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能看见星光吗》陈年老柿

1、她在等一个机会

　　雪花断断续续飘落，没完没了。
　　F市是南方城市，天气温暖，哪怕是呵着气的冬天，只要太阳出来，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舒适，这个城市多年没下过雪了。冲着这点，经纪人徐姐买下F市一处僻静的小区的单元房。这处不是追星旺地，且多为爷孙辈居住，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吴皇刚从国外回来，去的时候除了一叠上次留下来的外钞、一台手机、护照等，多的一样都没带。
　　三天两夜的行程，一件呢大衣正反面换穿了两天，为她留了些许体面。酒店外，蹲守在国外的记者没留意到她，否则又要报道穷酸女星了，在媒体人眼中，大概不穿国外大牌的就是穷酸抠门、就该贬低的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比明星更“拜金”。
　　联系完助理小安，手机没电了。吴皇就这样在小区楼下呵着气，走走停停，往往返返，后来被赶到小区外、长亭的公园，坐在长凳上冷得发抖。
　　雪花一开始纷纷洒洒，不久后继无力，偶尔飘下来几朵，也很快消融无形。
　　吴皇呆呆地看着地上不见踪影的雪花，雪花消失了，变成滩水，连证明这里曾有雪花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助理小安来了，长得清秀，看上去二十初头，她轻轻唤了声，嘴边跟着飘出一团雾，她紧了紧雾蓝色的短款羽绒服。
　　吴皇听到熟人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好一会儿，突然道:“他也是这么躺在雪地上，说没就没了。”声音飘飘虚虚的，有的钻进了耳朵，有的留在了嗓子眼。
　　他？他是谁？男的女的？
　　徐姐说过她有毛病，每次下雪都这样，但演员这个职业常年南奔北跑的，没个固定场所，也许戏拍着拍着就下雪了，吴皇就整个人不对劲，把自己裹起来。小安来了不到一年，这回是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她犯病的时候，扯不清。
　　实在太冷了，小安只好催道:“姐，走吧，太冷了。”声音打了好几个哆嗦，她是临时领命、匆匆在内衣外套、紧身加绒裤过来的。
　　吴皇一把搂住她的腰，抱着她痛哭:“为什么雪会消失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姐，不是，这，您说过的，哭解决不了问题的，”吴皇哭泣有个特点，鼻涕先留下来，小安慌了，抱也不是，不抱也是，发现刚换的外套沾上了某透明液体，只好认命:“这是自然现象，雪接触到温度比它高的东西就会融化掉。”
　　“雪不会消失，南极冰雪好好地存在了很久很久。”吴皇头埋在小安肚腹处，坚定地摇摇头，闷闷道。
　　南极和这里的温度能比吗？
　　“姐，你喝醉了吧？”头疼，小安捂了捂脑门，她居然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她扶住鼻涕往她身上糊的女人，抽出几张纸巾给她，扶住她的同时，竭力和她保持一定距离，虽然注定要洗这件外套，但也不好到处都是。
　　“我以前的腰也有你这么粗的，现在，我只能节食！”吴皇头埋起来，继续痛哭。
　　小安无语，怎么也没想到大半夜过来还要遭受打击，她要申请“精神赔偿费，这一万点伤害半分没落在地上，全击中她心里了。
　　小安眼睛一亮，救星来了，嘴上却是:“姐，侄女晚上离不开你，说好了我来就行了，怎么不放心啊？”
　　两人拉扯着吴皇，吴皇赖着不肯走，非纠结雪花的事情。
　　徐楠觉得这个事吧，赖她，如果不是她非得给吴皇接的第一部戏是关于滑雪的，她原意是想卖个“敬业”的好人设，实操起来，吴皇人微言轻地被抛在冰天雪地里无人问津，后来，她去找的时候，吴皇就差一点把四肢冻坏了。也许是这个原因，吴皇对雪的反应很大。
　　“雪花来过就不会消失。”徐楠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吴皇换个人的腰揽着，不信，小安又担心又抓狂。
　　徐楠见状随手打开朋友圈的一个视频安抚吴皇:“你看录下来的，它被记录下来了。”
　　吴皇扭过头，不听。
　　私下，徐楠是三人里面的主心骨，平时，生活里的事情，都是她拿主意。
　　徐楠哄她:“我没骗你，等你回去后，就会发现千年冰封在你家里呢。”
　　吴皇好半天，才从悲伤的情绪缓过来，戏瘾上来，伸出右手:“起驾回宫。”
　　“来，搭把手，你去那边。”徐楠和小安扶着她往前走，又闻了闻:“这是喝酒了？没有味道啊。”
　　“我没喝酒，”吴皇很委屈:“我被新来的保安赶走了，他不认识我，说别的住户看我可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走路晃晃悠悠的，看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她很少喝酒，所以容易醉，酒醉后整个人蜷成一团闭眼休息，也不撒泼，酒品很好。
　　徐姐皱眉:“哪个新来的保安那么横啊？”
　　小安一下就想起:“ 我知道，那个很帅气的小哥啊，刚来小半个月，我觉得人家怀疑得有道理，你平时都走停车场，没有露脸过，人家不认识很正常。”
　　“还把我拉到保安室，让他们认人，也认不出。”吴皇继续控诉:“他让我去我那屋，可以用密码开锁……我平时基本不走上面，只记得大概的楼牌号1701，每栋楼的楼号都不按顺序来，我只能凭大概感觉过去，结果试了几次都不对，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我这张脸，他们认不出来吗？我有骗人的必要吗？”说到后来，吴皇哭丧着脸，快要哭出来了。
　　吴皇摇晃徐姐的身体，抽出右臂，振臂大呼:“我是明星，站得高、看得远的明星！追光使劲往我身上打，没人认识的叫什么明星啊！”徐姐穿着高跟鞋出来的，被她摇得整个人都虚了。
　　哪里来的女鬼？只见此人长发随风飘摇，呢大衣好几处有点湿，板鞋上也有几处湿答答的。
　　好像没有这么邋遢的女星吧？徐姐、小安两人目光接触，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啥也别说，赶快上去吧！”的信息。
　　两人扶着吴皇将她带上楼，一人负责探清并扫除前路的障碍，一人负责含糊地应着，往那栋楼走去。
　　到了一楼，徐楠看她面色红润，摸了摸她的脑门，大惊:“这是烧糊涂了。”
　　两人一人一边搀着吴皇进门。
　　体温计量完，39.5度。果然，她发烧了，还烧糊涂了。
　　小安咨询完医生，喂了退烧药，拿冰袋给吴皇敷上，吴皇睡梦中翻个身，东西就掉下来了。
　　这祖宗！徐楠换了个冰袋继续敷，问:“你明知道她不能看雪的，怎么放她一个人？”
　　小安无奈:“这雪突然下的，我下午老家有事，先回家了，山路窄而且陡坡很多，可费劲了，一来一回就耽误功夫了。”
　　徐楠点了点头，思量着:“这个城市下雪十年难遇，看来以后要往更南边搬家了。”
　　徐楠关上卧室门，小安刚想打开，被制止，小安有点懵:“明天一大早有工作，我要提前跟皇姐报备下。”
　　“让她多休息会儿吧，这次见了这么多次导演，甚至跑到国外，还没谈下来，对一个演员来说是个天大的打击。”
　　吴皇刚回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
　　很多人说她是资源咖，他们只知吴皇演了一部剧就爆火，却不知道她客串了多少部剧，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一开始，她没钱没经纪人为她规划，她就自己见组，整天整天待在剧组偷师，后来有了闲钱，她请老师授课，她有天赋，整天抱着剧本磨戏，在组期间不接任何通告，不止如此，她私下还找老师上课、看片子、磨戏，演员流泪的时候，她在揣摩这个演员哪里哪里演得好，别人嫉妒她赚钱多的时候，她根本没注意存折里有多少个零，若不是经纪人徐姐帮她把被公司卡的片酬要回来，只怕她很久以后才知道公司的嘴脸。
　　她很专注！
　　她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等她完成了，才能有心思花这些钱。她比别人见到的她还努力。她不是会抱怨的类型，听到恶评会难过但会成为她的动力。
　　在圈子里，名气只是一时的，钱握在手里才是最真实的。作为经纪人，有个成天惹事、不靠谱的丈夫，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钱的重要性、以及它带来的安全感，眼前这个四肢蜷缩在一起、睡得很不安稳的女明星，徐楠不理解这个女人为什么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只要她接受次一档的作品或者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合作方。
　　吴皇一躺下就睡着了，中途醒来过，吃完药，脑袋还是很重、很闷，想睡也睡不着，披了件外套，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初稿剧本，想起昨天她的手绕过一排整齐的、作用是隔绝的钢筋、拽着那人的领子:“你知道做明星多难吗？每天被人骂！每天被人挑刺！被人冷嘲热讽！你现在和我说，即使站在最高处也没用，还让我好好活着，我活没活着，关你什么事？那个时候，我就死了。死了!懂吗！”
　　吴皇碍于明星的身份，已经很多年不发脾气了，这次是彻底动怒了。
　　徐楠也睡不着，给两人合盖了条毛毯:“小安睡下了，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说吧。”
　　吴皇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安抹了抹眼出现在了卧室、洗手间的必经之路——客厅:“楠姐、皇姐，你们不睡觉吗？”
　　徐楠招了招手:“来。”
　　吴皇、小安坐在沙发上，一副可怜兮兮却什么也答不出来的样子。
　　徐楠抚额，脑袋疼:“我就不该放你们两人单独在一起，她傻也就算了，你怎么放心让她出去？一个傻的，两个都傻的。”
　　吴皇瘪瘪嘴，快哭了。
　　“少来，戏精！”
　　徐楠啐道:“去国外见了趟导演，这就演上了？这几天是不是一个人看剧本太入戏了？”
　　吴皇收起表情，继续翻手里的剧本。
　　徐楠:“ 刚才没注意，这是任导的剧本？ ”
　　“嗯，初稿。”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楠惊呼，也不顾她的手还没洗干净，拉起她的手，跳起来:“任导终于答应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接下来找我们的商务，可以好好抬抬价。”
　　徐楠、小安很久没看到吴皇这么脆弱的样子了，还以为她落选了才这样，都没敢提及这些，怕给她压力。
　　哪知她早就拿下女主角了。也许因为演员太敏感了，伤春悲秋？
　　小安弱弱地:“会不会不太好啊？”
　　徐楠忿忿地举起拳头:“谁叫那些人狗眼看人低，我们吴皇的国民度哪里是区区流量的数据可以比拟的，流量的数据不也是刷的，他们平时被虚假数据骗得脑残了，让我们粉丝也去做数据，没门！”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吴皇对这些兴趣不大。
　　两人谈论得热烈。
　　吴皇渐渐有了睡意，放下剧本:“我赚了很多，你们自己看着办。”
　　徐楠急了:“天啊，姑奶奶，你这话千万不要当着外人说，很容易引起公愤，到时候你真的社会性死亡了。”
　　“怎么的，我说的不是实话？”
　　“存款拿出来看看。”
　　吴皇偃旗息鼓，她就一本存折，上面就三位数，她平时为了获取好的拍戏资源，降低片酬、哪怕没有片酬也是要拍的，她赚的钱公司抽成、经纪人、纳税后没剩多少了，她在常住地、拍戏地各买了一套房产，还借了钱给徐楠和小安两人，存折里的存款就不剩什么了。
　　吴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看到了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影后国外追爱，酒店三天两夜，长凳上黯然神伤，疑似被抛弃。
　　这么丢脸的新闻念出来，吴皇听到脚步声，瞬间转头，看清来人，笑容瞬间凝滞，那人进来了。
　　按她的算法，那人身无分文，要想回国至少半个月。
　　是了，她忘了，他有能力啊……
　　长久以来，她一直在等，现在，她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