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汀水寒

29、坍塌

　　面前的人是她的至亲，从小因为父母在外工作常年不回，段末这个姐姐便倾尽自己所能去呵护年幼的弟弟，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

　　可她忽视了段言对她的感情，有时候看见他奇怪的举动也只会觉得这是姐弟间的正常交流。

　　直到她嫁给熊剑，段末才渐渐发现弟弟对自己的感情好像出现了偏差，似乎开始逾矩，但由于多次隐晦的提醒无效，段末也就算了，以为他会随着成长逐渐懂事。

　　可谁知，在印象中一直非常乖巧温和的弟弟竟然会做出这样疯狂的行为，段末几乎有些不认识他了，甚至害怕。

　　“小言，我们回家说好不好？你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回家？”忽地，段言抬头，露出一个骇人的微笑：“我没有家了，没有你的话，这世界上哪里都不成家。”

　　他认真看着段末，本来偏执的眸子竟然出现了泪光，段末一恍，好像又看到了之前天天跟在自己后头跑的男孩，以及那一声声稚嫩的“姐姐”，宛在耳畔。

　　“既然如此，姐姐，没关系，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去另一个地方。”段言带着与之行为不符的淡笑，举起手中的遥控器。

　　众人呼吸一窒，姜溪怒吼着冲向姐弟俩。

　　他们两个正站在摩天轮底下，若是炸弹爆炸，将是一弹三命的事情！

　　可段言毫不犹豫，在段末震惊的瞳孔下，笑着按下了按钮。

　　那一瞬，仿佛万籁俱寂。

　　疾驰的姜溪，冒着火星的摩天轮，空中跌跌撞撞的鸟……

　　他们都像是一张老照片，定格在了这一绝望的时刻。

　　如果有哪位摄影师拍下来，拿去参加普利策估计都绰绰有余，但下场会和他差不多。

　　时间的滚轮再次转动，下一秒，是惊天动地的爆炸，摩天轮的铁杆子被炸了个七零八落，火光冲天。

　　段末紧紧把段言护在身下，沙石铁片从天而降，直直坠落。

　　冲过去的姜溪来不及推开二人，直接挡在了他们上方，铁片刺入虎背熊腰，虎躯一颤，终是咬着牙，铁汉子一声没吭。

　　江烟寒死死拽住发疯似挣扎的傅惜，按在怀里不让动弹：“傅惜你冷静一点！”

　　阿源不顾周围警员的阻拦，扑到姜溪身边大喊：“姜队！你坚持住我们已经叫救护车了。”

　　“胡闹，你过来做什么！万一有二次崩塌怎么办？！”姜溪吼道，尽管痛得额上满是汗，藏蓝色警服被血染成了黑色。

　　他这么一吼，大家又都疑惑地看着段言——炸弹威力怎么会连摩天轮都没有炸坍塌？

　　段言只是愣愣地盯着抱住自己的段末，两眼空洞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摆弄手机的齐阡沄现在才将手拿出来，她抬头望天，暗暗呼出一口气。

　　幸运的是，摩天轮没坍塌，段若青没有掉下来，没有人失去生命。

　　齐阡沄瞟了眼江烟寒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想了想：“傅惜，要不我现在就把段若青救下来，你别哭了昂？”

　　“啊？”傅惜含着泪眼，呆呆地看她，江烟寒却是怒目相视：“别乱来，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反正段若青在上面也有危险，我去去就来，相信我。”齐阡沄的褐眸里坚定的目光竟然镇住了江烟寒，只得任她去了。

　　对于齐阡沄来说，这摩天轮根本不算什么，高达六十几楼的塔楼她都爬过，虽然那时候有防护措施。

　　但现在的摩天轮只有120多米也就是相当于四十几楼的高度，齐阡沄自然没有放在眼里，连试都没试就开始往上爬。

　　她的身手很好，白色的衬衫洁白如雪，摩天轮的火花丝毫没有沾染抹黑她，反而更加地衬出她敏捷的身姿。

　　攀爬，跳跃，错落有致，完美地让人为之惊叹，齐阡沄就像是一只纯美的云霄，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翩翩起舞，溅起的火红给她渲染了最美的色调。

　　江烟寒不知怎么的，就这样痴痴地望着摩天轮上的女人，深邃的黑眸一张一缩。

　　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的目光有多么温暖，往常一直围绕的冷厉竟然消失了，取代而至的是不常见的淡柔。

　　仟沄好像总是那么优秀，尽管她不发光，可等你注意到就会发现她在默默散着热量。

　　这个女人虽然平时老是怼江烟寒，但却恰恰成了她内心的柔软。

　　被按着肩膀的傅惜感受到了江烟寒的炽热目光，抬头一看，连连咂舌，这热度估计都可以和炸弹比拟了，不过她并没有酸到，而是也带上了微笑。

　　阿若，你终于可以回来了，我好想你，我好想抱抱你。

　　齐阡沄爬到了顶上，透过舷窗，看见段若青闭着眼歪倒在了座椅上，齐阡沄敲敲舷门，女孩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昏迷了。

　　对于她来说，小小的舷门根本不成问题，生生掰断旁边的一根铁棍，一用力直接撬开了舷门，她试着拍了拍段若青的肩膀：“段若青？”

　　女孩被拍得头一歪，倒在了齐阡沄怀里，齐阡沄低头怔了一下，女孩口中念念有词。

　　“傅惜……”

　　她手里是紧紧攥着的青色风铃。

　　齐阡沄没来由地一笑，轻轻背起她，怕惊动了小混混难得的天使时刻：“啧啧，青春期的少女啊。”

　　背上多了个人，齐阡沄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下来，一低头，江烟寒正站在下面对她笑，罕见地竖起了大拇指，嘴上还说着什么。

　　齐阡沄没听清，现下她产生了一种想立刻回到江烟寒身边的冲动，便加快了速度下来，离地面还有二十几米。

　　江烟寒站在下面，脸上居然还是保持笑眯眯的，若是熟知她的人准会认为不苟言笑的江法医吃错药了。

　　有人等着，心情自然应该会好些，可齐阡沄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脸色骤变。

　　滴滴滴……

　　齐阡沄瞳孔剧缩，什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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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焰火盛典比刚才不知可怕了多少，似乎连地面都为之颤动。

　　雨一下子大起来，让人不知所措，是天空在哭吗。

　　断了翼的鸟摇摇晃晃，最终直挺挺歪了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

　　血液混合着泥泞，瘆人至极，好似腐烂的枯枝败叶。

　　摩天轮全倒了，一片残骸。

　　傅惜哭了，很惨很惨的那种哭，是会心碎的那种哭。

　　齐阡沄倒在地上，眼珠瞪大，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上方的女人，没有动一丝一毫。

　　先是一阵巨震，天旋地转，之后是坠地的剧痛，火光吞噬了视线，但是有一股很强的推力……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烟寒会在我上面？

　　江烟寒的下唇被咬破，混合着体内的鲜血从下巴滴落，红艳了半张脸。

　　“江法医！”傅惜冲过来，警员们把她们团团围住，束手无策。

　　“傅惜……把段若青先带走……”江烟寒艰难地吐息。

　　傅惜明事理，没再拖延，立刻拉出了段若青，正想继续拉齐阡沄的时候，齐阡沄动了。

　　“你……不可能……怎么会……”齐阡沄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触摸江烟寒，语无伦次。

　　她似是想确认什么，手掌敷上江烟寒冰冷的脸——滑腻腻的感觉。

　　一瞬间，铁锈味充满了口腔，齐阡沄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江烟寒，看着她胸膛长达二十几米的铁棍，愣愣的。

　　江烟寒定定地注视着身下的女孩儿，好像要把她看进心里去。

　　“仟沄……我刚才是说……你是一位很优秀的助手，我很满意。”

　　她每说一个字，就会有血不断涌出来，把她脸色涌得苍白无比。

　　“你不要说话了！烟寒，救护车很快就来，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齐阡沄终于反应过来，炸弹不知为什么二次爆炸，她摔下来后，摩天轮倒塌，江烟寒把她们推出去，却被掉落的铁棍不慎刺入。

　　江烟寒撑着的双臂开始颤抖，身体被穿透的剧痛开始让她吃不消了，胸口的异物感越发明显。

　　可是，她和齐阡沄的半边身子仍在残骸中难以脱身，如果她倒了，齐阡沄也会被刺穿。

　　“烟寒……你别硬撑了，我不怕的，不用担心我……”齐阡沄的身子同样在发颤，她其实是害怕的，不过，她是在恐惧眼前的人会离开自己。

　　而眼前的人却认真地，坚定地，缓缓地摇头。

　　江烟寒的眼神开始涣散。

　　仟沄，你是我舍命都要去救的女孩，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因我受伤。

　　“江烟寒！”齐阡沄万年冷的脸上出现了泪痕，不安地想挣脱江烟寒的怀抱。

　　“听话……仟沄，乖乖躺着别动，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

　　江烟寒反过来柔声安慰怀中抽泣的人儿，仔细不让铁棍触及到她，慢慢垂下头，埋首在她眷恋的馨香中蹭着，缓解难以忍受的剧痛。

　　这是一个灵丹妙药，胸口似乎都没那么痛了，她掠去了泪人儿的晶莹：“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

　　齐阡沄反而哭得更凶，用力搂着她脖子，想把那股檀香味刻入脑海。

　　救护车终于来了。

　　救援人员很快用工具把两人从废墟中救出来，快速运到救护车上紧急送往医院。

　　车上，齐阡沄紧紧拽住江烟寒的微凉的手：“烟寒，你别走，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江烟寒扯动嘴角，沙哑道：“放心，我舍不得离开你，等我。”

　　被拉扯着，坠入黑暗。

　　高音一秒,平音一秒,间隔一秒的鸣笛声响彻了清晨，狠狠刺动了每个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