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月如皎》公子尘兮掌上灯

4、三

　　制成莲花状的鎏金铜炉内升起丝丝缕缕缠绕的香雾，银色的烟雾带着专供御用的兽金炭，无一丝呛人烟气，却有着其独有的松枝清气。

　　几名身着藕粉色宫装的宫女坐于殿门一侧的矮案前，案上摆放着刚从御花园修剪过来的最鲜艳欲滴的各色花枝，在一双双巧手柔荑中被修剪成合适的长度，插在工艺卓绝的瓷器内。

　　一位身穿鹅黄色宫装、明显比其他宫女品级更高的宫女坐在殿内主案右后侧烹茶，清雅香醇的茶香蒸腾间氤氲出她年青而又姣好的容貌。

　　主案前坐着的人，自然是陵国最尊贵之人，褪去了繁重朝服的煜帝凤衾煜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常服，然衣领与袖口处精致的银色滚边和暗纹也透露出了身份的不凡。

　　朱笔在奏折上圈圈划划，时而流水线一般飞速写着批复，时而停顿良久思索其中利害。

　　“陛下。”忽听一声清朗玉润的嗓音，凤衾煜抬起脸，见到太傅柳卿衍站在下首行礼。

　　“老师不必多礼，”凤衾煜搁下手中朱笔，总是一脸淡漠的少年面庞上出现一抹笑意，“来坐到寡人身边。”

　　柳卿衍微微颔首，习以为常地来到凤衾煜身边坐下，将袖中之物呈到凤衾煜眼前：“陛下请看。”

　　那是一本黑色的折子，翻开后，内容均密密麻麻以对话形式记录着，若泱漭此刻在场，定能惊讶发现，折子中记载着的是他这几日入了陵国境内以后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连上午在朱雀门外等待时，与未央坐在马车里轻声的有关“煜帝摆架子下马威”的吐槽也记录得一点不差。

　　凤衾煜原本只是一只手臂撑着头，另一只手懒洋洋地翻着，翻着翻着眼里多了一丝兴味，稍微坐直了身子仔细看了起来。

　　“这裴虏真是好大的胆子，在我陵国帝都也敢欲伤我陵国人！”凤衾煜冷笑。

　　“天罗门的人一直潜行在他们周围，如若裴虏那时真的敢动手，顷刻间便能有卫兵从天而降将他们拿下。”柳卿衍抬手取面前宫女刚刚奉上的茶咽了一口，眼皮不眨道。

　　凤衾煜不置可否，裴虏此人过去在宣国军营中便是出了名的不通人情法度，加上身为军神的缘故有着几分傲气，只可惜身后没有强力背景支撑，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沦落到随着一个无人关心的皇子一同来到敌国为质，更何况裴虏过去在战场上杀过无数陵国士兵，陵国人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他，如此境地，分明是已被宣国放弃不问生死了。

　　凤衾煜道：“丧家之犬罢了，下次他若再敢如此跋扈，可好好给他个教训。”

　　“自然。”柳卿衍点头。

　　“不过这六皇子泱漭，从过去的情报中了解，他与宣国大皇子乃是一母所出，可惜，非长非嫡，既无良好心性，也无突出军事及政治才能，如今宣国内有党争外有北蛮强敌，寡人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在党争中被丢掉的弃子……”凤衾煜眯起眼，手指忍不住摩挲着光滑的下巴。

　　柳卿衍接道：“从他自宣国入陵国这一路的动向来看，他分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而且据最新宣国皇宫内的探子的回应，大皇子与这六皇子手足情深，自幼一同吃住，如今宣国大皇子有其舅御前大统领薛戚予的帮助，按理说，不该让自己关系亲密的幼弟来到危机四伏的敌国为质，除非……”

　　“除非是大皇子与六皇子关系决裂，”凤衾煜了然道，“亦或者，是宣国如今国内的境地已十分危险，让大皇子没有把握能保护幼弟，不得已将其送来我陵国避难。”

　　柳卿衍点点头，那双总是无波无澜的桃花目中泛起一丝笑意，望着少年帝王的眼中浮现出一直埋藏在深处的温柔与异彩。

　　凤衾煜也难得心情很好地合上手中折子，笑道：“既然是避难，大皇子定会为六皇子准备好保命的手段，如此看来，这六皇子泱漭入了陵国境内后一直找寻的，必定便是这‘手段’了，”转向柳卿衍正色道，“还请老师让天罗门不可放松对六皇子行踪的调查，日后，说不定可以加以利用。”

　　“是。”柳卿衍微一颔首。

　　“与此同时，对于宣国国情的侦查，要更加深入才是。”

　　“微臣明白。”

　　凤衾煜将折子递还给柳卿衍，突然想到一事： “话说回来，上月举办的各地乡试，结果如何？”

　　柳卿衍起了身，习以为常地走到寝宫的书架旁，将这份折子与过去的无数份折子一起放入其后暗藏的柜阁中，他身材修长体态端庄，沈腰潘鬓，行动时在一身洁白鹤袍映衬下犹如挺拔清浚的竹松，细观其人，又像是一块温润而不失尊贵的无暇美玉圭璋。

　　手指微微一动，暗门发出轻微的机关咬合声，缓缓关闭，柳卿衍道：“出了几位惊才绝艳的学子，微臣已着人去仔细探听那几位有望夺魁的学子过往来历、家族渊源以及平素的为人与交友，相信再过几日，便能呈与陛下面前。”

　　“老师做事一向如此让寡人放心，但让老师夙兴夜寐日益疲惫，寡人不忍，”凤衾煜侧头看着柳卿衍笑道，“若是此次能有合适的聪颖之人，正好可选其与老师一同协理天罗门，为老师减轻些负担。”

　　柳卿衍怔了怔，但随即很快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陛下日理万机，微臣能为陛下分忧深感荣幸之至，不觉得累。”

　　凤衾煜听后摇了摇头，面色神情更加柔软了几分，笑容也更符合他一十二岁的年龄，带了些少年的娇憨，语气带了些撒娇地说：“寡人近日又有些睡不着，老师今晚可以留下来陪寡人吗？”

　　说完，坐在远处向柳卿衍伸出双手，象牙白的手肘从衣袖中滑出一截，细细的，带着少年人的脆弱与坚韧。

　　柳卿衍走过来伸出修长有力的胳膊，俯身穿过凤衾煜的腋下将人一把抱起在怀里。陵国最尊贵的少年轻的仿佛一片羽毛，他将头侧枕在柳卿衍的肩膀颈窝处，闻到这位芝兰玉树的太傅身上独有的一道清怡淡香。

　　“好，今晚微臣在这里陪着陛下。”柳卿衍抱着凤衾煜朝殿内深处的寝榻走去，早有宫女撩起纱帘暖好被窝熏好了香，他将少年皇帝轻轻放在榻上，亲手为他除去罗袜盖好丝被，而后自己也除去外衣躺了进去。

　　柳卿衍一手环抱着凤衾煜，由着人往自己怀里贴过来，一边用手慢慢拍着凤衾煜的背。

　　“微臣在这里，陛下安心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