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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缠绵多日仍不见好转,还一举诱发了这些年来朱藜体内未愈的沉疴旧疾。
      薛永晏到底是担心,虽然近日忙的焦头烂额,却还是趁着沐休,抽出时间去了趟朱府。
      朱府门前冷清,椿诺开门后见是薛永晏,便没有通报,低身行了礼,接着去忙她的。

      朱藜披着件暗色大氅坐在院子里,手中执着枚黑子,垂眸凝视着眼前的棋盘,似是不知如何落下。
      薛永晏走到他身边,摸起一颗棋子,毫无迟疑的落子,破开这看似无解的棋局。

      朱藜转眼看他,却也不恼,淡淡一笑,问道:“薛兄,今日怎么得了闲?”
      “你好意思说!你倒是甩手就走,留下我们几人每日累死累活!”薛永晏嘴里抱怨着,走到朱藜对面坐下。
      “薛兄多年隐忍,如今拜相入阁,可以放手去干一番事业,分明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吧?”朱藜摇头低笑,接过司竹递来的酒盏,“你倒是挑了个好时候,去年的花酿,刚起坛。”
      薛永晏不甚赞同,道:“你不是要忌口吗?”
      朱藜告饶:“尝个味儿罢了。”

      今日大约是真的得了些清闲,几位好友都前来看望朱藜,算得给朱府添了些热闹。
      只是可惜了朱藜的花酿,本打算去山间赏景时独酌,不消片刻,却是被瓜分了个干净。

      一番畅饮言欢,席间朱藜几次低咳,众人便也不再多留。薛永晏临走时凝视着朱藜,不过一月未见,朱藜消瘦了许多。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多嘴:“阿藜,放下吧。”
      朱藜沉默半晌,终只是低声回道:“早些回去吧,夫人该等急了。”

      抬手拂去棋盘上猩红的落叶,朱藜将棋局恢复了原样。

      *

      缓缓推开叶府的大门,浮尘被惊起,漂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几年来无人问津,叶家依旧保持着那日被搜查后的样子,繁华不复,空留满目萧索。

      朱藜摸索着叶漪房屋门沿上的刻痕,左右两边,从下往上,左边是叶漪的,三岁到十七岁,右边是朱藜的,八岁到十九岁。
      朱红色的柱子早已脱了漆,朱藜一遍一遍摸过泛黄的刻印。
      自从相识,朱藜的身高便和叶漪刻在了一起,寻常小孩刻到十一二岁,便会觉得无趣,而叶漪和朱藜却一直刻到了那年春闱前。

      不知是因疾病未愈,还是因尘土漂浮,朱藜呛咳不止。
      叶漪的房屋被翻找的痕迹并不明显,只是书信凌乱,毕竟搜寻的人知道“证据”在主卧。

      屋内落着厚厚的一层灰尘,掉落在地的纸张都快与地面混为一色,朱黎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拂去尘土,露出叶漪青涩却不失风骨的字迹。
      这是他十七八岁时的字迹吧?
      朱藜俯身将地上落着的书稿都捡了起来,痴迷般地反复描摹着每一笔每一划。

      儿时叶漪的字体偏圆,叶父就让叶漪每日多描摹十页字帖。后来叶漪的字体又过于板正,缺少风骨,夫子找了许多其它的书体,让他练习不同的字迹,融会贯通,找到自己的风格。
      朱藜还记得叶漪也偷偷描摹过他的字,被夫子发现差点没挨了板子,虽然当时朱黎的字也算得笔走龙蛇,独具一格,但到底还是太过稚嫩,叶漪描了不过是浪费时间。

      朱藜想着,便翻到了一页与他的字体相似的草稿。他看着,却是越看越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字迹,连翻几页,当看到一页纸上写的诗时,朱藜想起了,这的确是自己在课堂上无聊时写下的打油诗。
      那时怕被夫子发现,写完就会丢掉,叶漪觉得有趣,便要去,说是看看,没想到竟是被他偷偷藏了起来。
      一时怔愣,朱藜低声轻笑,眼眶微红。

      叶漪屋内也摆着棋盘,棋盘上的棋局与朱府的一般无二。

      在朱府那几日,两人偶尔会下下棋,这一局,便是他们的最后一局。当时研究许久都不得章法,直到叶漪回了叶府也未曾破开。
      叶漪回去没多久,朱藜就找到了破局之法,这么多年,只是他自己不愿走出来罢了。

      不觉间窗外的光暗淡了许多,朱藜回神,收好那些草稿,又看了眼棋盘,却总觉得有些许不同。
      伸手沿着棋盘摸过,朱藜记起,叶漪的棋盘一直都是实心梨花木的,而这个棋盘似乎是空心的。
      朱藜不想弄乱棋局,只是摸过棋盘底部,发现有一块松动。大约是放得太久,按动几次,木板便掉了下来,朱藜在棋盘中摸到了几份书信。

      ……

      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不孝子叶漪跪禀:
      ……儿漪,倾慕于黎多年……但求与黎相依……

      ……

      在火舌即将卷上墨迹未干的书信时,叶漪又挪回了手,纸边微微皱起,叶漪伸手抚平。虽然这信不可能递出去,可叶漪还是将它收在了棋盘中。
      棋盘里还有几封未送出的信,信封上都写着,黎亲启。

      自从离开朱府,他与朱藜已经大半年未有往来了。
      想起今日父亲说的话,叶漪低声叹气,不知此次将婚期拖后又要起个什么由头。
      之前母亲看上的刘府二小姐如今已经许了人家,就为得这个,叶漪在院子里跪了一宿。此次右相家十六岁的小女儿回京,母亲看过后极满意,也不知又要跪多久,才能躲过这场亲事。

      皇帝对叶家的猜忌早已无法消除,叶家若是自毁爪牙表忠心,以那位的手段,必将乘机永绝后患。
      父亲想要联姻,让皇帝多一份顾忌。抛开自己的感情因素,叶漪也觉得此法可行。
      前几日刘家在朝廷的一位官员被革了职务,虽不是什么大官,却也有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只是在那之后,皇帝突然放松了对几家氏族的打压,令得众人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联姻,怕是难以再拒。
      叶漪垂眸看桌上烛火晃动。他还是无法死心,在朱藜娶亲之前,他永远也无法死心。

      万隆二十七年入秋,朱凌安,病逝。

      “朱大人,节哀啊!”

      朱藜一袭白衣跪在棺前,无悲无痛。
      朱凌安只有朱藜一子,府中无人,一切丧葬事宜亏得有其学生帮忙。
      叶漪又一次步入朱府,却不想是在此等情景之下。
      燃烧的纸钱被风吹出火盆,翻飞在空中,逐渐燃烧殆尽。叶漪看着朱藜直挺的背影,几次欲开口,最终只是默默跪在其身旁。

      夜晚,薛永晏想要守灵,被朱藜拒绝了。
      “阿藜,你已经不吃不喝跪在这里一日了。”薛永晏劝了半天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咬了咬牙,只能搬出朱凌安,“你这样让夫子看着该多心疼!”
      “你回去吧。”朱藜淡淡回到,依旧跪地端正。
      “你!”薛永晏恨不得直接把朱藜敲晕了背回去,转头见同样端正跪在朱藜身旁的叶漪,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

      这两人突然起了间隙,他们几个师兄弟劝了多次也没用。只是看着叶漪陪同朱藜跪了一天,他又想着或许是个缓和关系的转机,毕竟二人曾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叶漪没等薛永晏开口便已经说道:“师兄,你先回去吧,今晚我陪着他。”
      薛永晏见朱藜没有出声反对,于是叮嘱叶漪:“你们都去吃点东西,明晚就我来吧。”
      “好。”叶漪低声应了。

      薛永晏离开后,厅堂里再无他人,叶漪起身去找厨娘下了两碗面。
      “吃点东西吧。”叶漪叫朱藜。

      “夫子他昨夜还同我喝了几杯酒。”朱藜突然说道,“他说他多年未曾想明白,一个人为什么会改变得那么快。
      “后来他懂了,人都是会变的。不同的位置上考虑的事情会不同,尘世繁华,爱欲难舍,每个人的取舍与转变是不同的。”
      叶漪轻轻抱住朱藜。
      朱藜靠在他肩头,声音嘶哑。
      “阿漪,他想通了这些,便可以丢下我走了吗?”

      叶漪知道朱藜自小对分离很敏感。
      虽然朱藜多的时候都叫朱凌安夫子,但其实他内心对朱凌安的依赖不亚于血亲。
      如果说叶漪幼时的努力是家族的责任,那么朱藜幼时的努力就是为了不被朱凌安抛弃。

      听着朱藜压抑在喉咙间的低沉呜咽,一切的话语都显得过分苍白。
      叶漪只是紧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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