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紊乱症》鹤几都

30、捕蝉（三）

　　这座城市的警报沉寂了十几年。
　　突然响起，炸得所有人耳朵发嗡。前方的汽车一个刹车，时樗险些撞上。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天空，硕大的船肚仿佛压在视网膜上，沉重，恐怖。
　　“老板，”坐在后排的程序员张筒紧张得双手捏成拳，左顾右盼，“我们想办法掉头吧。”
　　程序员没考驾照，但也明白现在掉头是违法的。不过再往前走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为了自己的安全的着想，程序员暗暗祈祷老板无视交通法规。
　　汽鸣声此起彼伏，时樗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确实有人忙着掉头，街边的行人则忙着躲避乱来的车辆。
　　时樗扶着方向盘，继续前进：“掉头也走不了，后路都堵死了。”
　　“怎么突然这么多战斗机，外型都一样，一看就是大规模生产的，军器部平时都干什么去了，这都发现不了！”
　　“这么多飞行器，一个航母就能容下，全世界几万台航母，查不到也正常。不过最上面那个飞船根本不是普通的军械厂能做出来的，肯定有问题。”
　　一枚流弹穿过应有的防御墙，不偏不倚，正对着电视台而去。有无人员伤亡无人知晓，大部分人听见“轰”的一声炸响时，已经无法冷静思考，不顾秩序四处逃窜。
　　“外设肯定拿不到了，”时樗苦中作乐，“真实体验倒是多了一份。”
　　“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事。”张筒忧心忡忡。
　　张筒说这话的时候，时樗在想大哥二哥现在怎么样，叶虞书是不是参与战斗。不过眼前的局势不容他分神。
　　“先离开这里再说，安全带系好。”
　　导航系统失灵，时樗打开智能助手，扫描周围路况，选出一条看起来最空旷的小路。大部分车都进不去，因为小路太窄，刚好比车辆宽一点儿，进去就意味着刮擦，大部分车主怀着侥幸和心疼，不愿意走这里。张筒系安全带的时候，时樗把两边的后视镜收起来。
　　身穿制服的队伍已经出动，但收效甚微，甚至有人慌不择路，对着交警冲了过去。
　　灰红色狭窄的小路中夹着一辆车，像一枚血红蛋白路过毛细血管，并强势挤进对面。
　　只剩下最后一个防御装置。
　　安装好后，不管敌方机甲、飞船动用什么武器，都无法穿透防御，不会破坏城市的一草一木。
　　但那是在搭建好的情况下，廖凌枝手指摩挲方桌，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她体质强悍，但没接受过专业的政治教育，不清楚此时该如何谈判。
　　具有压迫意味的酒味信息素恨不得渗入屏幕，把汉特撕碎。
　　她手指开始在桌面敲打，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对面的汉特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你想好了吗？可怜的姑娘，无论你如何选择，你们的失败已经是定局，如果你不愿背负战后的危机，你也可以选择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员，为解放世界贡献力量。”
　　“什么叫解放世界？”廖凌枝扯开嘴角。
　　敲响桌面的手指像在计时，实际却比秒针行走的速度更慢，汉特没有察觉这个细节。他起先怀疑廖凌枝在敲密码，但不会有密码永远只有一个节奏。
　　于是他放下心来，自认廖凌枝别无他法，还好心提醒道：“想必你也知道，这种武器能直接穿透防御屏障……”
　　他见廖凌枝对废话并无兴趣，转而给她介绍他们的理念：“……全世界统一，由一个组织管理，表面是和平与民｜主，实际上，所谓的理事长和古代的皇帝有什么区别？甚至连个能限制他权利的人都没有。而且，仅靠一个组织的力量，根本无法管理如此强大的星球，理事会只会越来越力不从心。我们只是提前看透本质，想要建立一股能与理事会平等交谈的力量，让大家能生活得更自由，不再被匹配系统困扰……”
　　廖凌枝敲了大概有五十多下，汉特终于隐约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廖凌枝吐出一口气，站起身：“阁下，容我也提醒您一句。”
　　“什么？”
　　“您的飞船上用到的这项技术，显然是出自科技院的手笔，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弄到它的，但据我所知，所有由科技院研制的技术，都会有备份，也有不同的人研究如何破解。”
　　汉特的表情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但后者是秘密进行的，连研究者本人也不清楚具体由谁实验、又如何破解。只有真正隶属于军部的研究者，才会拿到后续实验的报告，进而改进技术。换言之，虽然我们很珍惜人才，但能为我们所用的人才才是人才。
　　“如您所见，我没有传出任何消息，只是在计时。我相信这些时间足够我们的队伍潜入你的飞船。
　　“和你说的相反，我们的军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就像各个领导部门会互相协调监督，并没有你说的理事会独断专权的现象。反而是你所谓的‘自由’，既没有详细的发展规划，也与实际不符，我没说错吧？只要你和你的女儿都被抓住，你们的组织便如树倒猢狲散，再没有凝聚的机会。你们才是真正的‘皇帝’。”
　　汉特耷拉着眼皮，左手伸向红色按钮，抿着嘴重重按下，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意。然而，预想中的光束和爆破声并未出现，威力巨大的炮口仅仅闪烁了一下，彻底归于沉寂。
　　反而是机场四周，硝烟背后，一道道坚实的防御壁垒亮起，将首相所在的飞船照映得流光溢彩。
　　在汉特黑暗的目光中，廖凌枝道破最后的机巧：“我从一开始就在疑惑，为什么你们敢闯进这座堪称铁塔的城市，显然是有后备力量。当你说出‘KILL-083’的时候，我知道它充能需要时间，因此，你愿意和我闲聊，显然不是单纯打嘴炮，只有可能是充能没有完成。‘蓝鲸-02’号飞船的防御很强，体积庞大，但是飞船各部分需要供能，供给‘KILL-083’的能量不会太多。为了扰乱你对时间的把控，我特地慢速敲击桌面，只要你不是经常听钟表声音的人，肯定察觉不到这点区别。你原本预计在充能完毕后立即发射，但你根本不清楚还需要多久，只能比想象中多花费一点时间，以确保完成发射。”
　　但最重要的还是汉特低估了中央军队的能力。

　　“你忍心让小美人可怜兮兮地躲在下面？”首相夫人在品味红茶，对面坐着脱下礼服外套的萨瑞尔德。透过无色方窗，机翼反射太阳光，灿白的一片。反射光不足的几处，都是刚才落下的弹痕。
　　母子俩毫不在意周围的场面，对于天盈星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战斗他们三十年前的科技水平就能达到，不值得过多关注。
　　“我的猫在陪着他。”
　　“猫怎么能和人比。”
　　“但我也不可能跟过去。”萨瑞尔德露出无辜的表情。
　　豹猫慵懒地迈着步子，跳上桌面，矜贵地蹲坐着，神情中有与首相夫人如出一辙的嗔怪。
　　首相夫人擦拭嘴唇，吻了豹猫的额头，将她抱进怀里：“呃，怎么感觉变沉了。”
　　“这里的餐点不错，她吃了很多。”
　　“那你的呢？”
　　“我的啊……”萨瑞尔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只眼睨着母亲，“这段时间，他都不让我抱呢。”
　　“不会是发热期吧。”首相夫人随口道。
　　萨瑞尔德抿了口咖啡，他的手捏住咖啡杯小小的一角，五指骨骼都格外清晰。
　　他混不在意：“哪有对着外星人发｜情的精神体？”
　　“但愿吧，”首相夫人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历史记载里，也不是没有与外星人结合的向导。尤其我们的精神体还是叛逆的小猫咪。”
　　萨瑞尔德没接这话。他仔细倾听窗外的声音，复合材料隔音效果很好，但枪炮声从密集到逐渐消失也很明显，到现在，好几秒才能听到一声清晰的枪响。
　　“好像要结束了。”萨瑞尔德低声道。
　　他首先站起来，朝登机口走去，身后首相夫人在微笑，正如长女的赤狐一样狡猾的笑容。
　　这孩子，嘴里说着无所谓，但比谁都急着确认他的安全呢。
　　首相只需要一个继承人。
　　既长且哨兵的姐姐是首选，而第二个孩子是向导，即使向导擅于精神操控，首相也从未将他视为继承者之一。
　　天盈星正处于和平年代，原本作为向导应该更具有优势，但位高权重者，谁不怕脑子里突然被植入别人的思想，或者被窥探秘密。相比之下，不具有这种优势的哨兵领导人依旧被政客“拥护”。
　　萨瑞尔德从未提想当继承人，比起家里那两个大大咧咧的哨兵，首相夫人更懂他的心思。
　　比起在一颗星球上处理一辈子公文，他更想见识不同的人、过不同的生活。
　　萨瑞尔德降下楼梯，场上的突袭者要么已经在地上躺着，要么边打边退。大型武器的哑火，中央军队的包围，都让这群战斗意识不足的反抗者感到恐惧。但空中的蓝鲸待在原地没动。
　　只有站在地面，从下往上看，才能注意到蓝鲸肚皮下有一排不起眼的排气孔正在冒着白烟，混入空气中，很快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突兀地出现一股alpha格外敏感的香味，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渗入机甲，迅速引发巨大的破坏。意识失控的队员操纵着机甲在空中狂舞，首先影响的是己方作战队形。
　　而早已知晓全套作战准备的敌方，一直佩戴着过滤装置。
　　萨瑞尔德虽然也闻到那股甜味，但omega信息素对他一个“外星人”的作用十分有限。就算闻不到，他也能从天上的混乱看出这种味道的杀伤力有多大。
　　也不知道这种药剂的作用到底是什么……萨瑞尔德忽然有些担心。
　　“……”
　　手里毛茸茸的触感忽然消失，时樟左右扫视了一番，确认没发现任何异常，不是猫咪调皮溜走，而是被主人召回了。
　　“快看！”在机场工作的年轻职员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战局又发生了变化。
　　这种发狂的样子所有人都熟悉得很，领导人一眼看出是被动发|情，气得跺脚：“下作，下作！”
　　“快，快让保持清醒的人撤回来。”
　　“不行，这样不就给敌人留了进攻的空间。我们的机甲上不是也有过滤器吗？”
　　“晚了一步，他们肯定是闻到味道才发现问题的。”
　　有的人已经慌了手脚，但大部分人沉默不语，都在思考，理事长招招手，示意大家冷静下来：“我们的队伍依旧是优势，维持现状就行。通知医疗部队加快速度赶过来，绝对要第一时间控制住发狂的军人。”
　　机场工作人员又喊道：“等等，大家快看！”
　　他们离战场有点远，时樟本身视力也不太好，隔着屏幕，更看不清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同事发出惊叹：“猫、好大的猫！”
　　“哎呀，它的尾巴把机甲抽下来了……”
　　“那个是发狂的机甲，太好了，它是来帮我们的！”
　　理事长眯起眼睛：“这是连科技都达不到的，独属于天盈星人的能力。”
　　但是首相那边没有发来消息，显然并不是他安排的人。因此，关于对方是谁就有了猜测，大部分人都认为，那个人肯定是外交部的。
　　巨大的暹罗甩甩油光华亮的尾巴，不满地“喵”了一声，又一个起跳，咬住一只敌方机甲，忽而朝时樟藏身之处看过来，尾巴摇出残影，像只大狗。

　　带着或多或少的发热，郎劲的队伍解决掉最后一位敌人。
　　信息素战不过是敌方的垂死挣扎，没过多久，潜入蓝鲸的小队抓住汉特，技术人员立马终止这项指令，让己方不至于遭受更严重的迫害。
　　而郎劲则一直抑制着拦截叶虞书的冲动。
　　他很清楚心仪的omega就在身边，某种欲|望只会更加强烈。抓住他、占有他，让他与自己结成密不可分的关系，alpha的本能诱惑他这么干。
　　与本能作对耗费了他的全部精力，结束战斗后，他几乎瘫软在驾驶座上，绝望地感受不肯消退的生理反应。
　　同样的情况几乎出现在每一个alpha身上。过了差不多半小时，这群人在陆陆续续从机甲里走出来。
　　郎劲整理好衣服，想了想，又把外套脱下系在腰上。跳下机甲，才从周围人的谈论中得知叶虞书还没出来。
　　他拒绝了所有通话——也有可能已经昏迷。医疗人员连不清楚里面的人是A还是O都不清楚，自然没想过有什么不对。他们带着一丝戏谑地冲郎劲挤眼睛：“我们可不敢乱进啊，万一里面这哥们儿在做手工活儿呢？”
　　郎劲心想，还好没进，不然现场会更混乱。
　　只有信息素，只能起到催|情效果，意志坚定的缓一缓也就过去了，但如果有个漂亮的omega，还被迫发|情，就在你面前，在alpha遍地的队伍里，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手指在脸颊摸了两下，作战中差点中了炮弹，为了躲开，他也管不上“安全驾驶”，脸就在铁皮上撞了一下，还好没撞上尖角。
　　“哎……那架机甲怎么飞了！”医疗人员突然喊道。
　　郎劲回头，那架熟悉的机甲，正歪歪扭扭地朝某个方向飞去，但像个新手一样，飞也飞不好，就变成了半飞半跑。
　　叶虞书要去哪儿？
　　郎劲顾不上打药，赶紧回到机甲，追了上去。

　　学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