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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首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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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郁拥有净化之力,其用处不仅仅在于净化病菌毒质。
他同样也是百毒不侵的。
虽然还不知道“沙夺皿”究竟是怎样的病源,但事实的情况是,任何毒源碰触到珂郁的身体后,都会快速离散。
当初离开紫海后,他便在各色各异的位面当中游荡。期间,即使遇上毒气冲天的废弃位面,也能完好无损地穿梭而过。
数日之前,珂郁正在查看着仪器表盘,却发现了突然出现在屏幕上的几排数据。
稍一排查,他认出来,这些数据大机率来自于“沙夺皿”患者。
至于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答案不得而知。
很像一个莫名的饵,透着诱惑,又携带着难言的危险。
珂郁做实验时,偶尔会盯着这些数据思考一会儿,也没犹豫太久,他决定咬上饵钩。
第一学府的每间实验室,都有记录实验执行者身体数据的功能。珂郁研究了两天,一边把自己的真实状态调整成虚弱,一边赶工熬夜,做出了一堆假以乱真的“异常数据”,替换了上去。
灯塔的执行效率比他想像得要高,当天就有人根据实验室坐标过来带走了他。
珂郁连续两天没回寝室,被发现的时候,人倒在一台正在运行中的仪器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切割一只半完工的机械品。
刀锋不留情面地割到他的手指,留下一条细小的伤口。
来到医疗中心,持续的作业和高烧使得珂郁精疲力尽,足足昏睡了十个小时。
幽静的病房内,医护人员已经离开,关于珂郁的诊断结果一早便了出来——未受到感染,但仍需留院观察。
也幸好是这样的结果,否则整个学府的人就都要遭殃了。
“幸好是虚惊一场,年纪轻轻可不要为了学习把身体搞垮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结束观察期就能送你回去。”
医护人员尽责地把珂郁安排妥当,怕他年纪小,会产生恐惧的心理,安慰他道,“你的老师们对你的情况还是蛮关心的,都已经向医疗中心打听过好多回。小感冒而已,养段时间保管你什么事都没有。”
意识昏沉中,珂郁点点头,继续睡去。
他的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伤口虽已经慢慢结痂,但内里的血液味仍然未散,渐渐,吸引来了一抹暗黑色的芒。
它活动游走,贪婪地绕着珂郁的手指环了一圈又一圈,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
灯塔第一次从神的眼睛里看出格外不同的情绪时,大为震撼。
它的神明一向没有什么感情。这么些年来,即使游走人间,也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世人。
一个普通的年轻男孩子而已,神对他的关注,已经超出了正常的临界点。
灯塔察觉过后,很快就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点。
这让它看到了希望。
一个能让神明打消自我消亡念头的希望——
牵绊。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最能留住心灵的东西。
“吾神,我的能力有限。”
灯塔撒了谎。
它原本可以准确判断出珂郁究竟有没有被“感染”,但却故意含糊其辞。
因为,它想拱这把火,已经想了很久了。
侵入者已经嚣张到了极致。它的神本该是最有资格主宰这个位面的神明,却半自动地放弃了权利。
得要有个由头,让祂重新愿意主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抱歉,我的主系统早就被侵蚀过半,对于许多数据都不能准确做出判断。但大致可以推断出,似乎除了远方的异界神,连那位邪神都对……您的学生,很感兴趣。”
原谅它,第一次利用了神的虚弱,以及神对它的信任。
毕竟同一样东西在有了不止一个觊觎者后,意义绝对会变得相当不同。
“祂们?”予微微阖目,“为什么?”
贯彻到底的不通人情,令祂不明白这种觊觎从何而来。
灯塔无辜地眨了眨一双娃娃眼:“不知道。但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具有特殊的引人注意的技巧,也许是美貌,也许是才能……我只是一座塔,不懂人类的感情。”
事实上,它已经懂了一点了。
隐瞒事实,编造谎言,原是作为侍神者永远的禁区。
学会撒谎的它,已经摸索到了人的情绪。
或许,这不止是它自己的功劳。
予没有说话。
通讯结束的最后一幕中,年轻人在身体上表现出了不适,祂对此有一瞬的怔愣。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得出。
实在要说的话……祂很期望对方可以继续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哪怕跟往常一样闲谈也好,静默地看书也好。
总之,绝不是情况不明地呆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神不是全能,但也不至于对这种小事无能为力。
现在的一切,都源于祂曾经的选择。
片刻宁静后,予侧耳,仿佛在倾听远方的声音。
可是太远了,祂听不到。
无机质的眼珠盖在眼皮底下,猝然睁开。
空气中回荡着气流聚起的漩涡,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从衣角拂过。
祂掸掸衣袖,无形的波动席卷整个位面。
予解封了自己的又一部分神力。
“您……”
机械娃娃一下子蹦着跳起来,即使早有推断,也忍不住声音颤抖,“您要做什么?”
予一言不发,往前踏上一步,身形隐没,融入晦暗的阴影当中,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像是散出了一抹灰色的雾,快速向塔上飘转移动。
无数塔层之间紧密相连,烟雾如入虚无之境,须臾而已,已经无限接近医疗中心。
这是祂的第几次破例呢?
无须细数。
祂只是遵从自己的想法去做了这件事而已。
顷刻,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拦住了前方的去路。
*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这还是两位来自不同位面的神明第一次正面相对。
祂们之间颇有一点王不见王的意思,一个冷漠,一个高傲,彼此根本无从建起可供沟通的桥梁。
霍尔兰锡从黑暗中漫步而来,耀眼的发丝柔顺地束在肩后,雍容的面容配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一点没有祂在珂郁面前时的和气。
事实上,在强者为尊的旧时代里,每个位面都只能有一个至高存在。不依靠中心界任命推举,而是需要靠拳头和力量硬生生地血拼出来。
霍尔兰锡此时看着温文尔雅,实际上却拥有彪悍至极的原型。庞大海兽的虚影在祂背后若隐若现,狰狞立威。
予亦现出原身,两名人高马大的男子一时谁也没有言语。
一股暗流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激烈涌动,气场的对立中,一时竟看不出孰强孰弱。
机械娃娃蹲着缩在塔底一处角落,觉得整个身子骨都透着寒飕飕的冷气。
但它内心却觉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欣喜。
比它刚诞生意识那会儿,还要高兴。
终于,霍尔兰锡后退一小半步,喉咙里溢出一丝不像笑的笑:“论资排辈我不及您,只不过,对待来客,您放出这么大的威慑,是要做什么呢?”
予看向祂,轻启唇;“来客?”
霍尔兰锡颔首:“永昼灯塔和冰川紫海距离虽远,但同在位面海的东部圈层,咱们应当也是友邻。所以,您是主,我是客。”
这位“友邻”一声招呼没打,鬼祟地利用自身镜像虚影在邻居的地盘上蹦跶了将近两个月,此刻仿佛还要强行自圆其说。
予眯起眼,望着祂的目光渐渐放远。
“我好像从没承认过——你是什么客人。”
霍尔兰锡抚摸着手心里一片晶蓝色的鳞:“那也没关系。不是客人,也能是亲眷。小柯称你为老师,我与他又险些结侣,中间的关系,该更加亲密才是。”
话语尾音落下的一刻,机械之神抬起了祂骨节分明的左手,虚虚一握,“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碎裂之音,爆破声散了满场。
霍尔兰锡扬起的微笑瞬间定格,然后绽得更加灿烂——
这点挑衅都遭不住,可见,年纪再大也是白长。
予垂下的眼睫往下覆着,表面平静的面容底下藏着一丝少有人察觉的愠意。
一刻也不停留,祂将胸前的手骨一收再收。
永昼灯塔到底是予的主控场,规则法令皆奉祂为先。
终于,霍尔兰锡的脸部和身体渐渐出现一道道皲裂的痕迹,随着裂缝变大,镜像如同一面薄脆到终于不堪重负的镜子,顷刻破裂成无数细小的碎块和尘埃。
“……好冷酷,真正的坏人,似乎并不是我啊。”
最后的言语逸散到空气里,不无叹惋地表达完冤屈,轻得仿佛无人能细辨。
同一时刻,冰川神宫的主人放下手中修剪无名花花枝的剪子,唇边笑容冰冷——
老东西苟延残喘,还敢这样下祂的面子,是其一。
其二,那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胆子比祂想得大很多,既然冒出头动了不该动的人,就别怪祂要动手了。
*
躺在病床上的珂郁睡足了一觉,再睁开眼,视野中,一名身穿白色大褂的男人正背对他,抚摸着一排圆筒状的注射器。
这场景并不特殊。
特殊的,是这个人给珂郁的感觉。
很不对劲。
正待打量,男子恰时偏头,口罩上方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墨色中带着一丝暗红的瞳孔里,有种难以言说的邪异。
“你醒了。”男人道。
“嗯,你是……”
“看不出来吗?我是这里的医生。”眼睛弯起,对方心情看上去不错。
珂郁不记得之前有这么一个人,茫然点头:“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男人插兜,转身走近年轻人,他挨着病床坐下,身体前倾,眸色一动,若有若无地在珂郁凝出一道淡疤的小伤口上扫着。
“只是巡视病房而已。看得出来,你很健康。”
也很美味。
空气中的冷流令珂郁反射性地缩了缩手指。如果可以,他还想往后挪一挪。
这距离太近了。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冷栗危机。
“哈。”男子用很不符合他“医生”身份的口吻哼笑了一声,“怎么,很害怕我吗?”
珂郁借助手肘的力量将身体带到床铺的另一侧,拉开距离。
“不,我只是不习惯和人离得太近。”
“为什么?”
“因为我更喜欢独居……”被一股莫名的诱力牵引着,珂郁说出实话,“因为,你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
口罩下,男子的嘴角越咧越大。好像笑得很开心,同时也有一种刺人的危险。
“是么。”
“……嗯,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放臭了。”珂郁诚实极了。
男子也不生气,点点头:“刚爬出来没多久,是有一点味儿。”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珂郁的眼睛,吐息凉得令人心惊,“你竟能闻得到,果然很特别。”
珂郁在那双异瞳的注视下慢慢被困意侵袭,脑袋不受控地低垂下来,打了一个盹。
片刻的工夫,他掀开眼皮,对于刚刚有谁进来过,已经没了印象,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迷茫。
*
予消除掉了霍尔兰锡在灯塔中的影像。
这是很不符合祂过往作风的一件事。
真论原因的话,也仅仅只是因为内心的烦躁。
曾经作为新器一族的出色代表,冷静,睿智,彬彬有礼,人们称道的是他的处事风格,从不是蛮横武力。
以致于动完手,连祂自己都怔了一会儿。
隔离区的看守者都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们站在监视仪器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角落一晃而过。再去细查,又一无所得。或许真的就是眼花。
珂郁起身摘掉手背上累赘的针管,下了床。他手脚冰凉,绕着病床走了两圈,才终于暖和了一些。
再抬头,予的出现让他讶然。
“您怎么会过来?”
予抿唇,看上去有些严肃:“你病了。”
珂郁愣了一下失笑:“小病而已。这里是什么地方您不会不知道吧,快回去,容易感染的。”
予环顾一圈,邪祟的气息虽然被隐藏得很深,但那只邪物一定躲藏在了某个角度,正窥探着一切。
包括面前的年轻人。
祂第一次觉得,这只深植在位面里的蛀虫,很惹人厌。
“这里不好,回家修养吧。”
珂郁犹疑片刻:“我在这边只是接受观察而已,贸然跟您走,会违反规定。”他的嗓子有点痒,不由咳了两声。
眼眶边溢出一丝生理泪水。平常身体不错的人,生起病来尤其不容易好。
予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祂曾为一人驻足停留多次,可想保护那人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懊悔多年,终成心结。
易结难解。
最后还是灯塔想尽办法,连通了隔离区的网络层,在病房的内显屏上快速留出一排古字:“您想要暴露身份吗?”
予斜瞥过去。
灯塔码字码得飞快。
“为了一个普通人,神明不该屡次破例。”
“海神要娶他做新娘,您要留他做什么呢?如果实在是想要一个衣钵传人,塔顶那个年纪虽然是大了些,天赋却是顶尖的……”
话没写完,便被予轻而易举地擦去,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珂郁:“……”他也不瞎。
字是看不懂没错,但这办事风格,跟给他留数据的人太像了。
估计,就是那个长相和人很类似的机械娃娃。
卧底的水平显然不高,也不知此刻是跟予说些了什么,令祂有些生气。
但到最后,予总算没有再执意带走珂郁。
他打量着男人的神色,“要不然,您先回去。我一到外面,马上就给您报平安。”
也许心思单一的人更容易变得固执,予在隔离病房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真正离开。
珂郁之后一直没有再睡,很晚的时候,显示屏上终于多出了一句可以看懂的留言——
“你果然很有蛊惑的能力。”
宛若一句暧昧的呢喃。
不过,珂郁却晓得,这是一只机械娃娃木着小脸给他写的话。
本意不是夸赞,大概是带着一点挖苦的。
唔,从中可得,这位神明的追随者,应该是一点都不愿意让神为了一个普通人而乱了分寸的。
出于无奈,才与他暂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不过,蛊惑?
珂郁叹息一声,手指摩挲着成痂的小伤口,懒懒的:“那就当你在夸奖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