很尊重,也很客气,但他们的笑容都很敷衍。我看到一个躲在偏厅幕帘后的女子,听说她是伴了蓝修很久的人。
      我告诉赛那沙我不喜欢那个宅子给人的感觉,赛那沙浅笑着揉乱我的头发,说,那就和我去埃及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因为我是你最疼的妹妹么?
      是。
      埃及在哪?
      在更西边,要越过红河。
      啊,那比塔克拉玛干沙漠更远?
      是呀。

      我和蓝修成婚了。既然已是将军夫人,自然不能再住在我的绥央宫。我住进了将军府,陪嫁的还有红绸及父皇挑选的几个丫头。
      蓝修在成婚当晚不知去向,我自己掀下了盖头,梳洗后睡下。次日,天快亮时,我所谓的夫君动作灵活地从窗口翻进来,我被惊醒,撑起身子看他。
      公主睡得可好?
      将军叫我宁安即可。
      或许是我太镇定,蓝修认真看了我一眼。
      那么,宁安,你是明白人,我也就直接说了。
      将军请说。
      我索性坐起来。繁复的发髻早就被我卸下。红艳的喜服也换下了,平整地放在一边。他似乎知道了,我也不待见这起婚事。
      宁安,你也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将你赐婚于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真心喜欢的人,但我,是决不能辜负蒹葭的。
      我点点头。蒹葭,大概就是那时在偏厅见到的女子吧。
      将军,我无意拆散一对鸳鸯,虽然出了府有些戏需要做给别人看,但在府里,你就当瞧不见我罢。当然,宁安也会尽量减少出府的必要。
      不,宁安。蓝修显然有些微诧异。不至于此,宁安,我当你是妹妹好么?
      那两个字让我忍不住皱眉。
      将军,我想我不需要更多兄长了。
      蓝修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话题不了了之,但显然,我们达成了共识。

      数日后与父皇一起用膳,父皇温和地问我在将军府过得好不好。
      我说,很好,父皇,我都长了几斤了。
      父皇笑着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蓝修啊,你可不能亏待了我们宁安。
      这一刻,父皇的样子就像寻常人家疼爱女儿的父亲。
      我突然有些感动。
      膳后,父皇和蓝修讨论起近来躁动不安的胡人。父皇一遍遍摸着胡须,说,看来只有征远大将军才能震慑住他们了。
      当夜回到将军府,我睡在榻上,蓝修自然是去会那位蒹葭。
      赛那沙在整理行装,一旁的侍女把他指到的东西都装进大箱子里。旁边还有好几个大箱子,赛那沙说那是送去埃及的礼物。
      我也想要礼物。我突然开口。
      嗯?西辞想要什么?
      我抬首看着眼前轻扬的唇,很想告诉他我要一个吻。但最终只是收回视线,指着他胸口一个造型别致的项链,说,就给我这个,好么?
      这个项链,从我们第一次见,他就戴着。
      好。赛那沙毫不犹豫地取下来,又给我戴上。西辞,这是去世的母妃送我的,你要好好爱护噢。
      啊。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醒来时,脖子上果然是空的,但肌肤一直有种灼热感。指尖贴上,相触的地方竟然有些发烫。

      蓝修要出征北疆。这是第二天上朝时,父皇下的旨。回到府中,老将军和夫人心疼地抚摸儿子的脸。唉,又要去打仗了啊,这一年两年的,又见不着了。
      那个叫蒹葭的女子忍不住走上前来,蓝修长久地搂住她。
      老将军和夫人一脸惊恐地迅速回头看我,我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深夜,当蓝修一如往常地爬窗回来时,见到的是衣着整齐,坐在桌前的我。
      宁安,你没睡?
      将军,我想一起去北疆。
      他明显一顿,睁大眼睛看着我。
      宁安,公主……
      他斟酌着用词。
      蓝修。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恳求你让我去北疆。
      其实我不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也许,那样,会离赛那沙所在的地方近些。
      蓝修,拜托你,这会是我唯一一次拜托你,请让我一起去北疆。我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不拖累你们。让红绸和我一起去就好。
      最终,他应许了。

      我和红绸换上男装,以书记官的名义随军出发。行途中可以骑马,比步兵轻松许多。蓝修走在我前面不远处,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我们。越往北方走,他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我知道我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请原谅我仅此一次的疯狂。
      我们已经过了祁连山,气温越来越低,大军的行进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晚上,驻扎在郊外。蓝修有单独的帐子,为了掩饰身份,我和红绸会在大家都睡了后悄悄去他那里休息。
      毯子粗糙的质感很不舒服,辗转反侧着,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我和赛那沙前行在一片看不见边际的沙漠里。我从未亲眼见过沙漠,原来,是如此让人恐怖的感觉。漫无边际的沙,吹在脸上的热风,偶尔从空中飞过的鸟。赛那沙说,那是雄鹰。在京城,我只见过信鸽,还有皇兄们逗趣用的鹦哥。
      我们顶着烈日前进,皮肤被炙烤的感觉那么真实,也许,上一世,我就生活在这。
      赛那沙将水袋递给我,我猛喝了一大口。还给他,他却没有喝。
      你喝!我抢过来,将袋口打开,递到他唇边。
      不用,我现在不渴。他别过头。
      但是我看到他的嘴角都有轻微的开裂了。
      你喝!不然,我下次也不喝了。没想到我竟用上耍赖这招。
      他没有办法,终是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然后又对我宠溺地笑,并揉乱我的头发。
      我气恼地拍下他的手。他哈哈大笑。
      我看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皓白牙齿的模样,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模糊了眼。

      突然,旁边却传来士兵的呼声:
      赛那沙殿下!有人来袭!
      是谁的军队?赛那沙回头大声问道。
      不……不清楚!没有挂旗!
      准备迎战!赛那沙拔出腰间的剑,回头对我说,西辞,躲到后方去。
      赛那沙……我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被他的亲信卢达拉到后方去。士兵们迅速形成一个大圈,将车队和行李护在中间。我看到赛那沙领头迎击敌人。当然,我也看到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敌军。
      赛那沙!喉咙里溢出的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
      赛那沙!当心!我从来没有喊得如此撕心裂肺。耳边是不断的厮杀声,卢达拉着我左闪右逃,手臂被扯得发痛,但我的视线始终在一个方向。
      赛那沙堪堪躲过一剑,顺势回手刺穿了那人的胸膛。他跑过来从卢达手中拉过我的手,朝另一边跑去。
      敌人太多了。现在,只能逃跑。
      一队人迅速跟在我们身后,边跑边回头阻挡追过来的敌人。我慌张向后看,却见到不远处有人手里举起的长弓。
      赛……赛那沙!
      我奋力扑到他的背上,紧闭眼睛。却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是利器穿过皮肉的身影,沉闷却刺耳。心口停顿了似乎很长的时间,然后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小心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我趴在赛那沙胸前,被那双手臂以从未有过的力气紧紧搂住,耳边是急促的呼吸。
      赛那沙?!
      旁边不断有人倒下去。
      西辞……面前的人缓缓开口。快跑……有多远,跑……多远……
      身躯缓缓倒下,我连忙弯身接住,也坐倒在地,同时看到了他背上赫然插着的箭。
      赛那沙……
      手克制不住地颤抖。连声音也抖了起来。
      赛那沙……
      快起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赛那沙……
      别玩了。
      赛那沙……
      赛那沙!!!

      宁安,快醒过来!
      公主!
      我缓缓睁眼,见到的是神态莫名的蓝修和一脸焦急的红绸。
      红绸。我抓住婢女的手。赛那沙死了,他……他为了救我,被箭射中……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公主……红绸用眼神暗示我蓝修在这。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赛那沙,赛那沙死了。
      宁安。这是蓝修的声音。我不管那个赛那沙是谁,但是听着,你只是做了个梦,被梦吓到了。
      我张了张口,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去找些热水,红绸你照看着你主子。
      语罢,他起身走出帐子。
      我看着红绸,很想把梦境里的一切告诉她,但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甚至分不清,到底赛那沙死了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赛那沙,赛那沙……
      公主……红绸轻轻摇了摇我的手臂。
      红绸。我轻唤。你去帮我叫将军回来吧,我没事了。
      红绸点点头,也走出了帐子。
      霎时间,诺大的地方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
      外面依然是漆黑一片,看来还是深夜。我慢慢走到帐口,守着的士兵向我颔首。我迈步走出去。
      刻意绕开光亮之处,无知觉地走着,天慢慢亮起来。
      正前方依稀有一个村庄。
      我竟然就这样走出了大军驻地。

      这位大娘。
      我拦下一位行人。
      请问再往前方走是哪?
      前面?妇人回头看了看,说,再过去就是沙漠了噢。塔克拉玛干沙漠。
      塔克拉玛干沙漠……
      谢谢。

      父皇曾经有一位受宠的妃子,能歌善舞,还写得一手好诗。但是,某一天开始,她忽然念叨着我的莲,我的莲。
      宫中传言她患了臆想症,总以为遇见了莲花精。
      她微笑着告诉我,那是个仙人般出尘的男子,衣冠胜雪,眉眼如画,走过的地方会生出朵朵白色的莲花。
      她日日念着莲呀莲呀,你在哪里。终有一日坠入荷塘,溺水而亡。
      父皇恐触景伤情,命人填了那个塘子。
      那个妃子就是我的母亲。

      白天黑夜无数次的过去。我颠簸前行。起初,还见到些散落的村庄,后来,至多只有偶见的商队了。
      途经的酒家都有一种叫醉余生的酒。用不大不小的坛子装。看起来和别的酒没什么两样。掌柜的说,这酒惑人,喝多了会让人分不清虚实,但入喉时的快感,却是烧刀子也比不上的。
      每个酒坛上都刻着几行字:
      浮生一梦里
      一晌贪欢一场醉
      若醉余生
      何需戚戚叹殊途
      我每路过一个酒家就会喝一次,而现在,到了沙漠边缘,这里的店老板说,再往里走就没有店了。
      我抱着一坛醉余生,点点头。

      刺眼的日光照下来,皮肤上灼热的感觉异常清晰,尤其是脖颈处,仿佛要烧起来。
      我缓缓喝下一口酒,但也无法缓解咽喉的刺痛。

      我想,我一直生活在臆想症里。
      浮生若梦,梦似浮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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