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郎色》春眠欲晓

38、深思

　　正月十五过后，没过几天春至，万物复苏，树梢生出了新芽，可这京中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上朝的时间也是一日日地缩减，久了皇帝也撑不住。

　　云廷和向来会察言观色，一看皇帝状况不对，立马站在了前头，匆匆结语，若无事便可散朝了。

　　能在朝堂上议事的官员们个个都是人精，虽有疑虑，但也未声张，只私下做着准备，看这朝堂的风向选择最可靠的大树抱。

　　最稳妥的自然还是云廷和，他学生众多，在朝堂上任职的也有不少，更何况还有个出息的女婿，把控着京中的城防，一旦有个什么，手里有兵才是最大的优势。

　　越遇到事越要沉得住气，皇帝这龙体怕是好不了了，有权势的人家窥得一二，平民老百姓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离临安并不算远的榕城，男人旧伤复发，一受凉这关节就酸胀得厉害，根本就做不了太多的事，哪怕练剑也持续不了多久，人就受不了了。

　　男人颇为气馁，丢了手里的剑，眼眸沉沉，独自在岸边坐了许久。

　　丫鬟等了又等，见劝不动男人，回到屋里对主子道：“小姐，这人不好劝，心气高，太犟了，有伤就好好养着，何必为难自己。”

　　何琳瑶最完最后一个字，将墨笔搁到砚台上，问丫鬟：“你可有留意到他有何异常，记性可有恢复。”

　　丫鬟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异常，就是脾气大了点，一不如意就生闷气，谁也不理。”

　　这脾气，寻常人家可养不出来。

　　可发现这人时，这人一身破衣褴褛，也不像是富贵人家的穿着。

　　不过擦干净了脸，这容貌倒是不俗，即便昏迷着，也依然叫人看了心动不已。

　　丫鬟陪小姐在侯府住过，见过最俊的男人就是谢家三少爷，其次便是这男人了。

　　可惜身份上天壤地别。

　　好在这男人一身落魄，无依无靠，做小姐的赘婿最合适不过。

　　人又俊，日日瞧着，也赏心悦目。

　　丫鬟喜滋滋地寻思，小姐怕也是中意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关注男人的一举一动。

　　前头那位姑爷不是个好人，背着小姐在外乱搞，死了也是活该。

　　但愿这个能靠谱些。

　　不过这位性子冷多了，即使脑子坏了，不记事了，脾气仍没见多好，吃小姐的用小姐的还臭着个脸色，没得好样子。

　　小姐脾气好，不与人计较，丫鬟却看不得小姐受委屈，无非长得俊些，却仍是个吃软饭的，有什么可横的。

　　何琳瑶到底在侯府住过几年，见识了不少世面，男人这样的容貌气度，在京中都不多见，兴许还就是哪家一时落难的世家子，救这样的人必然是不亏的。

　　更何况这人还失去了记忆，若能将他留下，家里有个男人撑门面，比她独自一人要强多了。

　　谢家毕竟在京中，隔着距离在，真有个什么也顾及不上，再说，他们也未必愿意过来。

　　何琳瑶想到自己在谢家那些年，说到照拂，因着沾亲带故，也唯有老太太和林玉娥惦记着她，别的那些人都是说说场面话，说过就忘，并不走心。

　　离开谢府时，老夫人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这一脚踏入棺材的人，过一日算一日，往后也帮不了你太多，你自己还需争气，把家财守住，莫让那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占了去。”

　　何琳瑶感念老夫人恩德，但对谢家旁人，却无多少感情。

　　她一个孤女，要守住家财也确实不易，莫说外面的人虎视眈眈，哪怕府里的下人，尤其是男丁，也心思难料。

　　救的这个男人，性子冷，对她不假辞色，在何琳瑶眼里都成了优点。

　　不为财富所迷的男人，有自己的坚守，才配得上她。

　　但这样的男人，想亲近，也着实不易。

　　不过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并不着急。

　　深思过后，何琳瑶招来丫鬟，悄声吩咐：“那些药，喝多了也无用，不如换成补身益气的，先把身体调养好才是正经。”

　　至于记忆能否恢复，倒也不重要了，毕竟若苦难占了多数，不如忘却。

　　云瑶手指冒了点红，滴落在绢帕上，鲜艳夺目。

　　怔怔望着，云瑶不觉失了神，怪了，她近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连翘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小姐，生了，生了。”

　　乍然一听，还以为是云瑶生了，云瑶不觉皱眉，冷笑一声，她要真能生就好了。

　　眼瞅着嫁进来快一年了，大嫂都生了，她这还没个消息。

　　“小姐，是个女儿。”

　　云瑶情绪不高，叫连翘把气息喘匀了再好好说。

　　是个姑娘，那就送玉。

　　云瑶做了两手准备，所以不慌，到了夜里，谢勋归家，云瑶把自己给小侄女的礼物拿出来，问谢勋可行否，要不要多备一些。

　　谢勋道够了，才出生的婴孩，礼太重了，未必受得起。

　　说罢，男人目光往下，不自觉地落到云瑶小腹上。

　　云瑶下意识地拿手遮住，颇为无奈道：“郎君这眼睛都要看出花来了，我也未必有。”

　　话音才落，连翘又在外头高声道：“小姐，二房那边二少夫人也发作了。”

　　二嫂算来也才七个多月，不到八个月，怎地这快就要生了。

　　不过，坊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七活八不活，但愿她生产顺利。

　　这一夜，也别想安睡了。

　　吴氏头一回得孙，阵仗弄得比谁都大，下人们被她呼来喝去，准备这准备那的，忙忙碌碌一晚上没得停。

　　云瑶和谢勋自然不可能过去二房等消息。

　　眼下二人躺在床上，想做点什么，也没得心思。

　　云瑶干脆跟男人扯起家常：“夫君猜猜二嫂这将要生下来的是男还是女。”

　　吴氏只想要孙子，早早就捐了不少香油钱，保佑菩萨送个大胖孙子到她家。

　　云瑶实在瞧不上吴氏的做派，可也说不得什么，毕竟对方是长辈，自己身为小辈，说再多也占不到一个理字。

　　但吴氏要是真来惹她，她也不会平白受气，该理论的，还得理论。

　　不是自己的孩子，谢勋没有任何兴趣，只把礼送到，做做面子，不会惦记，也不想去看。

　　但云瑶有这个兴致，谢勋便随口一说：“指不定有男也有女。”

　　谁料谢勋这嘴像是开了光，竟还真的说中了。

　　赵婌疼了一天一夜后，真就生了对龙凤胎出来，吴氏喜出望外，就像发疯了一样尖叫雀跃，已经毫无仪态可言。

　　马氏一旁瞧着，羡慕不已。

　　二侄儿受了那伤，听闻那方面不太行了，好在媳妇儿争气，一下生俩，二房还是后继有人了。

　　老夫人也很是高兴，一大早换了身喜庆的衣服，就往二房去，还把云瑶也叫上，也沾沾喜气。

　　这事儿，云瑶还真推拒不得，好在自己备的礼物够足，生了俩也能用上。

　　这龙凤胎，自然送龙凤玉佩更合适。

　　云瑶把礼送上，吴氏头一回对她笑成了一朵花。

　　“老三媳妇有心了。”

　　云瑶也客气笑笑：“应当的。”

　　吴氏只要别过分关心她怀孕的事儿，云瑶多送些礼都行。

　　屋里的人都在围着小婴儿转，一个个又是笑又是哄的，云瑶就不凑这热闹了，她问过稳婆后就独自进到产房，见一见受了大罪的赵婌。

　　赵婌也没料到云瑶会进来看她，颇为感动，苍白的脸上努力绽出一抹笑：“我这儿味重，别冲撞你了。”

　　赵婌看着似是力竭，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云瑶也不好打扰她休息，只握了握她的手，由衷夸赞：“二嫂可真厉害，一生就生了两个，还这么顺利，以后就可以不用再受罪了。”

　　谢大朗谢二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个儿子给他们送终就不错了。

　　听得出云瑶这话说得实心，也是为了自己好，赵婌感激地冲云瑶笑笑：“弟妹有心了。”

　　“二嫂你先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云瑶给赵婌把被子捂好，边边角角地不留一点缝隙。

　　家里老人说过，这女人生完孩子，可见不得风，不然落下月子病，将来有得苦头吃。

　　回到自己院里，云瑶坐在树下，感受着暖风拂面，思绪飘摇，又无所归处。

　　女子这一生也挺没意思的，到了年纪就得嫁人，出嫁后就得从夫，为夫生养孩子，孩子大了，又得张罗孩子的婚事，再到孙儿出生，一辈子都在为子孙忙碌，其实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又有多少。

　　可一辈辈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就算有不满，有困惑，到最后都会被这世俗的藩篱束缚住，最终妥协。

　　云瑶却觉得女子的一生，不该是这样。

　　即便要有孩子，也是由衷地盼着这个孩子到来，而不是因为世俗的眼光，女子就该生孩子。

　　谢勋一进院子就见自家夫人坐在树下，一动不动地，走神严重。

　　招来连翘问话，连翘支支吾吾：“小姐---”

　　谢勋一记冷飕飕地眼刀子杀过来，连翘慌忙改口：“夫人去二房那边看过小公子小小姐后，回来就有点情绪不对了，奴婢也不便过问，陪着就是了。”

　　挥手让人都退得远远的，谢勋缓步徐行，走向仍在神游未察觉到他到来的妻。

　　直到眼前的视野变暗，云瑶才抬眸，见是谢勋，不禁笑了笑，一声你回来了。

　　清清淡淡的语气，极为家常的问候，却让谢勋心头一暖。

　　谢勋伸手握着云瑶柔软的小手，用自己的大掌包裹住，又用掌心轻搓，道这里风大，吹久了也不行，还是早些进屋吧。

　　云瑶却未动，直把男人盯着，忽而问道：“谢勋，你真的喜欢孩子吗？”

　　未料女子有此一问，谢勋也稍稍一愣，随即一笑：“夫人喜欢，我便喜欢。”

　　听到这话，云瑶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谢勋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孩子，只不过到了他这个年岁，又有偌大的家业要继承，必须得有孩子，最好还是儿子。

　　但世人皆如此，云瑶也批判不得什么。

　　但最终要不要生，生不生得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少家族，正室若生不出孩子，长辈们就会为夫婿安排妾室，正妻也不能有任何意见。

　　云瑶并不想她和谢勋最终走到这一步。

　　孩子，也并非维系夫妻感情的唯一纽带。

　　“谢勋，我前几日去见了大嫂，今日又去见了二嫂，觉得她们有些可怜，又或许所有生育的女子都如此，不免想到我自己，若我将来也生了孩子，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连说个话都费劲，你还会珍惜我吗？会不会似你大哥二哥那般，只在意孩子，自己媳妇如何了，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