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奇志》浩水云天

18、 （六）吴钩

　　市博物馆中，文瀚正流连在一个个展柜前。已经接近傍晚的闭馆时间了，但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文先生好雅兴呢。”温和熟悉的声音，文瀚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怎么？”文瀚挑眉看着韩曳。“韩老板也有参观博物馆的爱好吗？”
　　“怎么听文先生话里的意思，好像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一样？不管你怎么不欣赏我们这些生意人，但我们却多少都算是同行……至少，对文物的爱好都是一样的。”似乎是怕文翰会因为被自己说成是同行而不快，为了避免口舌之争，韩曳换了种说法。
　　“一样吗？呵呵，完全不一样，你们也许爱好，但是目的却不过是为了利益。”似乎是想起了上次醉酒的事，文瀚别过头不看韩曳。
　　话不投机，韩曳不想自讨没趣，自顾自地参观起来。
　　“咦？”没过多久，韩曳情不自禁的惊呼就吸引了文瀚的目光。
　　“怎么了，韩老板？”不明白韩曳为什么会如此惊讶，文瀚充满好奇地顺着韩曳的目光看去。
　　“没……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可韩曳闪闪发亮的桃花眼却表明他正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之中。
　　“韩老板？”认为韩曳是打算“吃独食”，又想起了上次的不快，文翰不由怒从心生。“有什么东西请拿出来分享好吗？”
　　“啊……没有……只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展出的全部是真品而已。”感受到了文翰的怒气，韩曳微笑着解释。
　　“呵，韩老板的意思是，只有你才有能力鉴别真伪吗？就算先撇开鉴赏能力不谈，那考古现场发掘出来的东西也能是假的吗？”不满于韩曳的说法，文翰嗤之以鼻。
　　“文先生，我想你应该是对我有些成见吧……我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你也应该知道，有时候为了考虑到文物的安全，展出的有可能是高度仿真的赝品……”对于文翰的无礼，韩曳倒是表现得异常宽容，只不过那微笑已经变成了苦笑。
　　“你要是这么说倒也确实如此……”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过分，文翰话锋一转。“也许，本身爱好兵器的人就不算太多，再加上不太容易偷运出去，所以也就不必过分担心有人会冒险偷盗吧。”看着眼前历经岁月洗礼却依然寒光闪闪的兵器，文翰由衷感慨。
　　“还有就是，很少有人会把这么不吉利的凶器摆在家里……”韩曳痴迷地看着那一件件兵器，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倒好像看着自己失散多年的恋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韩曳不自觉地吟出了这样的诗句。
　　“怎么，你也知道这句诗吗？”有些意外韩曳竟然比想象中要有些文化，文瀚看着韩曳的目光突然柔和了许多。
　　“文先生的意思是，只有你们文化人才配吟诗吗？”韩曳笑着回敬过去。
　　还没等文翰回答，韩曳又继续开了口。“这些曾经随主人征战沙场，饱饮热血的凶器，如今却只能静静躺在这里供人品评。你能感受到他们深深的寂寞，能了解他们的渴望，能听见他们哀号、哭泣的声音吗？”韩曳目光迷离地看着文瀚，文翰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听见……什么？”突然被韩曳惊到了的文翰定定地看着韩曳，好像眼前的是一位天外来客。
　　“对不起，好像我把文先生你吓到了呢。”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短暂的失态，韩曳掩口轻笑，倒是让文翰想起了古代画中的女人。
　　“没什么……”虽说的确是有点被吓到了，但文翰才不会承认。
　　“这些兵器曾经看惯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大概也会沾染上许多人的哀伤和无奈吧……”韩曳放下手，笑着摇了摇头。
　　“看不出，你倒是个感性的人。我还以为你们生意人除了利益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关心的了呢。”文翰轻笑了一声。
　　“文先生……你难道有仇富心理吗？”听出了文翰对自己的讽刺，韩曳瞪了文翰一眼，不再说话。
　　“话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快要闭馆了吧……”文瀚回头对韩曳说话，可是整个展厅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人影。
　　“奇怪……去哪里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文瀚摇了摇头，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呢……”想到自己和韩曳也并不算熟识，对方也可能已经先行离开了，文翰急匆匆迈开大步，走出了博物馆。
　　当博物馆的大门被锁好，一切陷入黑暗之后，一个人影悄悄地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韩曳。
　　韩曳如同鬼魅般敏捷的身形在微弱的光线下晃来晃去，然后在一个展柜面前停住了。玻璃的展柜里面是两把刀，即使经历了如此之久，似乎仍旧隐隐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寒光，恰似情人那含怨带恨的眼眸中的波光一闪。
　　“吴鸿，扈稽，还不出来见我？”用手轻触展柜，韩曳小声开口。
　　好像听见了韩曳的呼唤般，那两把刀的刀身开始了轻微的颤动，那颤动是如此轻微，以至于肉眼几乎不能察觉。
　　“公子何事唤我兄弟？”刀中走出的两个少年的灵魂穿越了玻璃的展柜，拜倒在韩曳面前。
　　“无事。”韩曳就那样笑着看着两个少年，两个少年却仍然跪地不起。
　　“我只是想问问，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所杀，你们两个难道一点怨恨都没有吗？”幽幽叹息之后，韩曳终于问出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怨恨……我们又怎敢怨恨呢……既然此身为父母所赐，为父牺牲又有何不可？”两个少年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看向韩曳，目光中都没有丝毫的躲闪。
　　“想不到，你们二人倒有如此的孝心……”韩曳微微低下头，思索片刻之后，重又开口。“你们的父亲只不过是为了谋求富贵就牺牲了你二人的性命，全然不顾惜骨肉亲情，难道你们竟然真的毫不怨恨吗？”
　　“若说一点不怨，倒是假的，只不过倒也谈不上恨。在经过这么多年，看尽世间炎凉沧桑之后，公子想必也能明白仇恨是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的。如果不是摒弃了恨意，我二人又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岁月而不入魔道呢？”两个少年齐齐开口回答，竟好像是一个人一般。
　　“的确……恨一个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韩曳面带赞许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少年。“那么，我只问你二人一句，愿不愿意随我左右？”
　　“公子美意，我二人虽求之不得，但奈何当初肉身已与此刀铸在一处，刀身一日不灭，我二人就一日不得脱，而一旦刀身不在，我二人的灵魂也势必灰飞烟灭……”两个少年面露难色，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了韩曳。
　　“我只问你二人愿不愿意？”韩曳微笑着看着两位少年。
　　“若真能如此……那就多谢公子了！”两位少年再度齐齐一拜，再也不肯抬头。
　　“来吧。”韩曳默默念动着什么不知名的咒语，少年的灵魂顿时分别化作了两道光，又分别钻入了韩曳的左右瞳孔之中。
　　“现在，你们对我来说不过是两块废铁而已了……”在完成了这一切之后，韩曳微笑着看着展柜中的那两把已经失去了光芒的刀，闭上眼睛，身体重重向后栽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