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蕾麟泠

2、【二】全身而退

　　方易告诉宋允儿在日语里「爱人」是情人的意思。地下情人。
　　他还说宋允儿就是他的爱人。

　　宋允儿认为真正能陪伴人度过一生的只有责任感和亲情，爱情伴随着新鲜感只存在于短暂的一瞬，几周或数月，最长寿命在她看来也就半年。而婚姻是保障责任稳固亲情的手段，是一种扼杀爱情的存在。
　　所以她喜欢被称作「爱人」，不管交往的时间有多长，交往的方式如何，情人的相处模式让她觉得是最轻松的，一旦发觉再没有新鲜感时，迅速抽离全身而退。
　　现在的宋允儿就正在做全身而退的准备。

　　一开始收到方易的结婚请柬宋允儿并不惊讶，订婚宴都参加过了。又不是什么豪门联姻恩怨情仇，不会发生临近退婚的戏码。而且这一对她都认识有好些年了，甚至连他们谈恋爱的全过程宋允儿都知道。所以她猜请柬肯定不是方易发的。

　　“又见面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你在做自媒体……是美妆博主？很厉害啊，有多少粉丝？这一行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能跟我讲讲吗？”旁边坐的男人堆着满脸笑容地搭话。
　　宋允儿跟他并不熟，应该是今天婚礼主角朋友的朋友一类，之前在订婚宴上见过一次，有趣的是当时也跟他坐在一桌。瞧瞧，新娘子想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怎么？”瞄到了一眼他看她的眼神：“难不成您也想干这行？可以试试～”她微笑了一下应付。
　　伴随着煽情的音乐，司仪似乎已经讲到小夫妻苦恋的阶段了。这段她熟啊。
　　虽然没有恩怨情仇，但也是俗套的男方父母不同意，觉得女方无论长相家世都配不上自家儿子，但男方对女方不离不弃为爱反抗，还替女方出谋划策讨长辈欢心，软磨硬泡多年终于修成正果。
　　司仪在台上讲得特别感人，但跟她知道的版本完全不同。怎么能当着未来公婆的面拆人家台呢。
　　台下的中年妇女们大多红了眼眶，跟宋允儿年纪相仿的人纷纷投去了羡慕的眼光。只有她，面无表情静静看着这场老套又俗气的婚礼。
　　“感情真好啊，好羡慕他们。”男人又开始搭话，普通话带着南方口音。
　　“是吗，真羡慕他们？”说着宋允儿拿起面前的杯子闻了闻，那是她最喜欢的一种日本清酒。
　　五天前宋允儿还跟这场婚礼的男主角一起泡温泉喝着这种酒，在散发着微醺的雾气中交缠相拥，伴随起伏的声音和沉闷的叹谓声讨论着彼此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起先她还在奇怪为什么自己座位上的酒杯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他才会特意安排我跟别人不同的酒啊……”总觉得方易是在暗戳戳地宣示主权，并告诉她，就算是他结婚了他们的关系也不会变。
　　“戒指很好看！戴在右手无名指有什么寓意吗？”这男人为了能多聊几句拼命在找话题，也是难为他了，不过这个话题还真是踩到了雷。
　　“热恋。代表我正在热恋。”早点放弃吧，宋允儿想着。“想知道是谁送我的吗？”
　　“啊？这……”男人露出了不知道该不该问的表情，很好。
　　“台上的那位。”她抬了抬下巴，示意男人看台上那个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新郎。然后她又拿起酒杯闻了下，想喝，但是今天开车来的。“所以有什么好羡慕的，大家不都是表面幸福吗？背地里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邻座的男人终于不再说话了，他脸上的表情很有趣，大概已经想出了好多种可能性了。
　　宋允儿继续看着台上，方易拿着话筒在讲什么她只听得有些恍惚。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就像反向拧螺丝一样，戒指的触感越来越弱。
　　每转动一圈她就想起他给的每一个吻，每一次的触碰，时而狂躁时而温柔，似乎要把人折磨得发疯一样才罢休。
　　没有杂念的欲望真好，没有爱情的束缚，可以完全沉醉其中，无止境地贪恋。哪怕在那一刻他要求宋允儿说爱他，宋允儿也只会用轻咬他肩膀的方式来让他忘记期待。
　　台上的男人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他朝台下看了一眼，是的他知道宋允儿坐在哪里，他能很清楚的看见她。眼神跟平时没有区别，总是一副“你离不开我”的自信和“只有我能满足你”的自负。短暂的几秒对视后他似乎很确定她永远会在。
　　真可爱啊这个眼神。但宋允儿现在不喜欢了。
　　戒指是宋允儿选的款式，简洁的设计，素环上有一颗小小的钻石，就像他问起时她说希望两人的关系简单一点，时间到了就结束，干干净净。可惜它现在已经脱离了右手第一指关节，被丢进酒杯里。戒指跟新鲜感一起迅速下沉，仿佛遁入一滩死水，竟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宋允儿微微欠了一下身，低声跟旁边的男人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身离开。

　　宋允儿坐在车里连抽完了两根烟，发动车的同时收到了方易的邮件。
　　「无主题：你人呢」
　　他们不用微信联系，因为以前被他老婆发现过。
　　说起这事有趣得很。被发现时宋允儿本来还有一点心虚，思考着怎么应付后续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但方易老婆却是不急不哭不闹，约宋允儿见面只说了一句“我太累了，我把他让给你罢。”
　　宋允儿一愣，再联想到方易这个人时瞬间了然，回了句“这种男人我可要不起。”连一口咖啡也没喝，带着点同情这个女人的心情离开了咖啡厅。
　　一周后方易发来了邮件，说他搞定了，让宋允儿不要想有的没的。说这是他的工作邮箱，很安全。
　　「re：无主题：有事，先走了。」
　　回复完正准备放下手刹，突然的来电让宋允儿愣了几秒。本来是不想接的，无奈第二个电话又追了过来，只好用车载电话接通了。
　　“接下来我会去塞舌尔一个月，我记得你喜欢所以特地定的那儿。”听声音方易应该是趁新娘换敬酒服的空档在酒店走廊打的电话。
　　“噗，你不嫌累啊？”宋允儿开着车去往跟小幺约好的烤肉店。
　　“她只待两周，请不了那么长的假。后半月我在那边出差等你。”
　　“我就不去了。还有，戒指还你了，在酒杯里。”
　　“我们不是说好……”
　　“我还没蠢到床上的话都信，你也不应该信。”
　　“允儿你听我……”
　　“行啦，”再一次打断他，已经没耐心了：“你该去敬酒了。以后别联系了。”
　　挂掉电话按下车窗，宋允儿又看了看放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无名指上一点戒痕都没有。
　　可惜了，Piaget的戒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