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无边烟雨

157、番外三 父子、手足

　　午膳设在听风阁，面临泊月湖层层碧波。清风徐来，拂动窗前紫色纱帘，折射出七彩日光，还有淡淡的檀香味飘浮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萧重彦的心情特别好，那张线条深刻的脸，此刻柔和了许多。丢下一大堆国事，悠然自得，还特意命内侍上酒，摆上金樽。

　　萧沉璧暗暗腹诽，皇兄真是喜怒无常。刚刚对着夜儿大发雷霆，几乎动手教训，此刻却又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皇兄这样愉悦的时候真不多见，能够撤掉那副帝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可是夜儿的功劳？

　　夜儿与皇兄是哪辈子积下的缘分，得他如此宠爱？当父亲的一边欣慰，一边暗暗不解。

　　正在这时，他突然看到皇帝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他夹起一筷子炒珍珠鸡，放到苍夜面前的碗里，蔼然道：“夜儿，尝尝这个，看看跟你在王府尝到的味道有何不同？”

　　萧沉璧惊得眼珠子都几乎掉下来，好像突然看到盘子里的珍珠鸡又活过来一样。

　　这是皇上么？他何曾有过这样的举动？便是对他的亲生儿子他都不曾这样宠爱，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更加吃惊的是苍夜，他一下子僵在那儿，忘了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萧重彦。

　　萧沉璧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回神。

　　苍夜这才把自己走失的意识拉回来，讷讷道：“谢……谢谢伯伯，不敢劳烦……夜儿自己来就好。”

　　别扭，非常别扭，只有小时候被母亲这样照顾过，如今二十岁了，竟然被人当成孩子？何况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见儿子一脸窘相，萧重彦心情大好，那双威严的眸子中竟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萧沉璧只觉得这场面异常诡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兄肯定吃错药了，而且不止吃了一点点……

　　苍夜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珍珠鸡，一颗心像被风吹绉的水面，慢慢波动起来。

　　父皇他，这算是补偿么？

　　饭后三人留在听风阁品茶，一会儿内侍报太子求见。萧重彦道了声“宣”。

　　十九岁的太子萧煜华长得活脱脱就是萧重彦的翻版，一举一动间已经隐隐流露出君临天下的气度。进来恭敬行礼，高大挺拔的身躯被日光勾勒出坚毅的轮廓，宛如山岳。

　　在大凤朝历代帝王中，萧重彦是属于子嗣偏少的一个，而且成亲较晚、生子更晚。在遇见孟无忧之前，司徒筠霜已成为他的太子妃，但婚后三年都不见怀孕。

　　从幽栖山回去后，萧重彦娶侧妃梁氏，便是日后的梁颐妃，太子萧煜华的母亲。

　　自萧煜华出生，萧重彦的运气突然好转，陆陆续续又有了三子二女。如今若是算上苍夜，他便有五子二女了。

　　苍夜与这个兄弟见过数面，但并无深交。见他起身，便上前行礼：“臣苍夜参见太子殿下。”刚要屈膝，就被太子伸手扶住。

　　像父亲一样睿智敏锐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苍夜，男子沉稳而清朗的声音送入苍夜耳中：“王兄不必多礼。”

　　王兄、皇兄，一字之差，但每次听到，都会给苍夜带来异样的感觉。

　　“太子他……是你的兄弟，你这当哥哥的愿不愿意代替朕保护他？”皇帝的话又在苍夜耳边响起，他心里隐隐泛起暖意。

　　萧沉璧以为太子过来是有国事与皇帝商量，便想起身告辞，谁知萧重彦似知他心意，用目光示意他别动，对苍夜道：“朕召太子前来，是想让你们兄弟多亲近亲近。夜儿，你随太子出去走走，朕与你爹在此品茗，稍事休息。”

　　苍夜暗暗叫苦，父皇，我还没入朝为官呢，你就想让我向未来的皇上效忠么？

　　从小长在黎国王宫，亲眼目睹了王权之争、骨肉相残的故事，他怎会不知这九重宫阙是多么复杂的地方？

　　只是，心早已被父亲的严厉与关爱所收买，不知不觉中已经“泥足深陷”。于是，便顺其自然吧。

　　走出听风阁，步下台阶，两人缓缓走上青石铺成的甬道。

　　“父皇已经将他的打算告诉我，此刻父皇召我前来，可见王兄已经答应入朝为官。大凤朝已有麒麟王与逸王这两大栋梁，如今再得王兄，实是朝廷之幸。”

　　听到太子真诚的声音，苍夜心头一动。他在他面前自称“我”，毫无太子的架子，此刻不在父亲面前，他的样子少了几分拘谨，变得亲切而和煦。

　　叫王兄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上扬，听来竟有几分亲昵的味道，是自己的错觉么？

　　他微微侧眸，看着眼前帅气的男子，唇边展开笑意：“臣但愿不负皇上所托，不负太子厚爱，为朝廷倾尽全力。”

　　萧煜华扬眉，伸过手来，拉住苍夜的手。自然而随意的动作，就像年少的兄弟：“愿不愿跟我去东宫稍坐？我们虽为兄弟，却似乎没有机会好好亲近呢。今日父皇这样安排，我可不想错失良机哦。”

　　苍夜不习惯与别人这样亲近，手掌不自觉地缩了缩，却被萧煜华拉得更紧。

　　“王兄，在我面前不必拘束，就当我是你的亲弟弟，好么？”温和的声音，带着恳求。

　　苍夜终于放松下来，原来，仍然会对别人下意识地防范，真的，不习惯那份人类的温暖么？若是父皇看到自己这样，只怕又要教训了。

　　他对自己笑了笑，抬眸，手掌回握过去：“好。”

　　一个字，仿佛阳光更加耀亮。

　　萧煜华露出喜色：“多谢王兄。”

　　回到自己府上时，宁馨公主已经走了。南宫雨陌迎上去，问道：“是不是被皇上说服了？”

　　苍夜苦笑：“你一猜就准。”

　　南宫雨陌笑道：“知你者，为妻也。皇上这个人知人善任，又懂攻心之术，何况你们父子间有一种难得的默契，你心肠又那么软，怎会忍心违逆他？”

　　苍夜伸手揽住她的腰，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公主来干什么？”

　　南宫雨陌嫣然，歪着头看他：“你猜。”

　　苍夜被她俏皮的模样逗得心头一阵酥软，伸手抚过她的脸庞，低低叹道：“若能每日见你如花笑靥，我便了无遗憾了……”

　　南宫雨陌没有听清他的话，却看到他眼里满含的柔情，那样醉人。

　　心底，有浅浅的波纹颤动。

　　她拉住他的手，笑吟吟地道：“我想，有一件好事快要降临到三哥头上了。”

　　苍夜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莫非……你是说，公主喜欢上三哥？”

　　“对啊，我都没有想到，她一位养在深宫的金枝玉叶，竟会喜欢上江湖中人。公主与我投缘，她的长相、性子都是极好的，若她能成为我三嫂，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苍夜觉得意外，可细想萧依宁的样子，却又觉得她与慕容笙是极般配的。听雨陌这么说，忍不住笑道：“最关键的还是要三哥与她有缘，你觉得她好有什么用？”

　　南宫雨陌点头：“我一定会想法让三哥喜欢上她的。”

　　“我都不知道你那么喜欢当红娘。”

　　“别人的红娘我不爱当，可三哥的红娘我当定了。”只要三哥得到幸福，我就得偿所愿了，“公主要我带她去江南呢，她回宫便会去求皇上皇后。只要皇上与皇后应允，我便同她一起下江南了。”

　　“可是，皇上增设武考，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要夺魁，才能不负皇上所望。这段时间，我得勤练武功，恐怕没法陪你去了。”

　　南宫雨陌会心地看他：“我就知道，你必定会自己去争取这个职位，而不是凭借皇上的赏识。没关系，我陪公主去就行了，你留在家中好好准备吧。”

　　苍夜虽然有些遗憾，但也只好如此了。

　　两天后萧依宁又来了，兴高采烈地告诉南宫雨陌，皇帝同意了她的出行计划，但坚决要派宫中侍卫保护。萧依宁只好退而求其次，她想，出了皇宫便是我的天下，到时我把侍卫撇开，单独行事便是。

　　于是两人整装待发，第二日便动身出京。苍夜派了丫环、侍卫随行，叮咛妻子到家中便写信回来。

　　等她走后，他到神策军中，跟随萧暮寒学骑射。

　　前年冬天他回京城时，萧沉璧便为他以长子“萧苍夜”的名义在户部建了档案，一应资料俱全，所以要报名参加科考只是一道程序。

　　大凤的武举考试内容繁多，初场试武艺，包括骑射、步射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场考兵法与天文地理等。

　　苍夜固然武功盖世，可论骑射、兵法、火器等内容，他却知之甚少。于是身为三军统帅的麒麟王萧暮寒便当起了他的临时师父，将自己的满腹韬略与军事才能倾囊相授。

　　与苍夜一起学习的还有他的兄弟萧鸿蒙。已经成为军中将领的萧鸿蒙，本就已经从萧暮寒那边学了很多，这次有自己大哥在，他更加兴致盎然。

　　萧暮寒一心希望苍夜当上禁军统领，所以对苍夜的训练分外严格。苍夜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只有到上床休息时，才会带着满身疲惫，思念起远在江南的妻子。

　　“大哥，大哥。”十八岁的少年捧着一大叠卷宗进来，眉飞色舞的模样。

　　苍夜诧异地看他：“鸿儿，你怎么来了？”

　　萧鸿蒙带着几分讨好地笑：“反正大嫂不在，我住过来，与大哥一同研习兵法，还可以随时切磋武艺，好不好？”

　　苍夜扶额，这孩子的架式，大有成为武痴的趋势。

　　“大哥，你和暮寒大哥的武功都是顶尖的，他都不吝啬教我，你是我亲哥哥，总不会藏私吧？”放肆的兄弟拿话去拱他大哥。

　　苍夜一个暴栗敲过去，笑骂道：“死小子，我比暮寒大哥严厉百倍，你若敢学不好，看我怎样罚你！”

　　萧鸿蒙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小弟不敢，大哥手下留情。”

　　两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