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经人谁写日记》樱尾

1、九月无射

　　-
　　尽管已经九月，蝉鸣依旧肆意聒噪，裹挟着微凉的秋风一并侵入还穿着短袖的学生们的背脊。

　　“开学摸底考，都自觉一点！暑假作业没交的我都不和你们计较了，给我好好考啊。”

　　明明才四十岁出头的谭邱平却在开学第一天好似马上就要高考了一样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嘱咐这帮鸡娃，裴叙扫了眼传到手里的试卷，估摸着难度想着要不要传答案，还没等他抉择完就听到了求救。

　　“裴哥，救救孩子！”

　　裴叙循着声音往左边侧了侧身子，表示自己听到了。

　　“徐候你给我注意点！声音那么大生怕谁不知道你作弊！”谭邱平敲了敲讲桌，下面一片哄笑。

　　裴叙没抬眼，趁大家还在笑朝徐候脚边扔了团纸。

　　“小裴总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徐候心里默念一百遍好哥们一生一起走，哪怕脱单也不是狗。徐候装作系鞋带顺手捡起纸团，抬眼巡了一圈教室打开纸团。

　　纸条∶DNA没什么反应，这卷子和我无缘。

　　徐候∶？错付了。

　　-
　　“啥情况啊？”徐候心里郁闷，卷子一收走就跟上了裴叙，“你该不会上个学期期末考背着我偷偷找下家作弊了吧？你那个年级前百的排名悬的乎啊。”

　　裴叙停住脚步，转过头很努力地掰开眼皮对着徐候，“我昨天喝高了今早四点才睡，我现在眼睛也睁不开。”

　　徐候愣了愣，“你昨天不是说你一支笔，一沓卷子，一个晚上，一个奇迹吗？？？怎么还喝起来了？”

　　“确实是奇迹。”裴叙顿了顿，“太困了想来点什么兴奋一下，把我哥藏的那瓶给开了，度数好像挺高的我记得我还打电话给你让你一起来喝的...”

　　“？你没打给我啊。”

　　裴叙∶“。”好家伙。

　　徐候一脸迷惑地划开手机屏幕把手机摊在手心，“你昨天一晚上没联系我啊。”

　　裴叙一个激灵掏出自己的手机：“……”

　　“我打给了许临。”

　　……

　　空气瞬间凝结。

　　裴叙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正想要开口说什么，视线倏地被眼前走过的人影吸住——是许临，本校学生会副会长。

　　兴许是突然提到，裴叙的目光一瞬间驻留在许临转瞬消失的拐角，原本因为缺觉有些迷糊的瞳孔下意识有些放大，连朦胧的视线都不经意间变得清晰明了，霎时像有风亲吻水面漾起了波纹，惊得躲在树丫间的蝉鸣都被放大了几倍，将裴叙从旖旎的梦中唤醒。明明才是无射九月，风却把人从都到尾灌凉了。

　　“裴哥，你没事吧？”徐候心里估摸着这酒也太绝了直接把人给喝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校外的事情学生会不会管这么严的，再说了小酒伤身大酒怡情......”

　　“我好像和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裴叙翻了翻聊天框，除了“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就是空空如也。实在是搜索枯肠记不起自己说了些什么胡乱话耍了什么酒疯。裴叙阖上眼放空了三秒，似乎是想回味那个沉甸甸的虚梦。

　　甫一铃声伴着蝉鸣一同卷来，也许是酒精麻醉过神经，铃声听起来格外刺耳。徐候扎进人堆的同时捞了一把裴叙，“先别纠结了，摸底考还没考完啊！”

　　-

　　“……数学组要求打乱位置按正式的考，都走点心啊。”谭邱平往黑板上贴了张考试座位表，手指抚平纸张褶皱的同时瞥见裴叙时高时低的头，有种孺子不可教也的悲愤感。

　　裴叙感觉到了谭邱平灼烈的视线，硬着头皮抽了本书竖在面前，头侧偏过去继续打盹。正好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许临的后脑勺，裴叙一边眯着眼看着，一边思索自己昨晚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

　　似乎被人盯久了会有种预感，许临微微侧偏过头，两个人视线相撞。裴叙隐约感觉有风搅动着视线，明明是真实的存在却又有一种若离若去的距离感，明明视线交替重叠却又感觉被拒之门外——像是有雾霭霭的雪覆在了少年的眼眸中，风吹熄了眼眸中的星火。

　　正当裴叙诧异于这种陌生的视线，他感觉到头顶被狠狠地敲了一下，谭邱平的声音早耳边轰然响起，“给你们临时抱佛脚的时间还不好好利用！”

　　裴叙揉了揉被敲的脑壳，他看见许临已经收回了视线，彼时考试的准备铃声响起。电子音毫无感情地念着学生考试守则，

　　“学生考试守则第一条，考生须按规定考试时间提前进入考场，服从监考人员安排……”

　　谭邱平看了眼教室的钟，默默咽下了还想唠叨的话，“抓紧时间收拾一下，看清楚座位号啊......”

　　“裴哥裴哥，你去哪考啊？”徐候拍了拍裴叙的肩。

　　裴叙走近座位表看了眼，“备用教室一。”

　　“一起一起，一个考场！”徐候掏了两支笔踹裤兜里就往外走，感觉裴叙没跟上来回头瞥了眼，望见裴叙还盯着座位表，“你哥这酒哪来的啊，你还没缓过来啊？”

　　“没什么，马上来。”裴叙默默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能次次这么巧合——他和许临也是一个考场。

　　“我就坐你右边，这位子天助我也，数学你总不会也DNA错序吧？”徐候谨慎地看着裴叙。

　　裴叙感觉自己心有力而气不足：“副会长不还坐你正前方，你怎么不找他帮你？”

　　徐候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好家伙我可没这个胆。我们和他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吧？”

　　这倒是。

　　仔细一想，他们和许临是高一下学期五月份选科分班后才在一个班的，现在这个班大部分都是没分班前的那伙人，裴叙总感觉这个班好像没走几个人。手指头掐掐加上今天他和许临在同一个教室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出头几天。

　　“……”裴叙突然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是真的很猛，朝只相处了一个月的人耍酒疯。

　　“一会靠你了啊！”徐候对着裴叙比了个嘴型。

　　没给裴叙回答的时间，谭邱平抱着卷子进了备用教室一：“和考试有关的物品请交到讲台上。”

　　可能经历过语文的重拳出击裴叙确实清醒了不少，至少坚持到把数学卷子的选择填空写完。裴叙抬头假装看钟，还有一个小时结束。低头前刻意环顾了一下教室——徐候坐他右手边，许临在他斜右前方，谭邱平站在门口等待换班。

　　裴叙撕了草稿纸一角把选择填空写了上去，再抬头确定了一眼谭邱平的方位，然后把纸团攥在手心向右扔给了徐候。

　　徐候没做好心理准备，纸团扔给来的时候太猝不及防了，徐候手一抖纸团砸到了前面人的后背。

　　裴叙：“……”
　　徐候：“……”

　　换班的监考老师正好来了，徐候和裴叙两个人只好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坐如针毡地等待下一轮出手拿回纸团的机会。

　　裴叙四处张望着，突然看到许临握着笔的手不动了，裴叙心里暗喊了一句救命。

　　最窒息最社死的场面还是来了——许临他不仅把纸团捡起来了，还拆开来了。

　　出乎裴叙意料的是，许临并没有举手举报作弊，反而是在看完纸团内容之后把纸团重新揉了起来扔回了徐候的脚边。

　　徐候：“！”

　　这简直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被压垮了但又没被完全压垮，徐候没来得及多想捡起纸团就开始疾书。裴叙悄悄松了口气，但是回过神来又感觉大事不妙——许临没有任何理由来帮他作弊！自己昨晚究竟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剩下一个小时像是守着朱红小鼎慢煮新茶一般，期间裴叙在草稿纸上乱涂乱写，模模糊糊的痕迹依稀还能辨认出写的是一个人的名字。好不容易等到熟悉的“考试结束，请监考收卷”裴叙感觉自己后背像被鬼压了两个小时一样酸痛，这作弊作得太胆战心惊了。

　　徐候这个二愣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抄完答案后如释重负：“走吧，午饭请你！”

　　裴叙感觉数学考完以后酒劲一点也没减少反而反弹了，让他感觉脑神经被触电一样，神经被刺得头皮发麻。裴叙整个人从位置上弹起来：“你先去吃饭吧我一会来找你，老位置。”

　　徐候傻愣愣地怔住，望着裴叙火燎火燎地冲出了教室——裴叙去追许临了。

　　“副会长？”裴叙的声音因为踌躇许久嗓音变得有些沙哑，“有空吗，能和你谈谈吗？”

　　许临听到呼喊顿住了前进的脚步，转身的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裴叙急促的心脏律动，因为奔跑？还是……？

　　两个人明明面对面，明明可以直接问出口，裴叙却有一种心力交猝的疲惫感，又或是，慌张。气氛尴尬地好似两个人中间的空气都粘稠了起来，混着牛奶的厚重稠密感。裴叙滚了滚喉结，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笨拙地解释，“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的电话是误会啊，打扰到你了很抱歉。”

　　许临暗暗低垂下了眼眸，让人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没什么，我也是今早才发现有未接电话。”

　　裴叙以为这件事情是很难以启齿的，但是感觉对方好像也不是有意想提及这件事——他们心知肚明。他打了，他接了；他说了，他听了。

　　走廊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仿佛被沼泽咕咚咕咚烹煮着苦涩粘稠的黑水，沉甸甸地堵在两个人难以滚动的喉结处。

　　许临重新抬起眼眸，这下，裴叙终于在这双黑黢黢的瞳孔里看到了一点星亮，好像冷风在吹熄过烛火后火苗又顽强地复燃了，黑色的瞳仁里带着一点绯色的蕊瓣，一扫上午蒙蒙的雾霾。裴叙似乎觉得眼前的人突然有了生气，因为什么而鲜活，他无从而知。

　　“刚刚的作弊多谢了。”裴叙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一起去食堂吗？”

　　“不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许临面露歉意，像是在回避裴叙的目光。

　　尽管猜不透许临话里的意思，裴叙也只好就此了结这个谈话了。

　　裴叙心烦意乱地和徐候那几个兄弟吃完了午饭，重新回到教室。

　　一整个下午仍然是考试。直到下午五点半，最后一门考完铃响收卷。

　　谭邱平没有着急离开教室，把卷子装进封袋后让隔壁老师一起带走了，静静地贴着墙看着教室的人一个个离开，等到裴叙从他面前走过去的时候，才倏然开口，“裴叙，晚自习第一节课来趟办公室。”

　　裴叙带着一肚子狐疑去吃了晚饭洗了澡。心想着估计又是开学第一天的毒鸡汤大礼包。

　　等到真正进了办公室的时候，裴叙感觉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空调的冷气能把他一个偏热的人给吹哆嗦——是气压。谭邱平在的这个办公室可以说是高二生物气氛组，但现在这个办公室却不亚于楼下物理秃头组。

　　“来了啊，坐。”谭邱平拉了把空椅子在旁边。

　　裴叙感觉坐上去了就是坐如针毡，赶忙推辞，“没事我站着就行。”

　　“你知道你今天的行为有多严重吗？”谭邱平倒吸了口气。

　　“？”不是吧，也就开学第一天作个弊，再说了这事也应该先找撺掇者徐候吧？裴叙清了清嗓子，想凭借自己的厚脸皮和承认三连混过去，“老师我错了，是我意志力不坚定犯了错误，我会好好写检讨的。”

　　“这确实和意志力有关……但是我印象里裴叙你不是这样的孩子。告诉老师，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裴叙看出来谭邱平有些紧张。

　　“……”怎么还扯上家庭关系了，该不会徐候那丫答题卡涂错了？那得离谱到哪里去啊。裴叙佯装镇定，“谭老师，我家里挺正常的。”

　　谭邱平似乎更加紧张了，“你家里人知道你这事吗？”

　　裴叙感觉他和谭邱平这是在加密通话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作个弊还这么大动干戈。“不是谭老师，您说的是哪个事？”

　　“……”谭邱平闭上了眼像是在平复心情，缓缓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本厚笔记，“唉，我也是认识你爸妈的，虽然他们俩确实经常是忘崽夫妇，但我不觉得你是个缺爱的孩子啊。但是你的这种行为会伤害很多无辜的女孩子啊……”

　　裴叙看着熟悉的笔记封面，一把抢了过去。

　　纸业哗哗地掀了过去，投入眼眶的却是成串的号码和样貌性格备注，甚至还有日期记录哪年哪月哪日和哪个电话主人一起出去，以及对对方的评价。妥妥的海王号码簿子和海王日记。

　　裴叙∶？

　　“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没干过。”

　　好家伙刚刚的承认三连直接变成否认三连了。

　　但是笔迹却又神似自己，而且这本笔记本也是别人从国外古玩店带给自己的，是很少见的笔记本。封面明晃晃地留有他裴叙的大名。

　　听到裴叙否认谭邱平像是松了口气。

　　“谭老师，您觉得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会是我做的？这年头正经人谁写日记。”裴叙有些不可思议地翻着这本笔记，这很明显是谁故意做的恶作剧。裴叙还想再补充两句，还没张口就被办公室推门声打断了。

　　“谭老师，只差裴叙的，其他所有人的住宿表都填好了。”

　　裴叙侧身，是许临。看到许临的瞬间，裴叙刚刚想说的话在脑内清空了，不知道为什么，裴叙突然想把这个恶作剧给玩下去了。

　　裴叙一把合上笔记本。

　　“对没错，这些都是我写的。我今天早上四点的时候还在酒吧，我还打电话让许临一起来呢。”

　　谭邱平刚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差点反弹上来把他噎住。谭邱平∶？

　　许临∶？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