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执公子又被甩》千庚福辰

39、愧疚

　　越安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意识到这样的变化证明了什么，容妗只觉得有一只大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呼吸。
　　她像是就要溺亡的失意者，刚钻进来的空气也像在对她实施慢性凌迟。

　　怎么会有人这么令她心疼呢。

　　越安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
　　可是从侧面看去，容妗最先注意到的，是一道从眼皮下方，划过半边脸颊，延伸至下巴的疤痕。
　　其次就是少年眼底滋生的疯狂。

　　原来不是错觉。
　　那时候她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在拿一种很诡谲遍布的视线环绕注视着她。
　　可她遍寻不得。
　　次数多了，她也便当成了自己压力过大产生的错觉。

　　眼神恢复清明以后，越安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那时容都里一直有一个谣言，说但凡是跟过长公主的人，身体没多久就会虚弱一段时间。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是容鄞在背后搞的鬼，可随着她自己一幕幕亲眼看过去——真正做这一切的，原来都是越安。

　　容妗开始沉浸在这场梦境里。
　　整整四年，越安都无怨无悔地跟在她身边，眼神也由最开始的惊喜，变成了后来的阴暗偏执。
　　他骨子里的执拗越来越重。

　　梦里这四年过得很快，容妗完全想象不出，被迫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人时，越安是怎么熬过去的。
　　她只要一想，心里便疼得不行。

　　很快地，时间线拉到她坦然赴死的那天。
　　清早，容鄞那三样东西还没送来时，越安似乎就已经提前察觉到她什么想法了似的，突然就开始喊她名字，喊各种称呼。

　　这是对于四年时间来说，越安不可能不知道的事。
　　可他还是去选择做那无用功。

　　……不，也许不算无用功。

　　现在回想起来，容妗发现她遗忘了一个点。
　　那天早上，她好像的确听到过越安的声音。
　　可在那时的她眼里，越安早就死了，于是她便将此归结为幻觉。
　　因为人总会在死亡的前一段时间里，听到一些自己想听的声音。
　　对她来说，越安一直是她心中遗憾。

　　这之后的事，她一半熟悉一半陌生。
　　她看着曾经的自己，拿着匕首划开脉搏。
　　从她以往所不知的视角里，她看到越安拼了命地去拦“她”，却一次次穿过“她”的手臂。

　　少年开始无声呜咽，知道拦不住“她”，又试着去堵住“她”血流不止的手腕。
　　显然，也是没什么用。

　　“她”生命体征越来越弱，无数的补救措施都以无法触摸收尾，到后面，少年终于跟着静了下来。
　　他身形开始不稳定，直至被一股牵引力吸引着到达南疆。

　　然后，少年不知道从哪翻出了一本《南疆轶事》，上面某一页记录了天马座流星雨，千年一现，具有跨时空复生之效。
　　而上次出现，还是在公元前，中间差不多隔了有千年时光。
　　少年反复临摹这一篇有关天马座流星雨的记载。
　　终于在两天后，得到了里面的破解之法。

　　也恰巧他是魂魄离体，又有南疆血脉，正好就符合了孤本里所描述的，实施复生缺一不可的因素。

　　于是在剩下一天里，他跑遍南疆，在山神庙后面，发现了一块天生天养的血玉。
　　他将血玉打磨成一枚平安扣。

　　没一会儿，少年根据孤本指引，来到她最初看到的祭台上，将平安扣放了上去。

　　血玉平安扣一开始很粗糙，毕竟时间有限，越安只打磨了个轮廓出来。
　　可随着平安扣被放进凹槽里，它渐渐和里面融合。融合后，平安扣表面自动变得光滑，容妗有注意到，当越安重新拿出凹槽里面的平安扣后，他身形开始凝固了。

　　这时，少年又翻出孤本，在尾页落下了平安两个字。
　　既是希望此番旅途平安，也是希望他的阿映平安。

　　接着，转瞬画面又来到了长公主府，她的灵堂上。
　　越安出现得悄无声息，要不是他主动现身，都无人察觉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容鄞看到越安出现后，本能地开始防备，可他命令还没下达，就被越安接下来一句话堵住了所有退路：“我有办法救阿映。”

　　虽然听起来足够荒谬，可容鄞却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人在极度悔恨自责中，基本没有理智可言。

　　越安将血玉平安扣交给了容鄞，一字一顿地嘱咐道：“等阿映哪天回到这里，你再将这个东西给她。”
　　容鄞伸手接过平安扣，听完越安给他说的一些注意事项，死抓着一点问：“你能百分之百保证映映能活过来吗？”

　　越安巩固的身形，随着平安扣被送出去的行为，又开始不稳了，甚至比之那四年都还要虚弱。
　　此时此刻，听见容鄞类似盘问的话，他倏地笑了。
　　那笑里带着凉薄的讽刺。
　　彼时，他怎么也救不了那满地鲜血的画面又一次充斥在他脑海里。

　　少年嘴边弧度里，带着明显嘲讽：“都做出那样的选择了，还来纠结这些没用的，有意义吗？”
　　“容鄞，少在这假模假样。”他眸子的偏执越来越有形有态，阴狠斥责了一通，他极短落下三个字，“你不配。”

　　容鄞一噎。
　　握了握手中的平安扣，战术性放下恩怨，对着越安道：“关于直系血脉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朕会去找容祈，只希望你别是骗朕，不然下次……”

　　“随便你。”越安声音极轻，仿佛刚才那个面容阴郁地对着容鄞说着“你不配”的人不是他似的，甚至只在转瞬间他就将那些晦暗面敛得一息不剩。
　　态度上，他更是一无所谓：“哪怕你掀翻了丞相府，我也没有下一个阿娘去任你威胁。”

　　当初容鄞不过一句丞相夫人德不配位，就让迟冀主动内部血洗了一番。
　　阿娘不是被外界流言害死的，她是被迟冀那个老东西，一点一点磨掉信任——绝望之下，自刎而亡。

　　当天晚上，容祈来了。

　　直到见到阿姐的身体躺在灵棺里，容祈才真正相信他阿姐是真的没了的事实。

　　从早上开始，他就一阵心悸，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又在思念阿姐、想得心都疼了。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容鄞传话：“跟朕走一趟，现在有个法子能救活阿映。”

　　容祈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不然之前还好好的阿姐，怎么才隔了两三天不到，就要用到“救活”这样的字眼呢？

　　他忐忑了一路的心，在抵达布满灵帐的长公主府时，终于崩溃不已。

　　原来心悸不是心悸，是来自双生子心电感应地呼唤。
　　心痛的感觉告诉他，那时候的阿姐，一定很无助吧。

　　之后，复生仪式开始。

　　“容妗”的身体是在寺庙后面被火化的，火化后的当天晚上，容鄞容祈两人纷纷陷入沉睡。
　　而越安，早在“容妗”火化时，瞅准时机，闯进了正在燃烧的烈火里。

　　灵火撕扯着他的魂魄，慧诃大师的话应景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魂魄离体是你偷来的四年，总有一天，你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去。”大师一副慈悲为怀的模样，眉目间已经稍显老意了，“哪怕这样，施主亦不后悔？”

　　对了，此事慧诃大师是主动参与进来的。
　　早些年他尚不成熟，嘴巴一张，就给一个还未出生的婴孩定下了未来。
　　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大师是来主动了结因果的。

　　意志燃烧殆尽的最后一瞬间，越安终于想明白了。

　　“不后悔。”
　　他在心中默念完，意识彻底散成虚无。

　　越安比所有人都要早四年来到这里。
　　自他死了，他前前后后共经历了最难捱的八年。

　　前四年以魂魄离体的形式跟在容妗身后，看着她为了应付容鄞，把自己塑造成风流成性长公主，府里养的那些面首更是换得勤快。
　　最开始他是心疼的，可到后面看得多了，他心态直接扭曲。
　　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一边心疼，一边嫉妒，一边又想把容妗绑起来，让她再也“宠幸”不了那些小白脸。

　　只宠幸他不好么？
　　那些人会的，他也可以去学。

　　而后四年，又孤身一人出现在异世界。
　　那时的他缺少很多记忆，包括魂魄离体跟在容妗身后的那四年，包括是他用了很大的代价去复活的容妗。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人分别后，没多久他就死了，死了后的记忆就接在异世复生上。
　　重逢后留存于脑海中的画面告诉他，两人当初是完全分开了的。
　　因此，当容妗提出要追他时，他心底又悲又凉，连苦笑都做不出来。

　　她忘了他。
　　就因为他不曾告知真实面貌与真正名字。

　　可他是自卑的，一道占了几乎半边脸的伤疤，让他不敢用真实容貌去面对阿映。
　　早在阿映跟他说分开的前一段时间里，容都里就已经流传出一则谣言，长公主喜好美色。
　　他知道那多半跟容鄞有关，可，后面阿映的态度也在微妙中发生了变化。
　　他实在赌不起。

　　于是，只剩下一个邪恶想法蠢蠢欲动。
　　让她追，再甩了她，他也来提一次分手。
　　很公平的不是吗？

　　他一边恨着容妗的薄情寡义，又一边不甘地记下属于两人曾经的过往。

　　而后面恢复全部记忆，他也没有想象中特别开心的样子。
　　为此还消极地想过，会不会，是他活在了自己的虚假构想中，四年时间他的阿映早就沉醉在糜烂的生活里，一点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人是会变得。
　　原本只是自我安慰的话，到后面他自己都慢慢地相信了。

　　可是这怎么行呢？
　　所以他才要制造足够的愧疚，让阿映舍不得、也不想、更离不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