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入画图》乐重余

5、第一章 初见良人5

　　太湖水浩渺阔大，漫无边际。阳光洒在湖面，粼粼泛起金芒。

　　云宜坐在船头，望着对面的男子道：“其实你把我送上船就行，不用跑这么远。”

　　那人看着她微微一笑：“无妨，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云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感激道：“高义相助，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男子轻描淡写：“落拓江湖，萍踪何寄，姑娘不问也罢。”

　　“受人恩惠，自当铭记五内。公子若是方便，还请赐一名姓。”云宜坚持。

　　男子低首默然，俄而抬头：“我就姓你讨厌的那个平江侯的‘侯’。”

　　云宜闻言微愣，不觉失笑：“原来是侯公子。”

　　“这称呼生分了点。”男子漫不经心拿眼瞧她，“要知道平江侯在苏州当可一手遮天，莫若你唤声哥，也不枉我冒险相救。”

　　侯哥？云宜忽然想到了洞庭山上的猴子，忍俊不禁，憋住了道：“那侯大哥，我姓云，单名宜。”

　　男子莞尔，似颇受用她这样的称呼，望之语声慵懒：“宜室宜家的‘宜’，好名字，可你却‘逃之夭夭’。”

　　云宜知道他用《诗经·桃夭》的句子一语双关打趣自己，不由得红了脸忙转话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侯大哥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不知如何感谢？”男子呵呵笑道，“以身相许可好？”

　　“……侯大哥莫开玩笑。”云宜更是脸红，手足无措间腿上包裹跌落，那支龙凤钗子从里面滑将出来。

　　男子弯腰拾起，阳光下金钗夺目生辉。

　　“这钗……”他似饶有兴趣，拿钗把玩。

　　云宜忙一把接过，尴尬道：“这钗不能赠于大哥。”

　　“莫非是姑娘心爱之物？”男子望着那钗一笑挑眉。

　　云宜急道：“不是，不是，这东西……不是我的，须物归原主，不然大哥喜欢，定当相赠。”

　　男子敛笑不语。

　　云宜红着脸嗫嚅：“莫若等我回家给侯大哥画幅画可好？山水、花鸟、人物，你要什么样的尽管说。”

　　“吴门画派宗师千金的画，自然不是凡品。”男子伸了个懒腰，看向远处的湖面。

　　云宜诧异：“你知道家父是谁？”

　　男子微一愣神，旋即道：“洞庭云庐名满天下，谁不知道云康先生膝下唯有一女，姓云名宜，字适之。云先生一幅丹青价值千金，但世人恐更想得云小姐手迹，所谓青出于蓝是也。好，你就送我一幅画吧。”

　　*

　　说话间，船已到渡口。这是村口极简易的古渡，一条长石板伸出水面，石板上两株榆树颇有年头。

　　两人登岸，云宜领头往村子里走，不时和相识的村民打招呼。

　　这小岛在太湖众多岛屿中占地最大，上岛不远便是一处村落，村民大多世居于此。穿过一带民居，眼前山势渐起。洞庭山分东西二脉，所在为西洞庭山，虽不高峻，但江南天色，烟来雾绕，风景秀丽，主峰常在云雾缥缈中。

　　云宜领着男子一路向上。

　　午后阳光明媚，山间清风徐来，鸟声悦耳，蜂蝶翩跹，枝头青翠，令人心旷神怡。

　　云宜指着一片绿荫，说等结了梅子，便能拿它们煮酒喝。这里虽没有苏城繁华，却一年鱼虾丰饶，四季瓜果鲜蔬不断，风清气朗，宁静安逸，宛若世外桃源。在此结庐而居，实是挑着了地方。

　　山径蜿蜒，头顶阳光愈加强烈。云宜见男子脸上已沁出细汗，想他定是不常走山路，指着前面的凉亭说进去歇歇。

　　两人在凉亭里坐了，放眼远眺，山水清灵，氤氲如画，真个是太湖奇胜甲东吴。

　　云宜看着男子，忽道：“侯大哥，你我初次相识，为何我总觉与你面熟？”

　　男子本自欣赏山色，闻言回眸，望之灼灼：“你……想起什么了？”

　　云宜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薛师兄长得有点像呢，尤其这似笑非笑之时，连左边的酒窝都一模一样。”

　　“哦。”男子似有些失望，回看山色兀自打趣，“难不成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叫什么名字？”

　　“薛士桢。”云宜道，“不过天下容貌相像者甚多，薛师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男子听闻，黯然道：“家父母亦驾鹤西去。”

　　云宜暗恼自己冒失，赶忙赔礼：“都怪我，勾起大哥伤心之事。”

　　“生老病死，何人可免？”男子叹息，“只是我没有兄弟姐妹，未免孤独寂寞。”

　　“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云宜道。

　　“但云姑娘师兄弟不少，想来并无孤独寂寞一说。”

　　云宜莞尔，云庐门下确实弟子众多。凡性喜丹青、勤勉善良之辈，不管天分如何，云康都肯指点一二。但与她朝夕相伴不离左右的，只有祁珏。

　　“薛师兄住山下明月寺，时来向家父请教书画，日久便拜家父为师，家父对他很是欣赏。”

　　“那他可是云先生最得意的弟子了？”

　　“薛师兄为人忠厚，诚实可信，家父说他人品犹胜画技。若说家父最得意的弟子么，”云宜颇是自豪地笑，“那还要属我祁珏师兄。”

　　男子颔首：“祁公子才名卓著。”

　　“你知道他？”

　　“吴门才子，书画风流，岂无耳闻。”

　　听他夸赞祁珏，云宜心头欢喜，戒心全无道：“祁珏的山水画风韵流长，自是一格，家父说他日久必有大成。他学画也最刻苦，光是临摹的画作便能塞满一个屋子。有一次他临了幅六朝古画，我们都没瞧出真假呢。”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云宜还欲再说，却见远处有人急匆匆登山而上。她眼尖，指着道：“那是不是你的随从？”

　　男子望之沉吟，说：“云姑娘恐怕得自己回去了，想是我家中有事，你送我的那幅画就先欠着吧。”

　　云宜站起，揖了个万福：“多谢侯大哥高义相助，府上既有事，还请快回。此处离我家不远，大哥日后若得空来云庐，我定当尽地主之谊。”说完挥手离去。

　　男子默坐凉亭看她走远，不一会儿山下来人已至近前，环顾左右，低声道：“侯爷，圣上急召。”

　　男子有些吃惊，侧首问：“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回府不久，传旨的人便到了。”

　　男子起身，望了望远处的太湖，又转头向山上看一眼，道：“派人多留意云庐的消息，随时报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