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子》逾浮

12、破产

　　第十二章

　　桑卓拉就这样在楚谦家里住了下来，两人又回到了以前一样，每天楚谦上班回家，桑卓拉每天负责等楚谦回家，两人会在晚饭后一起散步，会在周末一起出游，会在一个寻常闲散的下午，躺在阳台慢慢地看着夕阳西下，消磨时光。

　　事情改变于深秋，白昼渐短，黑夜变长，而楚谦回家的时间也在一天天变长，有时候桑卓拉甚至会在沙发上等到睡着，等白天睁开眼，自己就转移到了床上，只是身边的楚谦也早就离开。

　　连着几个周末，楚谦都没有再陪桑卓拉出去玩，天一天天变冷，在A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那天早晨桑卓拉看见了收拾了大包小包的楚谦，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让桑卓拉心底最深的恐惧再次蠢蠢欲动。

　　“楚谦……”

　　楚谦瘦了很多，就算是化妆品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卓拉，过来，”坐在沙发上，楚谦冲桑卓拉招招手，桑卓拉顺从地依偎进楚谦的怀里。

　　顺着桑卓拉长了许多的头发，楚谦眼中虽然有不舍，但是更多的还是疲惫，“卓拉，听话，我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我最近的工作会很忙，我希望你能去你姑姑家暂时住一段时间，等我忙完了，就去接你，好不好？”

　　桑卓拉的手紧紧抓住了楚谦的衣服，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楚谦，我能照顾好自己，我会写字，我跟阿姨学了做饭，我会洗衣服，我还会打扫卫生，我什么都学会了，我还会叠千纸鹤，叠星星，你别不要我！”

　　楚谦只是过问，但并不会因此改变任何主意，她听着这些话为桑卓拉的乖巧心疼，可也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应该连累桑卓拉跟自己受罪。

　　楚谦的公司破产了。

　　楚谦不知道怎么了，就好像是上次的那个幕后黑手一样，强大又让自己完全无从招架，先是项目的失败，然后是资金被套牢，最后是资金链断裂，自己好像在补一个无底洞一样，拼命去挽回，却依旧于事无补。

　　楚谦能够百分百地确定，肯定有人在对付自己，但是以自己的能力，却完全没有办法查出来到底是谁，在这种无力感之下，楚谦却偏偏不想认输，她没有申请破产，她还是在悬崖的边缘挣扎，她宁愿背负天文数字的巨额债务，也要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未来的这段时间，或许会是她最黑暗，最艰难的时候，她不会向任何人妥协，也不会连累任何人，包括桑卓拉。

　　“卓拉，”楚谦扶着桑卓拉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听我说，我不是不要你了，我只是要忙一段时间，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接你的，你先跟着姑姑，好不好？”

　　“不好！我只要楚谦！”

　　桑卓拉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她现在就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她又要和楚谦分开了。

　　这个念头让桑卓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暴躁又痛苦的状态，她感觉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桑卓拉！”

　　楚谦的声音严厉了许多，桑卓拉顿时噤声，委屈地看着楚谦。

　　看着桑卓拉不说话了，楚谦将人抱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会去接你的，我保证，我不希望你跟着我受苦，听你姑姑的话，我相信你会照顾好你自己的，好吗？”

　　桑卓拉不说话了，只是抱着楚谦的胳膊逐渐收紧，她好像妥协了，“你一定要回来接我。”

　　“嗯，我会的。”

　　楚谦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现在桑卓拉的状态越来越稳定了，也让她放心了许多，这样下去的话，以后桑云诗也不会把桑卓拉再送去疗养院了。

　　商量好了以后，楚谦再陪着桑卓拉吃最后一顿早餐，看着认认真真安安静静吃饭的桑卓拉，已经和一开始的那个小疯子完全像两个人。

　　或许是因为离别的情绪，楚谦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喝了点茶，静静地等着桑卓拉吃完，看着她试图磨蹭地说丢了这，忘了那，最后还去重新洗漱了一遍，说是有点热，流汗了，楚谦看得出来她的想法，不过也没有戳穿，只是静静等着，她同样也舍不得她。

　　终于，再怎么拖延，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楚谦拉着行李箱，刚要往外走，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身后桑卓拉拍了拍她的肩膀。

　　楚谦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刚要问是不是又忘掉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温热的唇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看着近在眼前的桑卓拉，楚谦背靠着门，大脑进入了一片空白。

　　桑卓拉只是模仿着别人的动作，贴在楚谦的唇上一动不动，只是还倔强地不离开。

　　楚谦承认，她昏了头了，手放开了行李箱的拉杆，扣住了桑卓拉的腰，楚谦反客为主，教会了桑卓拉真正的吻是什么样的。

　　两人分开的时候，楚谦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良心上的谴责彻底淹没了她，她怎么能对桑卓拉做这样的事？！

　　桑卓拉对楚谦的情绪毫无所知，初尝滋味的高兴甚至冲淡了刚才的离别情绪，“楚谦也喜欢桑卓拉！楚谦也喜欢桑卓拉！”

　　楚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她又绝不能当作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手抚上桑卓拉的小脸，楚谦没有点头，她只是说：“卓拉，等我去接你的那一天，会给你一个交代。”

　　桑卓拉不明白楚谦话里的意思，她只知道楚谦又向她保证了一次一定会去接她，所以更高兴了起来，立刻在楚谦的脸上亲了好几下，“我等你！”

　　楚谦擦了擦自己的脸，领着桑卓拉往外走去。

　　送到蛋糕店，楚谦牵着桑卓拉，看向站在门口的桑云诗。

　　桑云诗还是那个样子，依旧的优雅温润，但是桑卓拉看见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立刻收了回去，躲在楚谦的身后，小声地跟楚谦说：“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接我，你要记得回来接我。”

　　楚谦点头，“我会的，去吧。”

　　桑云诗看向楚谦的眼里有担忧，但是在桑卓拉面前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让店员把桑卓拉的行李和桑卓拉都送到蛋糕店的二楼。

　　桑卓拉一步三回头地进去，楚谦站在门口跟她摆摆手，直到桑卓拉彻底进去以后，脸上的表情才像是面具一样掉落，露出深深的疲惫，苦笑着看着面前的桑云诗，“对不起，我答应你的事没做到，我没办法照顾卓拉了。”

　　“卓拉应该是我的责任，你帮忙照顾了这么久，我应该谢谢你的，”桑云诗自然也知道楚谦公司的事情，“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也希望能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楚谦摇摇头，“你们以后好好保重，卓拉这个孩子吃软不吃硬，她只是缺少一些关心，并不是真的傻，只要耐心，她学东西的速度很快的，不要对她严厉，她会害怕……”

　　楚谦没有提自己公司的事情，更没有说自己这段时间的不易和窘境，只是事无巨细地跟桑云诗交代桑卓拉的情况，告诉桑云诗和桑卓拉的相处方法。

　　“还有，她很乖，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不要送她去疗养院，她害怕打针，那些药物对她不好，会让她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桑云诗安静地听着楚谦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眶微微湿润，微扬起头，将情绪压了回去，“楚谦，卓拉真的很幸运，她遇到的是你，我不会再送她去疗养院了。”

　　楚谦不明白桑云诗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心里有愧，“云诗，照顾好卓拉，也照顾好你自己，另外，等我来接卓拉的时候，希望能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桑云诗点点头，追问道。

　　“到时候再说。”

　　楚谦现在实在没有底气说出来，只能把答案交给时间。

　　桑云诗没再追问，送楚谦离开。

　　楚谦一个人回到家里，她的律师和助理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看着一份份的合同，楚谦一个个签字，这些是她所有资产包括几处房产的抵押贷款合同，不过这些也只是杯水车薪，能解燃眉之急，但是解决不了根本。

　　律师忧心忡忡地看着楚谦毫不犹豫地再一份份合同上签字，“楚总，你真的确定吗？其实这点问题你去找楚铭先生，你们是亲生兄妹，他不会不管你的，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就这样，”楚谦把签好字的合同递给助理，揉了揉眉心，“我能靠自己走到今天，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击垮，更不可能有问题就哭着回家找哥哥，要不然这算什么？过家家吗？”

　　楚谦的态度丝毫未变，律师和助理虽然无奈，但是却也没办法，只能按楚谦的意思照办。

　　送走律师和助理，楚谦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下，心里空得难受，又站起来出了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路上的行人几乎没有，楚谦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自己的手心里融化，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像是刚才融化的那片雪花。

　　她还是给楚铭打电话了。

　　“来求我？”

　　楚铭开门见山第一句，成功堵死了楚谦想要说的话。

　　“不可能。”

　　楚谦硬着头皮，本来要低的头又仰了回去，“我只是看今天雪下得挺大的，音音没有出来玩雪吗？”

　　楚铭那边久久没有声音，就在楚谦以为楚铭这个狗把自己的电话挂了的时候，楚铭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好几个月没见到音音了，你嫂子把音音带走了，我们在分居。”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决定貌合神离，做一对表面夫妻了吗？”楚谦微皱起眉来。

　　“你嫂子后悔了，她说她不想把青春全部浪费在我的身上，她该有她自己的生活，”楚铭没想到自己一向善解人意，百依百顺的贤惠妻子真的要和自己走到这一步，“我不同意离婚，她选择走法律程序，我们分居满一年，就会被强制离婚了。”

　　楚谦竟然能够理解嫂子的选择，她更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寻找自己的未来，这是无可非议的，“放过嫂子吧，或许你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你算是实打实的活该。”

　　楚铭那边又被楚谦噎了个半死，“是是是，我活该，你也活该，我们楚家的人都活该！”

　　“本来就是。”

　　楚谦从始至终都觉得如果不知楚铭不想过日子了，整出出轨这档子事，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随便吧，”楚铭不想再说什么了，“说回你的事吧，你现在申请破产，回家去找老爸老妈住还来得及。”

　　“不可能，”楚谦毫不犹豫地回绝，“你不愿意帮我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指望你。”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楚铭那边的话锋一转，松了口，但是楚谦却从里面听出来了奸诈的感觉。

　　“你想怎样？”

　　“你回家认错，跟爸妈认错，然后接受安排的相亲对象，立刻结婚，我就帮你，这对你来说很划算吧？又能获得一个优质的高富帅对象，又能让自己的公司起死回生，还能家庭和睦，一举三得。”

　　楚铭那边开出条件，听得楚谦翻了个白眼，“你就做梦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现在虽然名义上是楚氏集团的董事长，但是爸爸并没有把全部的股权都转给你，还给我留了楚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等我结婚后就会给我，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个离开家自主创业，你觉得我现在就能妥协了吗？你就是想等我的股份到手以后，再从我这里敲诈走，你的诡计多端我七岁那年为了一包辣条就见识过了。”

　　“我可是你亲哥，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楚铭那边还在嘴硬。

　　“你以为呢？你不是我亲哥，我还没这么了解呢，”楚谦对楚铭肚子里的小九九了如指掌，他们兄妹俩从小一起长大，兄妹情没培养出来多少，互坑对方的损招倒是一来一往练得炉火纯青。

　　“好啊你个小兔崽了，行，你有本事就在外面自生自灭吧，我告诉你，你远远不知道这个社会上的险恶，等你拼尽一切，等你流落街头，等你体会到什么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就知道到底是谁为了你好。”

　　楚铭在那边气急败坏。

　　楚谦挂了电话，她觉得自己给楚铭打这个电话就是个错误。

　　站在路灯下，楚谦停住了脚步，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仰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楚谦虽然现在把楚父楚母气得跳脚，关系水火不容的，但是实际上从小到大，他们从小最疼的还是楚谦，放在手心上的那种，无论从衣食住行，还是各种高层次的需求，包括平常的关心和父爱母爱，楚谦都没缺过，她自主创业也可以拥有创业资金，也可以拥有无数试错的机会。

　　楚谦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经历过苦难，所以在现在，听着楚铭给自己的描述，她依旧没有什么确切的感觉，但是却已经在心底有了隐隐的恐惧。

　　那天楚铭说过的话好像在一一应验，楚谦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叫龙游浅滩遭虾戏，什么叫狗眼看人低，什么叫墙倒众人推。

　　从前随便一个电话能叫出来的一群人，支支吾吾遮遮掩掩，恨不得立刻跟她划清关系，从前对她客气有加的那些商业合作伙伴，一个个都露出原来的嘴脸。

　　“楚家不管你，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样的话，是楚谦第一次听，而有了第一次，就开始有第十次，第一百次，第一千次……

　　酒局上，楚谦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喝就喝，不想喝放下杯子绝不会有人再敢劝，这次她就算喝到吐出苦胆，周围也没了那些流于表面的关心和恭维，只有一声声的冷嘲热讽。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让楚谦真正见识到了人间苦难的那一面。

　　在新年的前一天，楚谦自己坐在大街上，她终于什么都没有了。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无能。

　　“小姑娘，这么冷的天坐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家？这都过年了，出门也得小心一点，有不少的流氓小偷的，可得小心啊！”

　　一位老大娘看见了坐在路边的楚谦，走到她面前劝告，“这大过年的，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都是常事，你们小年轻啊，别跟老的计较，快回家去吧，这天哟，真冷。”

　　楚谦没说话，看着老大娘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一步步离开，终于，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楚谦也站起身来，就像是这座城市的游魂，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上哪去，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蛋糕店的地方。

　　马上就要过年了，蛋糕店也早早关了门，楚谦刚要多看一眼，余光就看见了远处过来的一群人，很眼熟。

　　楚谦不动声色地离开，那群人跟上了她，终于，在一个没人的小巷，楚谦停了下来，在她的前后都是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他们是专业负责收债的人。

　　“不是说了会等过年吗？”

　　楚谦缓缓握紧手，她还想着拖延时间，但是很明显，对方并不吃这一套。

　　“楚总，我们给你的期限已经够长了，其实我们今天来找你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楚总能不能先还点，总得让大家过个好年对不对？”

　　为首的那个人逼近楚谦，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楚谦知道，今天不可能善了了，“说吧，多少。”

　　“一百万，不多吧？”

　　为首的那个开口。

　　楚谦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攥紧，“你知道我现在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