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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和好的多种方式 ...


  •   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对吵了架的情侣。
      那个英俊的黑发男人在酒吧门边愣住,视线穿过中等密度的人群,直指角落里的一桌。那儿离门足够远,但又能从门口一眼看到,位置选得也是费心了。桌边坐着两人,同样是黑发的大鼻子的男人背对门口,从他落座起我就注意到他的状态很紧张,现在看来有了答案;另一个面对门口的是个戴无框眼镜的金发小伙子,比自己搭档要小上十来岁,称不上多帅而是有种文雅的学者气质——简言之,跟刚进来那位完全相反。
      我眼睁睁地看着鹰钩鼻男人的肩膀放松下来,就好像他背后长眼,知道目标抵达,到了表演的时候。他整个身体的姿态都立即改变了,我靠,这家伙简直跟个间谍似的。他和金发男一起进来时我的判断还是他们属于不太熟的同事或者其他工作关系,眨眼间,大鼻子男就表现得好像跟对面处在刚开始互相感兴趣的暧昧期。我对他能泡到门口那样品级的帅哥的意外感消散了,他长得实在称不上好看,不过人不可貌相。
      他的搭档演技远不像他那么出色,金发男明明已经发现来人,却下意识地避开目光,确认鹰钩鼻的表情,又做作地看过去,接着提高音量,询问大鼻子男是否认得盯着这边的是谁。嗯,用“新欢”激发伴侣的醋意,进而打破冷战状态,有一手。我猜金发男是他花钱雇的,他俩应该不熟,多半几乎不认识,租用陌生人比现场搭讪稳妥。
      我擦着杯子悄悄往旁边挪了点,以便将这出好戏全盘收入眼中。鹰钩鼻男对搭档的表现肯定不满意,这种招数被当场识破,那可糗大了。然而事已至此,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他随意地回头,看看僵住的长发男人,用不算大声但门口肯定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说:“没什么,以前见过几次。”
      虽然金发男的破绽相当多,但对直接遭受情感冲击的当局者而言大概不太容易发现。他俩继续用浮夸的方式(天地可鉴,几分钟前他们没这么聊天)说笑时,帅哥怒目而视,双拳攥紧,半袖蓝T恤的袖管下都绷出了肌肉线条。讲真,我见过相当多用“出轨”气男朋友结果玩脱了的例子,而这位帅哥可不像能良好处理这种事的型。
      鹰钩鼻男若无其事,但从我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金发男正在露趾凉鞋里紧张得脚趾抓地,不知道他收的钱够不够说服他挨揍。其他顾客开始注意到微妙的气氛,在他们开始为长发男人让出通往那桌的道路前,帅哥大步流星地走向柜台,要我为他做一杯分量和劲儿都相当大的鸡尾酒,懂行又能喝的人才点的东西。换成平时,这算个炫耀自己的好办法,但我知道他目前还只是单纯心情郁闷想买醉,醉后会不会干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点酒的时候挡住我视线,我也不能太明显地挪到旁边去观察鹰钩鼻男,不过他拿着杯子穿过人群坐得离那桌(相对而言,毕竟这酒吧也不大)远远的时,能看出事情肯定没像鹰钩鼻男希望的那样发展。做作的聊天很快停止了,而且金发□□据鹰钩鼻男的提示过来点单,把雇主的气泡水换成了烈酒。
      嘶,这对我也不太妙,带情绪的耍酒疯最烦人了。帅哥估计是老手,但鹰钩鼻男恐怕这辈子没怎么沾过酒。不过帅哥喝下第一口的时候要狼狈得多,酒液刚进嘴,他整个人一激灵,脸皱成一团,上半身蜷缩,手捂住腮帮子。多半是口腔溃疡或牙科手术,他今天绝对不该喝酒。我当场共情到一阵剧痛,面皮抽搐地看向鹰钩鼻男,他绝对是冲那个方向欲言又止了一下,接着坚决地扭头不看,把自己的杯子拿到嘴边,呛了第一口。
      对其他顾客来说,这个夜晚没什么特别的,即便少数人注意到了两桌之间的张力,闹别扭的情侣也完全不值得惊奇。但我在糟糕的街区长大,打过架、磕过药、坐过牢,见过成千上万的面孔,结婚并养大两个孩子,所以当一个人曾从地狱爬出,或承载足以压垮一根普通脊梁的秘密,我认得出来。如果在所有这一切之后,他们还能够踏入一段坚固到能经受吵架和冷战的关系,那么其中所有的普通事物都可称盛景。
      此后的一小时左右,两边都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我的注意力也逐渐转移,因为出现了比他们危险性更高的顾客。肯定也有争风吃醋的因素,不过那两伙人谁是谁的前任不太容易分辨,他们是那类谈恋爱像换偶游戏的放荡大学生团体,理清交往关系会需要一张巨大的蛛网连线图。
      长话短说,历经一系列高谈阔论、含沙射影、互相攀比,直至有个家伙故意伸腿绊倒另一个可能想起身去小便的家伙,群架开始了。倒是挺有规矩,女士扯女士的头发,男士揍男士鼻梁,无关人等除了醉到动不了的,基本都撤到了墙边或门外。真烦,卫生又要搞老半天,而且他们把没来得及收的两堆小费撞得满地都是。
      混战参与者三两成团地往不同方向移动,我正考虑要不要报警(反正都会有条子来),便见两个正在互抽耳光的女士抵达早些时候受我特别关注的长发帅哥身边。他喝得有点浑然忘我,甚至都不再歪着脑袋避免烈酒接触到疼的那边嘴巴,我怀疑他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混乱——鹰钩鼻男也是,滴酒未沾的金发男虽然敬业地还没逃走,已经躲墙角去了。
      一名女士被推中一记,踉跄后退,胳膊肘一下子打中帅哥面颊。倒霉蛋脑袋往相反方向甩过去,她多半压根没注意到,抓着桌子稳住身体,就要再往打了自己那位身上扑。冷不防帅哥张嘴哇地喷出一大口血,就吐在她牛仔短裤下光裸的大腿上,疑似还带着皮肤碎屑。
      哦,是口腔溃疡,我判断,够严重的,坏心情和压力对这毛病完美雪上加霜。
      两名女士都吓得不清,遭受洗礼那位朝旁边跳去,她在醺醺然的酒意里叫得像杀鸡,导致这场自由搏击的其他参与者纷纷看来。与此同时,帅哥还在一口接一口地吐血,这也很难收拾,不过比砸坏什物强多了。
      于是我从柜台后一跃而出,口中咆哮:“你们干了什么!”
      我冲过去时,帅哥抬头试图说话,但他的嘴肯定疼得不听使唤,倒是露出了下巴挂满血唾沫的骇人模样,进一步冷却了热火朝天的场面。有两个人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中的凳子和酒瓶,打中他的女士尖叫:“我什么都没干!!!”
      果真是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逼,嘴里喊打喊杀,见点血就个个吓傻了。我正要继续恐吓,却见一个满脸穿环的小子伴着一声本能的大骂被猛地撞开,鹰钩鼻男以我见过最踉踉跄跄又势不可挡的架势冲来,我明智地让道,方便他一头撞翻溃疡男,又抓着领子提起对方。
      “西里斯!这是怎么回事?!”他以十足的醉鬼口吻大叫,另一个人的脑袋在他手里甩动,溃疡男呛住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你要死了吗???”
      西里斯是个人名?
      “不可能!”曾取得短暂优势的那名女士也尖叫道,“我根本就没打中他!”
      溃疡男明显在努力说话,但这让他的五官更加痛苦地拧在一起,眼泪渗进皮肤褶皱又淌出,看得我的脸都酸痛起来。他只得使劲摆手想表明自己没事,然而那只手很快被鹰钩鼻男抓住,后者正发出新一阵恐慌的无意义嚷嚷。
      “你快把他杀了!”简单“检查”,我推波助澜,“我要报警!你们这些杀人犯!你们打死人了!”
      短短十几秒,年轻人一哄而散,见没了被波及的危险,观众反而变得更多。我简单判断了一下,还行,损坏情况不怎么严重,围观的要是花钱买酒就更无所谓了。
      这时,溃疡男又啐了一下,眨巴着灰眼睛看自己的手,它跟鹰钩鼻男的握在一起,全都沾满唾沫和血的混合物,吓人又恶心。我正要叫他俩滚去后边的厕所清洗,溃疡男脏兮兮的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刚开始吐血的时候他还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也上头了,两手在鹰钩鼻胸前和领口摸索,制造凶案现场。
      “啊,血……这么多……你怎么了,西弗勒斯?你受伤了?哪儿?脖子吗?脖子不行!”
      他完全意识不到那些血是自己抹上去的,以及好的,你俩名字半斤八两。
      “不是我的血!”西弗勒斯颤悠悠地说,“是你的!你又快死了,西里斯!”
      ——又?算了,不感兴趣。
      “啊,是我……”西里斯呆板地说,再度低头看手,“那还好……嗯,我又要死了……”
      鹰钩鼻男眼睛红通通的,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不行!你不能死!你再敢死在我前面!”
      “对不起,对不起……”溃疡男伤心地说,茫然的眼睛四下张望,他看我应该能看到五个脑袋,“……咦,你男朋友呢?他为什么不陪你?”
      “我男朋友呢?”鹰钩鼻男同样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男朋友是西里斯?布莱克……你是我的男朋友!”
      “不是了!”西里斯爆发哭音,“你不要我了!”
      “是你不要我了!”
      “我没有!”
      “你有!”
      “你走了!”
      “我没有!”
      “你有!”
      “你赶走我!”
      “我没有!”
      “你有!”
      我的个老天爷,小情侣还可以说是冒傻气,两个中年男人之间发生这种交流,哪怕去除血淋淋的部分都惨不忍睹。
      “我花钱找他来的!一百镑!”几分钟后,他们成功进入抱头痛哭阶段,西弗勒斯呜呜咽咽地控诉,“你不理我!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都不理我!你不要我了!”
      “花钱……花钱也行……”西里斯下巴压着他肩膀咕哝,嘴角淌血还没完全停,“我有很多钱,都给你,你想买多久买多久,想买几个就买几个……”
      “我只要你!”西弗勒斯的胳膊紧紧勒着男朋友,好像这样就能把对方的箍在躯壳里,“别离开我,求你,求你别死……不许离开我……”
      那是失去过全世界的声音,滑稽剧开始往更让人不舒服的方向发展,我的胃因他喉咙底部拖长的锯齿拉出来般的尾音翻了个个儿。我想回家抱抱我老婆,像个肉麻的傻小子一样逼她承诺永远不离开我。
      “我要睡了……”西里斯奋力撑住眼皮,“听我说……”
      “不许!我不要!”西弗勒斯摇头的凶猛程度足以用头发制造火星。
      “别……再恨我……求你……”
      “我不恨你,我没有恨你……留下好吗?别丢下我……”
      “去……爱你……不恨的人……”西里斯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把西弗勒斯的衬衫搞得到处是血,“继续……恨我……也行……别……难过……照看哈利……那小子……”
      “别走,别走,求你了……”西弗勒斯揪着他的衣服轻轻哀求,胳膊松弛下来,好像失去了力气,“带我……带上我……”
      不知谁打的电话,总之警车和救护车来了。把他们分开的尝试造就了整晚最艰苦的一番搏斗,损失终究无法避免,其精彩程度甚至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席内激发出阵阵鼓掌和叫好。我以为已经昏过去的西里斯清醒(相对而言)过来,对条子们大打出手,要在什么怪物面前保护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往自己浑身乱摸,似乎要找什么武器,亏得他没找着,否则吃的就不光是警棍了,枪子儿都有可能。
      最后他们还是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对方被人群目送上的车,我向恼火的条子们说明西里斯多半也就口腔溃疡问题,他们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该死的醉鬼离开了,留可怜的酒保和服务员收拾残局。西弗勒斯眼光还行,他出的钱说服金发男坚持到现在,并同意去警局做口供。
      此后我再没见过西里斯或西弗勒斯出现在店里,两天后柜台下边出现了一沓钱,填上那晚的损失绰绰有余。金发男(其实名叫保罗)又来过两三次,说西弗勒斯心烦意乱地去他打工的咖啡馆吃午餐,对他好奇的搭话置若罔闻,临走却突然邀他帮自己气男朋友。那对情侣没过多久就从警局消失了,保罗也不清楚他们状况如何,我们一致觉得,大概是和好了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和好的多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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