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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动(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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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天帝口中的惩罚,竟是跳舞。
“你若能舞的比咱们宫中的虞美人还要好,朕就赏你些新鲜的玩意,保证是你不曾见过。”天帝果然不是一般人,一开口,便正中了我的要害。
可我哪里会跳舞?出生二十几日,除去红尘湖畔的痴坐,便是百花娘娘腿侧的娇蛮。唯一算是学会了的,要数拿芙蓉花蜜,榨酿芙蓉琼浆。味道如何权且不说,起码可以用来讨好月老老头。
可如今当着几百个神仙的面,却被天帝罚了跳舞。难不成是平日里嬉闹太过,终于遭了天谴,注定是要出此大丑。
我犹犹豫豫,正欲开口以实相告,旁边一位仙人竟站起来帮我解围:
“我看芙蓉小仙初来乍到,要她跳舞未免难为小辈。天帝不如准她自行表演,只要有份心意便成。”
天帝缓缓点头,算是应允。
我感激涕零,忙侧首去给那位仙人行礼。只见她大红冠带,大红花饰,大红衣裙。好个“大红仙人”!我被她一身醒目的装束震住,竟愣愣的盯了半晌。
她看出我的诧异,灿然一笑:“小仙子叫我红缘姨姨便是。”
原来她便是红缘娘娘,我曾从月老处听说过她的名字。月老捋着他月白色的长胡子,笑容可掬的说:“老夫掌管的,乃是人间因缘,要说仙人间的婚配嫁娶,一向是红缘的事情。”我也伸手去抓那细长的胡须,闪烁着眼睛问:“红缘娘娘,也是像百花娘娘一样温柔可人吗?”
月老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我微笑。我便不再追问,又缠着他讲人间趣事。
如今看着红缘娘娘,觉得她比百花娘娘要年轻些许,笑容中似乎亦多几分轻俏顽皮。
我朝她莞尔一笑,又点点头。这才回身去禀天帝王母:
“小仙不才,舞蹈虽然不会,但却可以演出人间戏剧,博各位仙人一乐。”
语罢,便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是昆曲的《牡丹亭》。不用说,这曲子自然是从红尘湖里学来的。有一回他跑去人家大户里行医,正赶上那家雇了人唱曲,我的傻瓜就愣在一旁听了一遭,唱的正是《牡丹亭》。一听曲名里居然有牡丹姨姨的名字,我便来了兴致,也跟着花旦们搔首弄姿的学,一来二去就能唱个大概。
本是想哪天学样去打趣牡丹姨姨的,却不想阴差阳错让它救了我的场。
也不知道词里说了些什么,只是照葫芦画瓢的唱了一段。一曲终了,却看王母乐不可支,显然是对我的表演感到新鲜有趣。天帝也露出一丝喜色,叫人赏我一件蕊翠镯,一件凤栖坠。
我忙不迭的收下了。既出了风头,又得了宝贝,刚才莫名的烦躁早就没了踪影。更何况唱着人间的戏,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人间的他,心下不禁急着想要回去。
想必天帝夫妻也看腻了我,招手叫我入席。我便低着头打算蒙混出去,还没退几步,却被人伸手拉到了一边。
居然是红缘娘娘。
她看着我,依旧笑意深浓,却有种化不开的玄妙。那眼神左左右右,好像在我身上瞧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娘娘有事?”我心中着急,问话也就忘了礼数。
她倒并不生气,仍是笑着打量我上下。良久,就在我几乎要脱开她落跑的时候,这位娘娘终于开了口:
“小仙骨不会是有了心尖上的人了吧?”
我闻言一惊,但转念又想,她定是从哪位花仙姐姐处听得,也就不再好奇。那时的我,并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也不觉得爱上个凡人是件多大的事情。于是坦然点头,面无表情的回答:“是啊。”
她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解释道:“男女情爱,都逃不出我这双眼睛。”
真是一双好眼。我闻言不禁羡慕,若是它们生在我的身上,那每日将给我生出多少乐趣?心里想着,眼神不禁变得有些呆了。她看我样子还似乳臭未干,叹一口气道:
“姨姨劝你还是不要执着这份情吧,你和那人……应是无缘的。”
我眉头一皱。无缘?这个词的意思我并不太懂,不过看她的表情,想必不是褒义。怨气骤增,话里也就冷淡许多:“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若没别的事情,芙蓉就告辞了。”
她也不拦我,只是又望着我长叹了一声。我被她叹的心烦,逃也似的离开了宝殿。
如今想来,若那时我听她一劝,没有急急回去看他,而是选择留在宴上享受佳肴美酒。也许我现在已经像其他姐姐一样,是掌管一方的花神;或者嫁在哪个天兵神将身侧,做一对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事实便是:我急着跑回了红尘湖。
然后目睹了令我永世难忘的一幕。
命运转动着,带我走上了一条不归的路。
我疑惑的看着他们。他和她,他们都身着绚丽的大红,是红缘娘娘的那种颜色。红得耀眼,红的妖娆,红的令我心驰神往。她并不美,就我这些日子见到的人间女子来说,只能算是中流。但她脸上那一抹娇媚的羞嗔,那举手投足间的温婉,却煞是可人。他无比温柔的掀开她面上的帕子,声音让我沉醉。
他说:
“今天起,你便是我的新娘,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我的手垂到身侧,蕊翠镯上美玉雕琢的花瓣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说她爱她,他脸上的喜悦,竟是我不曾见过。比起救活了一个病人,比起采着了一颗珍贵的草药,比起放走了那只受伤的兔子,都要高兴。他笑的那么真切,每一处脸上的纹路都荡漾着幸福。
“他都三十的人了,结婚是理所应当。”丁香姐姐答得漫不经心,丝毫没注意到我脸上的错愕。
三十,人间的三十岁,应当是个很大的岁数了吧。百花娘娘说,长寿些的人,也不过活到七十多岁。他的生命已经走了一半,而我的生命却连序幕都还没揭完。
所以他要结婚么?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不离不弃的守一辈子。可他明明说了他爱她,就像我爱他一样。所以说么,他也觉得,只要每日与她一起,便是生命中全部的幸福。
就如同他是我生命中全部的幸福,亦是全部的痛。
我真切的感觉到了心痛,在胸口一寸一寸吸食着血液,好像生生的在掏空我的身体。当他花掉半年的积蓄为她买来玉钗,温柔的替她卷在发上。
那玉钗在凤栖坠面前如石头一般粗糙,我却愿意拿一百个凤栖坠去与她交换
我看着他携她一同进山采药,携她一同慢步西湖,携她入庙烧香,携她探访友朋。他们相视微笑,那笑容如此默契,让我嫉妒如狂。
是的,我嫉妒。一时间我已然什么都会,会哭,会痛,会呷醋。
但是我无能为力。我只能眼睁睁看他对她温存如水,然后默默把掌心握的通红。第一次,我狠我是一个神仙,而他只是个下界凡人;我狠我只能从水中远望,而不能伸手去触碰他的清瘦。有时候我恨不得他的妻子早早死去,有时候又幻想我便是她,在他怀中安睡入梦。
于是便是二十多个昼夜,人间二十几个年头。
直到有一天,她病了,病得很重。我心情复杂,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周围的一切。而正此时,百花娘娘急急跑来将我抓住,脸上喜忧莫辩。
她说,东海龙王的十三世子,要讨我去做正房。
我眼神迷茫的抬起头,眸子里还映着他焦急的脸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