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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容辰飞 ...

  •   从叶青花房里出来时已经接近中午。楼主叶青花和青楼的其他姑娘一向坚决奉行的规矩就是,“天黑之前不进外人,中午之前不出房门,午饭之前不离床帐”,所以此时,青楼里仍是静悄悄的。花重阳一个人散漫着步子从三楼沿着楼梯走下来,走到二楼打个哈欠,然后在瞄到二楼楼梯对着的那面磨砂玻璃屏风里头自己的影子时,猛地停住脚步。
      她的个子,是比大部分姑娘都高,身上的衣服,是比大部分姑娘都暗,而她的头发,也比大部分姑娘都乱,所以看起来,也就比大部分姑娘都更不像个姑娘……或者说,比挺多男的都更像个男的。
      每次来青楼上台骗人前,叶青花是一定要再三嘱咐她:“别把肩膀端的太平!走路的时候要摆腰!摆腰!你腰上别了铜锤还是怎么的?别像救火似的大步流星的给老娘往台上冲!你一步抵的上别的姑娘三步长!”
      ……
      可见,她看起来确实像个男人。
      正如叶青花嗑着瓜子喝着龙井翻着白眼漫不经心下的结论:你花重阳可以装作有礼节,也可以装作沉稳装作淡定装作年轻有为,就是装不来温柔;这么长时间以来,老娘真是白在你身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早知道是这样,老娘还不如去调教个男的来假扮这个花魁。
      容辰飞要娶纪妃湘……
      这句话像只又狠又有劲的手,毫不留情把一直长在花重阳心口的那棵草,“忽”地薅了出来。
      “容辰飞要娶你,除非他鬼迷心窍”……
      而这句话,毫无疑问在花重阳那颗空落落的受伤的心上,又造成了伤口上撒盐落井下石以及雪上加霜的后果。
      可是黯然神伤的花重阳,依然平端着肩膀挺直着腰板,甩着灰布衫子大跨步的走下楼梯。
      她想做的,不是唧唧歪歪的大家小姐。
      刚走到门口,三楼上猛地闪出半截身影,是一袭水红长袍的叶青花,半身从三楼栏杆上探出来,摇着帕子对花重阳喊:
      “哎哎!明天晚上,别忘了来!给我记住了,老娘要用你!”
      “……”
      沿着小路走向后门,花重阳不意看到一个人。
      世间事实在太巧,她打死也想不到会在青楼后门口看到这个人。
      一袭不起眼的青缎披风,俊逸脸孔透出瘦削,长眉秀目,即便神色端凝唇边是习惯性的温和,花重阳看了又看才敢确定,正微垂着脸从青楼后门往里走的人,是容辰飞。
      ……他来这里做什么?容辰飞为何同叶青花还有来往?
      花重阳心底,蓦地冒出刚才叶青花的那句话:江湖诡鹬,不是你轻易能看穿的。

      心烦意乱的走出去,破破烂烂的花间园大门口,花重阳又意外的看到一个人。
      日阳灿烂,照着布满青灰苔藓的破败小巷。站在大门口的人身形挺拔修长,宝蓝披风下一袭白衫,头顶白玉簪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花重阳立刻认出,那是名满天下的静王司徒清流:
      “……世子。你怎么在这?”
      还是那双修长眼眸,原本淡然,一看到花重阳,立刻弯起眼角含蓄笑意:
      “啊,重阳姑娘,我跟品蓝——”
      花重阳恍然大悟,张口笑道:
      “哈,是这样,世子是同蓝侍卫来游览杭州城,正好走到这里的吧?请请,不嫌简陋的话,就进花间园一坐吧!”
      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回头对着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一笑:
      “请进吧!”
      司徒清流也只不过迟疑了一瞬,便抬起雪白的靴子,回敬花重阳一个微笑: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三人踏进大门,踩着青石砖路往前。
      深冬时节,小径旁草木都已经凋谢,更令陈旧的花间园显出破败之相。花重阳走在一侧,边走边笑:
      “花间园位置是偏僻了些,又隐在小巷中。不过,倒是也常有些喜欢寻幽探古的人顺着路找到这小巷来。”
      “这院子真是清幽。”司徒清流口中说着院子,眼睛却看着花重阳,暗暗打量着她,最后站在正堂前,停住脚步转向花重阳:
      “重阳姑娘昨日没睡好么?”
      “啊——是,”花重阳笑笑,“离开湖月山庄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那么,”司徒清流点着头,收敛了微笑,“重阳姑娘——想必已经听说昨夜湖月山庄发生的事了。”
      “是——我离开之时,山庄之中尚且安好。不知道到底是谁——”
      司徒清流低头望她,打断她的话:
      “听说,姑娘的志向是重振花间剑派。”
      “……是。”
      “姑娘勇气可嘉。且武林大会上,也表现不凡。”
      “……过奖了。”
      司徒清流背起双手,微微皱眉:
      “听说容辰飞容少侠已经广告天下,召集贤能帮助他寻获杀父之仇人。”
      叶青花分析的果然不差。司徒清流看着她,问的直接:
      “那么,姑娘可有意同容少侠一道寻仇?”
      花重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个司徒清流,她该不该相信他?
      “姑娘想必已经想到,湖月山庄这件事有可能是个江湖人出头的好机会。一则,容辰飞容少侠继承庄主之位,必定要为家人报仇,倘若帮他达成报仇之愿,日后必能得到他的襄助。而湖月山庄的实力,也是相当丰厚的。此为实利。二则,容在胜盟主德高望重,倘若为他报仇,则必定收获名望。此为虚名。”司徒清流微眯着眼,“倘若参与这件事,名利双收。”
      “……”
      他说的分毫不差。
      乍看像个只知道锦衣玉食喝茶泡妞的世家公子,可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司徒清流竟然看的清清楚楚,说的头头是道。
      花重阳不敢再小看司徒清流。
      她的目光从品蓝面无表情的脸上,移到司徒清流拖到地的披风下摆上,那上头,依稀沾着湿痕和脏污的苔藓痕迹。
      他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他站在花间园门口等了许久,见了她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所以,”容辰飞话头一转,望着花重阳,语气郑重其事,“我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世子请讲。”
      “司徒想请姑娘,”司徒清流看住花重阳,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不要插手容盟主这件事。”
      花重阳怔住。
      湖月山庄的事——跟司徒清流有关?
      换句话说,跟朝廷有关?
      “湖月山庄的事与我无关,”司徒清流仿佛看出花重阳的心思,又道,“也跟朝廷无关。但这事恐怕牵涉甚广,日后会惊动朝廷也说不定——毕竟,容盟主曾经在朝廷任职。我只是——只是提醒姑娘一句罢了。请姑娘务必相信我,若参与这件事,最终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司徒清流不是会叫人一眼看穿的人。从第一眼看到他,花重阳对他的印象便是沉稳淡定,而话从这样一个人口中说出,总是分外可信。
      只是未及答话,付伯忽然从大门进来,急匆匆冲向花重阳:
      “重阳!”
      “怎么了付伯?”
      “外头大街上的人都传,”付伯一边按着胸口,一边答道,“说是你跟兰影宫的人勾结,害死了容在胜全家!”
      花重阳听了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是么。果然,要冲我来了。”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她抬眼看向司徒清流,笑得无奈:
      “世子看到了吧。不是我想要插手。”

      湖月山庄上下一片缟素。
      山庄的大厅昨晚还是一片热闹,天下高手云集宴饮取乐,今日却停了容在胜的棺椁。容辰飞一身纯白孝服坐在下首椅上,对面是黑衣的纪崇。
      花重阳在厅门前停住脚步往里看了一眼,随即大步迈进去。
      一走进去,纪崇便立刻站起身:
      “重阳,你过来了。”
      “纪叔叔。”花重阳向纪崇行了礼,转向容辰飞,迟疑了片刻,还是叫出声,“……容师兄,节哀。”
      容辰飞也站起身,只是微微点点头。向来风采出众的容少庄主看起来眼眶发青,一脸疲惫的神色。还没等花重阳细看,他已经转过身,对着大厅一侧的人哑声道:
      “花重阳已经在这里,诸位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吧。”
      纪崇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
      “你师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不要放在心上。早早洗清脱开干系,对你也好。”
      “我知道,纪叔叔。”花重阳点头,这才注意到容辰飞身后一干众人,那是武林大会当天,聚集在比武台下的各门派掌门弟子等人。
      恐怕要有麻烦了。
      看着那帮人的神态,她预感到。
      果然不出所料,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青峰派掌门岳飞龙,抱着胳膊出来,清清嗓子:
      “花掌门,既然你来了,话还是问清楚的好。容老庄主武功不寻常,身边护卫又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被杀死?必是被人下了毒——前日武林大会上,又有兰影宫的人出现,显见的是不怀好意!咱们怀疑,害死容盟主的是自己人吃里扒外勾结歹人。不巧,花掌门你又同兰影宫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不知道你昨晚在哪里?”
      纪崇下首一排椅子,花重阳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找了张椅子坐下,才又看看岳飞龙,漫不经心开脱一句:
      “岳掌门,昨晚我没有走近湖月山庄一步。”
      “那花掌门三更以后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岳飞龙冷笑一声,“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信。花掌门可别说,昨晚三更以后你在家里睡觉就好。”
      “我昨晚三更以后,还在安阳街上的酒馆里。”
      岳飞龙步步紧逼,冷笑又问道:
      “那花掌门昨晚跟谁在一起?请他来做个证吧!”
      花重阳垂眸冷笑:
      “自然是半帘醉的老板可以证明。”
      “好,”岳飞龙一转头,对身后一个弟子一挥手,“去半帘醉叫人。”
      那个青峰派弟子应声出去。
      厅中一片寂静,花重阳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青峰派弟子绝对叫不来祖咸。
      果然,一盏茶功夫过去,青峰派弟子飞跑进大厅,道:
      “半帘醉关门了,没有人。”
      岳飞龙冷冷看向花重阳。
      花重阳到没有注意岳飞龙的神色,她只看到坐在椅上的容辰飞,一脸肃杀的抬起头,秀窄的长眸盯住花重阳,目光冰冷。
      “湖月山庄守备森严,外人不可能进出,”不等容辰飞插嘴,岳飞龙便插进两人中间,斜睨着花重阳,“容盟主出事的当晚,咱们这些曾在湖月山庄参加宴饮的人,都已经排除了嫌疑,除了你花掌门。”
      花重阳抬眸斜睨岳飞龙一眼,轻笑:
      “岳掌门在武林大会上受的伤,这么快就养好了?”
      岳飞龙脸色一变:“花重阳,你——”
      “我正是花重阳,不假。”花重阳打断他,霍然起身,“我娘当初是跟人私奔也不假,诸位疑我是炎昭之女,想将我同兰影宫扯在一起踩烂,也无所谓。”
      大厅里头一片寂静,人群里头无人敢说话,许久,花重阳身后的容辰飞忽然开口:
      “师妹多虑了。不过就是借着机会洗清你的嫌疑罢了。”
      花重阳神色淡淡看回去,声音也淡淡:
      “容师兄,我们同门师兄妹一场,你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同你和容伯伯无冤无仇,没有道理要害死他。”
      她目光冷冷扫向外头一片人头:
      “扯什么杀人凶手?岳掌门也更不必做什么伸张正义的样子。不就是一部‘碧落心法’,值得诸位大动干戈诬赖我么?”
      话音落下,她终于轻轻吁出一口气。
      花间派虽然没落,不代表她不知江湖事。叶青花的青楼向来以消息灵通在江湖上闻名,她替叶青花做事许久,自然不会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早在几月之前,她就听说这次武林大会上不少人是冲着一部“碧落心法”来的。
      “黄泉武诀”与“碧落心法”,都是兰影宫的两部武功绝学,炎昭则在二十年前投身兰影宫。而据说其中一部经由炎昭的手流落到了江湖中。炎昭的身世无人知道,但平地里跳出一个花重阳,传闻是花初雪同炎昭的私生女,谁不会打这个主意?
      碧落心法,必然是在这个花重阳手里了。
      花重阳也是后来才知道,早在武林大会之前许久,江湖中已有诸多人知道炎昭有个女儿了;而兰无邪在武林大会现身,不过是更证明这种说法罢了。
      “碧落心法是一回事,湖月山庄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容辰飞声调平平一字一句道,“重阳,眼下你还是把昨晚的去处交代清楚的好,我也好向师父和诸位前辈有个交代。”
      说到底容辰飞还是怀疑她。花重阳正要开口辩驳,门口一个的声音忽然响起:
      “容少庄主,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她是清白的。”
      大厅里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人。
      司徒清流一袭白衫宝蓝披风,脸上浅笑走近大厅,站在花重阳身后,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重阳姑娘昨晚一直同我在一起。诸位总可以信我的话吧?她是无辜的。”
      “孤男寡女,世子要为自己清誉着想,”岳飞龙还不死心,追问道,“昨晚世子真的同花重阳一起待到后半夜?有何因由?”
      司徒清流微笑神情不变,口气淡然不容置疑:
      “是。”

      走出湖月山庄,花重阳还没有回魂。路过西湖走近断桥,她脚步迟缓的近乎麻木,沉默许久头脑才渐渐清醒,停住脚步,回头看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司徒清流和品蓝,咧嘴笑笑:
      “世子,今日——多谢你了。”
      “重阳姑娘,”司徒清流走近一步,神情关切,“你没事吧?”
      “没事。”花重阳勉强笑笑,“不过是小小怀疑。只是还要多亏世子帮我洗清。”
      司徒清流背着手站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
      “从小到大,你受过不少委屈?”
      “委屈?开什么玩笑。”花重阳笑着摇摇头,“我武功这么高,谁敢给我受委屈。不过因为我爹娘的缘故——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一个背叛师门跟着男人私奔,一个进了兰影宫成了恶名昭著的魔头。偏偏又都死的早——”
      话头打住。
      她忽然觉得自己语意错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一个人颠沛十余年,要是还受不得一点委屈,她早吊死不知多少次了。
      午后的阳光太灿烂,一直表现的很沉稳犀利的花重阳忽然有了点厌烦的感觉,于是转身走到断桥下石台上,撩起衣摆单腿蹲下,从脚边随手捡了个石子,一扬手扔进湖里。
      薄薄的石子滑过湖面,荡起一点点涟漪,熟悉的场景令她忽地想起十多年前,那时候她不过十来岁,怀着憧憬偷偷溜出武当一个人四处打听着一路找去兰影宫。就在那座崎岖隐秘的冰兰山下,某个冬日的午后,一座安静的湖边,她同偶然遇见的少年一起在湖边丢石子打水漂,她很开心的跟那个少年说:“等我见到我爹,我就再也不用到处跑了。我娘说我爹会疼我。”
      如今十年过去,她依然四处颠沛,跑在这个江湖上,只是心里再也不像当年,还有着可以倚靠谁的指盼,如叶青花曾说,人活在这世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得。
      花重阳又叹了口气,目光从身边的断桥,望向渺远的湖面,低声喃喃:
      “天下闻名的断桥啊,戏里头许仙和白娘子结缘结的多肝肠寸断,可是谁他妈的想过他们的儿子该多倒霉,一条蛇和一个人生下来的怪胎,他就活该被人笑话欺辱一辈子?”
      而已经被她彻底忽略的司徒清流,则远远站着,静静看着那个蹲在湖畔,纤细酷似少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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