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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恶果【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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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屋顶上站起来,云哉问我现在还会不会再看见奇怪的东西,我左右看一圈,轻松地出了口气,对他摇摇头,话里还带着点没下去的鼻音,“虽然没什么事,可我们怎么到现在还看不见一个人呢。”
照他说的,其余的房间里都没有人在,可白天还能在街上各做其事的那些人,夜里分明回了家。既然在家里看不见人,人也不能凭空消失,难道我们白天看见的也是什么幻觉?
“或者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我打消了上一刻产生的荒谬想法,看向院子,“镇子腹地已经没有活人了,所有尚且活着的人都是住在边缘的人。”
“如果是为了对外界掩饰其中的异常,那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他抿抿唇,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地方没查。”
“什么地方?”
他伸出手,指着院子角落昏暗的某处,“地窖。”
我被这么一提醒,背后忽然下了层冷汗。以前在暗香的时候接过一件任务,是中原一户人家的大女儿失踪了好几天,四处找不到人,后来发现姑娘被人杀害了,尸体就藏在自己家的小地窖里。
我们轻手轻脚地落进院子里,仿佛落入了一口深黑的铁锅。在冷白月光与昏黄的灯照下,踩着脚下不知为何湿黏滑腻的地面,每一步都让我对此地的阴森可怖加深一层理解。
其实云哉并不确定地窖的位置,只是在屋顶上看时觉得水缸旁边那一块空得不和谐。我们慢慢挪去那处空地,在脚底终于踏上某一块发出异常闷响的地砖时,他握着我的手一紧,让我的心也跟着提了上去。
“昭昭,”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叫我,反手将我往他身后拨,“你多退两步,我也不知道一会儿会出来什么东西。”
虽说我对红衣女的心结差不多过去了,然而这与受到惊吓时产生的心理阴影是两码事。我暂时失去了再去掀开什么瓦片地砖的胆量,乖乖避在他身后,见他俯下身谨慎地抬起封在地窖口的方砖。
在石砾摩擦的细小响声停下后,一块月光也照不透的漆黑的方形口子开在了院中,散着从地深处传来的隐隐寒意。那洞口不算大,直径大约能挤进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孩子。我认为云哉还没有勇到胆敢在这种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下去一探究竟,却还是攥着他衣角,以防他真的将送佛送到西的理念延续在此。
我戳戳他回头,对他比口型:“明天天亮了再看吧。”
他不见得“听”见了,倒也没做下一步举动;凝视了一会儿洞口,拉着我往后退,说:“洞口刚露出来的时候有一阵我不确定的怪味,像是果蔬与肉放坏了的味道——也许真的该等明天亮一些的时候再看。”
“可能剩下的人真的都只住在镇子的外缘?”我低声嘀咕了一句,准备拉着他再去别处调查一下,刚抬起手,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咔嚓”传进耳朵。
我周身一冷地回过头看,那是从地窖里发出来的声音。
持续的小噪音响过几秒后,漆黑的洞里忽然亮起了一团荧蓝色的光,光团升上洞口,愈发地刺着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我攥着隐隐颤抖的刀,用力将云哉往后拽,可他纹丝不动地紧盯着眼前的异状。在这应当无比警惕的时刻,云哉的态度竟有些犹疑。我抬眼一瞟,见他手中握着的须弥杖暗暗地隐在蓝光里,仿佛一根无灵的木杵。
他的须弥杖也算是佛家开过光的法器——少林弟子的随身物品普遍如此,可辨凶吉,可驱邪避毒,此时却一丝反应也没有。
我正愕然着,那团光飞出洞口,停在我们面前。暗下来时,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什么人?”法杖虽然没有动静,云哉也将它横在身前,先我一步地喝问道。
眼睛从亮光的刺激里回复过来,见来人穿着一身云梦弟子的门派衫裙,腰间却没有引梦铃,手里也没有灯。
“你们是从少林过来的增援吗?就两个人?”她没有回应疑问,眼睛狭长,漆黑的眼珠子将我们上下扫一圈,声音又冷又哑,如同一把被粗石磨碎的冰碴子。
虽然不敢贸然推断身份,但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知道不少内情的人。
“云梦与少林的情报都出了问题,弱化了此处真实的情况,因此没有引起各家重视。”在与我一样大致猜想到她的身份后,云哉解释道,“云梦也并未特别向少林提出增援,所以门中仅当作是一次常规的修行,各分堂都仅派了少数弟子前来。”
我挑眉看他。在未知敌友的情况下,不先问问为什么好好的人要晚上躲进地窖里边吗?竟然先解释回答起来了。
然而他又走近一步,“姑娘是第一批进来的弟子吧,可否将前数十日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毕竟事关重大,还望……”
“你们最好趁天没亮赶紧回到镇子边缘。”云梦忽然打断他。
她抬头看一眼月亮,低声报了句时辰,看回我们。
“也是你们过来的时机巧了,正赶上天黑,不然走不到这儿。”
也许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能产生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场,我张了几回嘴,一时竟然挑不出要先问哪句。
于是说:“你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和你一起的同门呢?”
“你声音小一些。”她仍然不答,俯身把地窖的入口轻手盖回去,随后引我们进最近一间屋子,慢慢点上蜡烛,“进来这儿的都是中了毒的人,人在这地方待久了记性就会变差,我也许是半个月前来的,也可能是一个月前来的。”
“可——可那车夫说,这毒最迟七天之后就会发作致死呀。”
“死亡只是失败的实验者的结局,这毒实际上并不致死;而且不是七天,是七个周期。”她将蜡烛摆在避着窗户的地方,随意坐上木桌旁的一张椅子,“你们应该知道,这镇子是一个实验场。外沿的住民都是抗毒性不错、在四个周期后还留着本性的人——别这么看我,我了解是因为在这儿苟活得久,观察出来的,并不跟幕后人一伙。”
“那周期是什么意思?”我把刀收了收。
“消除期。”她冷声吐出这样一个词。
“你们应该知道,实验者里混着一些黑手,有一次天快亮时,我在人群里听见过几次这个词,七日一次,镇子的雾气里会换成另一种毒药。”
“另一种?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们中的这种毒叫什么吗?”她倚着桌子,将头靠在撑起来的手上,看着我微笑。我想起车夫说的话,迟疑地回:“不是七日温?”
她缓缓摇头,“错了,叫孟婆汤。”
尽管所知的消息都是云里雾里的迷茫东西,我还是因为这个称呼惊出了一头冷汗。从这个药名不难猜它的实际效果是什么,我咬咬唇,见云哉拧眉站在一旁,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静了片刻他开口道:“既然你来得比较早,那应该接触过早期中毒的患者,根据症状,你觉得这种药性的原成分大概会是什么?”
……不愧是禅医寮的。
云梦也颇诧异地一挑眉,坐正了身子,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最早来的。不过根据我从门派中了解的药理知识推测,毒的成分应该与部分蛇毒类似,本身的效果以精神损害为主,还具有致幻的作用;并且在发作这一层,并不能靠武学内功抵挡或化解,仅看个人的体质。”
“而且此毒研制的目的并不同于子不语,不为致命,可具体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可既然是蛇毒,”他思索道,“我只有有些环蛇可以导致这种效果,可那些人是怎么控制住致命性的呢?”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寂静,我对医学病理这一块一窍不通,于是想去了别处的疑点,问道:“你晚上为什么躲在地窖里呢,还有你刚刚提到‘人群’,这里却空荡荡的,那些人都去哪儿了呢?”
云梦道:“知道为什么,我刚刚让你们在天亮之回到镇子边缘吗?因为剩下的正常人都在那里,中心这里的人都是毒药实验的完成品,他们往往在夜里藏起来,天快亮的时候才出来。”
“完成品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藏起来,又为什么要出来?”
她将蜡烛又拨暗一些,站起来往门边走,“这些问题不好回答,你们跟我出来看个东西就知道了。”
门半掩着,在屋内烛火的映衬下显出一种令人恐惧的黑,仿佛野兽正候着猎物,张着一张无底的嘴。
我吞了口唾沫,有些怯缩地跟了上去,云哉则迟疑着,似乎还有许多要问的,然而最后也跟了过来。因为云梦手上没有武器,所以我率先抢了一步,探了探门边有无危险。云梦脚步顿了顿,将门完全拉开;在拉那扇有些沉重的门时,云哉停在了云梦身边,随后那个冷而沙哑的女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在这个地方呢,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准则。”
“那就是……”
门外的黑暗与月亮完全映入眼睛。
“不要相信任何萍水相逢的人。”
心口猛地一跳,寂暗的夜里响起一声清晰的穿刺声与闷哼。我张皇回头,见刚才还在我身后的云梦不知何时后退了半步,落在云哉身后。她的一只手微微抬着,隐在阴影里,像是正在后面按着云哉的腰。
目光往下,一截沾着血的白刃,从云哉的小腹前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