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星野泠的横滨调查报告》星野泠

9、番外篇一

　　星野泠对着窗户伸出手去，张开，握紧，抓不住什么，只是这样重复，会让她感到自己正活着。重复带来的幸福，堪比独一无二的不幸。
　　想起不久前的时光，她说“今天”，其实说的就是“一切”，指的是每个当下，每分每秒。最久远的也不过是假期，游戏对她来说新鲜极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明天，也不懂得未来的意义。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应该感到恐惧。
　　“我的胸膛就是你的墓冢，只要这颗心脏跳动不止，你便可永眠在我的胸前。”中原中也放下书，是石田衣良的《美丘》，然后淡淡地看向她，眼里有光。
　　星野泠想豁出去爱，但是，谈恋爱这种事情，只要掏出一半的心就行了。这样才能在不爱的时候全身而退，可这样算是真正的爱过吗？从来没有拿出完全的爱，不就是欺骗吗？有些作家写爱情，写的全部是疯狂，笔下的人物有奋不顾身的勇气，也有被伤害的勇气。她对此感到困惑。
　　只掏一半的心，这样就没有办法去真正地享受爱了，尤其是当你遇到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想要付出整颗心的时候，理智拼命地拉扯那根蛛丝，只有折磨。被伤害，说不定也是爱情刻骨铭心的一部分。她认真地想。
　　活着太漫长，死亡又是瞬间的事，大家总是抓不住关键的时刻。
　　很少能感受到满足的情绪，正因为感到缺少，星野泠才经常受挫，埋怨着看到的一切人事物。她需要得到一种东西，远远地盖过这种不被满足的情绪，而现在遇到了，她发出的声音却太嘈杂，以至于没有办法让他真正明白。她想要一种“永恒”，中原中也本人可以做到这一点。正是他，也只有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
　　“永恒”，即是超越满足与被满足的，凌驾在生命的爱欲之上的东西。
　　阳光明媚的时候，觉得处处都像电影里的情节，什么东西都变化得如此之快。生命仿佛随着夏天的来临，又重新开始了。
　　中原中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充气浮床，星野泠兴奋地跑来跑去，迫不及待地和他一起把浮床推到池塘边。
　　“你爬上去试试。”
　　“啊？那中原先生要抓紧噢，我怕掉进水里……”星野泠小心翼翼地爬到浮床上，看起来像一只要被扔进水里洗澡的猫。
　　中原中也忍不住笑了，“你好像猫啊。”
　　“什么！”她立马不高兴了，感到莫名其妙，“我——不——像——”落在中原中也眼里，故作生气，张牙舞爪的，可不就像一只生气的小猫吗？
　　“好好好，不像猫，你是小狗狗。”
　　换了一个说法，星野泠喜欢狗，但听起来总是很奇怪。于是她又叉着腰大叫，“你才像呢！”
　　“真的吗？”
　　“对啊。”她一边“啪嗒啪嗒”用脚拍打着水花，一边回答他的话。
　　中原中也疑惑，也跟着躺倒在浮床上，“哪里像了？”
　　“嗯……就是很像啦，中原先生会生气吗？”
　　“不会。”他明确地说，“因为喜欢你，所以会觉得很开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星野泠的眼睛亮起来，浸满水光，周围的环境同电影情节没有分别，他们不只是夏日限定的情人。女孩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贴近她的时候，感到十分舒心。
　　他们并排躺着，星野泠指着插进天空的树梢，说着让中原中也似懂非懂的傻话，类似于“我爱你，就像金鱼从桌上的鱼缸跳进庭院的水池”。他从这似懂非懂的话里，抓住了爱。原本几乎看不清的恋人面貌，此刻变得和画作一样清晰可辨，夏日的长桌上摆放着青提和玻璃酒杯，他们相对而坐，为爱干杯。连骨髓中似乎都渗透着甜酒的芳香，两人的灵魂此时游离到寂静的伊甸园。
　　他们依然记得上一个夏天。
　　有一种东西，它会在某个夏天的夜晚像风一样突然袭来，从此与他们形影不离，猝不及防的同时，无法将它真正抛之脑后。中原中也和星野泠都在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把它称□□情。
　　“中原先生。”
　　“嗯？”
　　“你之前说的……会带我去海边，还算数吗？”
　　“当然。”中原中也不假思索地回复。
　　女孩抬头看他，“好。”
　　这个“好”是什么意思呢？中原中也的心里百转千回，不免感到有些头痛，今晚的他可能又要失眠了。果然少女的心思就是很难猜，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她，太直接了，绝对不行。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手心忽然触碰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是星野泠的手，她把自己的手塞进中原中也手心。中原中也转过头，发现她正朝向自己，露出带着笑意的眼睛。
　　中原中也的心狂跳起来，这不免让他有些飘飘然起来，虽然面前是熟悉的场景，感觉却好像是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
　　从前被迫的焦灼和怀疑通通都消失了，有一种光亮从壁橱的缝隙里漏进来的感觉，谁打开了壁橱？
　　此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壮丽的图景，再走几步就可以躺在柔软的云朵上。如果准备好的话随时都可以出发，飞机飞过的轰鸣声仿佛就在耳边，跨越蔚蓝的大海也不是问题。抬头望去，海水般蓝色的天空中拖着几道痕迹。身边是一盘洗好的小番茄。枕在对方的大腿上，手里是一本旅游杂志。只要张大嘴巴就会有小番茄吃的日子着实惬意。
　　刚开始的情侣之间是没有吻的，没有。双唇颤抖的时候，碾碎夏日翻滚的热浪，清晨迷蒙的雾气，可以轻松说出一句玩笑，应允出门的时候顺便买一支雪糕。但是没有吻。
　　两个人的思念要过多久才会让对方知晓呢？不知道。每个思念都在黑夜里此起彼伏，把心脏用力敲打的同时，也好像小鸟要冲破蛋壳，期待对方的哺育。藏在嘴巴里的吻是爱的浓缩。
　　房间外面有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街道，能够很轻松地听见下面传来的声音，关系好的朋友一起上学，母亲带着孩子去幼儿园，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路过。星野泠冲凉之后走到阳台站着，没过一会中原中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罐可乐递给她。谁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比任何人都默契。这里有些偏僻，夜晚降临的时候，月光把道路冲刷得冰冷发白。
　　空气中隐约传来醉酒大叔的歌声，除此之外就是孤独的音乐，只属于他们的音乐。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着，却使得寂静的周遭愈加寂静，夏日的夜晚似乎比白天更让人清醒。这时候不免想起过去的事情，怀念逝去的时光。
　　“真怀念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啊。”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两个人聊起了过往。
　　“你还记得吗？我们……”
　　诗人的世界里，对爱情的定义就是，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对方面前做自己，双方心灵相通。或许对方是和自己一样残缺的灵魂，互相吸引，又或者是，他能弥补自己心中丢失的一些东西。说是“拥有”好像不太准确，因为我们永远都无法完全拥有对方，但内心很清楚，自己在对方心中是无法撼动的地位，是触及心灵的存在。
　　人的一生只会经历一个这样的夏天，其余的都是在和它比较。
　　凌晨一点的肌肤相亲。绵长，深情，意味深长的吻，都在漆黑天际闪耀的千万颗恒星和它们所照耀的世界。床边是发黄的平装书和冰镇啤酒，年久失修的水龙头无法拧紧，黑夜里的水滴掉在没有收拾好的碗碟上。河流终将汇入它们所向往的海洋。音乐，爱，都是不加掩饰的情感。
　　外面下雨了。
　　他们在凌晨两点跳舞。桌上放着一碟子芥末豌豆，以及两块奶糖。不想和不愿看到的人交谈，所以选择躲在屋子里，和对方说悄悄话。手指悄悄地探出，轻轻触碰中原中也的下巴，对方看起来似乎要醒了，但是动了动鼻子，马上又安静下来。他心底的小爱神这时睡得正香，把点燃爱火的火炬放在身边，只是有一位仙女偷取了火炬。
　　星野泠偷偷地笑起来，把手指缩回去，准备入睡，旁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睁开眼睛，对方很自然地把手臂环在她的腰间，脑袋也靠过来，微长的头发和她的黑发亲密地交缠在一块，星野泠盯着它们看了一会，重新闭上眼睛。
　　远方是有海洋的，她知道，但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中原先生。”
　　“嗯？”
　　“你见过大海吗？”
　　“见过，在我很小的时候。”
　　“它是什么样子的？”
　　“嗯……巨大的蓝色盐水湖。”
　　“不是，不是。”星野泠转过身靠在栏杆上，双臂撑在两边，“我是说，它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她的问题，让中原中也沉默下来，他转而去记忆里寻找，不停翻阅时间的书。
　　“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他回答道。
　　他原以为，她对于这个回答会非常失望，结果女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对他说。
　　“那我们一起去找吧。”
　　于是他们在夏天开始一场旅行，两个人都期待已久。
　　夏日的太阳照在黝黑的石上，庭院的地面，睡成朱红。
　　整理好行李，整理好心情，两个人顿时觉得疲惫得很，只想坐下来休息。宅子是一对老夫妻的，他们会把空闲的房间出租给旅客。中原中也想到角落里看起来落灰许久的躺椅，于是把它搬过来，擦拭干净，放到走廊上去。
　　一室的静默，只有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随即想到，如果一直这样坐下去，会如何呢？在一个慵懒的阳光明媚的午后，自然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可是现在，外头的天色却突然暗下来，大有风雨欲来的情势。
　　浑然一色的海与天在一瞬间朝他袭来，眨眨眼，又消失不见，大概是一个幻觉，因为自己还坐在温暖的躺椅上。从未享受过如此的安宁，没有对未来的担忧，也没有任何要完成的工作，难得放下心来，心神陷入混乱的境地。
　　是因为夏天的缘故吧，中原中也这样想，可以不用分秒来计算日子，他和星野泠始终在一起。暴雨冲刷过后的夏日，像她的眼睛一样美丽。热风在他们身上浇灌，烙下爱意的印记，从尾椎骨蔓延到全身。
　　他看向女孩，那略显暗淡的蓝色海洋镀上了一片黄金，并不上翘的嘴角永远显得有些冷淡，但他知道不是。星野泠任由他的黑影覆上自己的脸庞，前额的碎发柔顺地垂着，发丝亲密地交缠在一块。
　　他将成为我永恒的荣耀，把我从注定悲惨的结局里剥离开来。她这样想。
　　“我爱你。”不知道是谁先说的，也许是同时。
　　中原中也微微收紧抱住她的手臂，随后吻在她的唇上，先是轻柔的，然后逐渐加深，两人都沉溺其中。
　　嘴唇明明是那样单薄，却承载着过重的东西，仿佛什么都可以通过它们表达。和喜欢的人双唇互相触碰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快乐呢？对爱人来说，像是掌心停着一只幼小得还不能飞的燕子，它正用不锋利的喙啄着彼此的肉。
　　总之，他们陷入了爱情。
　　阳光照射到的海面充满温暖的声响，有来自波涛的巨响，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远处轮船的汽笛，旗帜的摇曳，这些东西一块填满了空洞的内心。这是星野泠第一次看海，比以后的任何一次都印象深刻，从前那些经历好像在一瞬间离她远去了，只有从这时候开始，才算是真正地活着。
　　也许夏日黄昏将近时，是人思绪感想流露最多的时候，这时候他们感到和对方是完美融合的。充满活力的夏天是星野泠，院落里的晚霞光彩是中原中也。岁月的长河里还有很多个夏日黄昏等待他们。迈过大门，来到廊前，眼前只有六月。
　　仿佛一夜之前，六月随着鲜花怒放，让人感到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