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弥生凉

51、051 没得选

　　向南昭听完裴钧的婚姻故事，非常迅速地抓住了要点。一是他要跟老婆离婚了，但不知道怎么跟王竞舟说。二是他要王竞舟去国外读书，但王竞舟不同意。
　　所以这两项艰巨的任务，裴钧可能要交给他了。

　　不过裴钧这人想别人做什么，打小都不会直说，爱搞这种拐弯抹角的。
　　向南昭听着，又听到裴钧问他的婚姻状态，“你跟你夫人感情一定很好，没有过这些困恼。”

　　这话说得？裴钧跟王竞舟他妈好歹是协议结婚，他跟他老婆一整个强买强卖，他从头到尾都没得选。没人问他愿不愿意，没人管他开不开心。
　　要感情好他也不会一个人回到这，向南昭想了想，听了裴钧一脑门官司，要不说点自己的给他听，估计他也会不高兴，就挑拣了能说的说了点，“谈不上感情好不好。我和她算是没得选？”

　　裴钧一脸我听着的表情，果然跟他谈自己的感情是为了交换他的。
　　向南昭继续说：“我是私生子，这事你也知道。我在十四岁之前跟着我妈一起生活，她在一所学校教书，我小时候是我妈的学生和学校的老师们一起带大的。等上学之后每天的生活就是上学放学然后回家，家里要是没人就去我妈学校。反正就挺普通的生活，跟所有孩子都差不多一样。”

　　那时候向南昭就已经为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要走的路，他一直以为他长大之后会成为一个物理学家，研究一辈子外界只会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等老去那一天可能名垂千古，也可能一事无成。
　　然而变故出现了。
　　在他将要满十四岁的前一周，他在放学的时候被一群人拦住，然后见到了他所谓的父亲。

　　父亲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在向南昭的世界里出现过。他妈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有这号人的存在，而向南昭也不同寻常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角色，好似天生就不在乎这个问题。
　　但在十四岁那一年，这个从来没有想过的角色出现在了向南昭面前，还是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

　　向南昭是被强制认祖归宗的，这话说出来可能很多人都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妈又不差钱，我智商正常养我又不费劲儿，我干嘛要认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父亲？”这话是向南昭当年对着他父亲说的，即便他父亲看起来好像比他妈有钱。

　　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讲理的，而有些人是不讲理的。
　　向南昭在十四岁之前生活在一个讲理的世界，十四岁之后就进了一个不讲理只讲拳头的世界。

　　他是一个懦弱的人，如果拿后面这个世界的观念来看的话。所以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吃了无数的苦头，学着把对内的拳头对外，开始张牙舞爪。
　　他跟他老婆就是在那个时间里认识的，他老婆是赌场老板的女儿，而他那时候是一个被他那位所谓父亲丢进混混堆里磨砺的废物。

　　赌场老板的女儿和被欺凌的废物当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发展出什么感动天地的感情，他被老板的女儿看上，只因为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而他正好又是一个好掌控的弱者。
　　赌场老板也许是恶事做尽，一辈子只得了一个女儿。一个野心勃勃不甘于命运，又绝不会引颈就戮、比他更懂在那个世界怎么生存的女儿。

　　“我那时候还想以后长大了找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结婚，她一定懂物理，可能会是大学同系的同学，以后我们的孩子说不定会是物理界的天才。后来才发现，结婚和我喜不喜欢、同不同意、办不办婚礼、公不公证都没什么关系。”向南昭说到这的时候有些自嘲。
　　“要从法律来讲，我还算是单身吧？虽然有个二十岁的儿子。”

　　裴钧没有说话，向南昭的孩子如果二十岁，那么当年他来C市读书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已经在他母亲的肚子里了。
　　那时候向南昭的状态，换现在流行的词语来说就是丧，一种不在乎一切的丧。裴钧不难想象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且因为向南昭是个男人，他还不能开口问。

　　裴钧的婚姻是协商来的，他的婚姻是胁迫来的。
　　向南昭以为自己会恨对方一辈子，在后来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里突然就释然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个想要保命的可怜人而已。谁叫我俩倒霉，投胎没投好，遇上那种倒霉的父亲。”

　　只这些当然还不够，裴钧问：“你被找回去，是因为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
　　“当然不是。他倒是生得不少，不过后来都没了，就剩下我一个。”向南昭没打算细说他那些哥哥们，冷漠道：“他们运气不大好，死得都挺早的。”

　　“所以当初你来C市，是为了躲开你父亲，只是没能躲开，所以你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裴钧这会儿能体谅向南昭的不辞而别了。
　　向南昭摇头，“我岳父送我过来的，当时我父亲跟我大哥，就他明媒正娶那个老婆的儿子，斗得厉害。我岳父怕我被误伤，就先让我回国躲阵风头。”

　　说是让女婿躲风头，实则是想要坐山观虎斗。
　　要向南昭的大哥赢了，向南昭就只能当他家的上门女婿，有了上门女婿生了孙子，就不怕自己一辈子打下来的家业只有一个女儿守不住。要赢的是向南昭的父亲，那么他就可以在背后支持向南昭继承家业，日后孙辈长大就能两家合一。

　　向南昭的岳父运气不能说不好，当初向南昭父亲和长子相斗多年，最后姜是老的辣，还是当父亲的赢了。如此，向南昭就有了继承的机会。
　　一开始那几年要没有岳家的支持，向南昭早死了八百回，等花时间把生意理顺儿子也已经长大要闹接班了。向南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即便不是带着自己的期盼和喜爱出生，也不想重复上一代的悲剧。所以时隔二十年，他们父女的目的也算达到。

　　和向南昭对所处世界的厌恶不同，他的儿子自幼在那个环境里长大，天生就适应那样的生活。向南昭曾经试图去改变他，却因为自己醒悟得太晚而迟了。
　　曾经他没得选，到他儿子的时候却不愿意选。向南昭很少想这件事，但一旦想起情绪就难免低落，“我不是个好父亲。”

　　他要是个好父亲，从一开始就会把孩子送走，而不是让他也卷入这危险的世界，向南昭喃喃说：“那时候我是真讨厌他，因为讨厌他的妈妈而迁怒于他。”
　　可讨厌也没用，那时候他要活着还要靠着他们父女。说起来他们也不过互相利用，没有谁对不起谁。他的怨憎也无非当时太过年轻，太过无能。

　　人总是要走过荆棘才会长大，裴钧上前，把向南昭抱进怀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你还在，他也还在，你和他没有学你父亲和大哥。”
　　“我知道。”向南昭都一大把年纪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脑袋，没挣扎出裴钧的怀抱，只能暂时放弃，“我大哥是个很好的人。我才被认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不喜欢我，觉得我要分家产，也觉得我是软骨头，只有他对我好。”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才更像我世俗意义上的父亲。”向南昭偏着头说话，鼻息打在了裴钧的腹部，“他会问我吃得习不习惯，睡得好不好，也会跟我说要是不喜欢他能帮我离开。”
　　诚然这样的目的是想要减少一个竞争者，但向南昭当时势弱，于他而言不过一根指头就能解决的存在。他却是一直生活在大哥的庇佑中。

　　向南昭眼眶微红，“当年我来C市，大哥在我临行前跟我说，他要是赢了就让我回家。”可最后他输了，死在曾经叫父亲的人手中，而向南昭想要彻底远离的希望也随之破裂，
　　“你当初应该告诉我。”裴钧咬牙，把向南昭抱得更紧。

　　那时候户籍制度混乱，要找人做一套完整的身份并不难。加上通讯也不发达，向南昭要躲根本不是难事。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去，向南昭已经长大成人，一切就都能过去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裴钧半蹲下身体，两人脖颈相交，语气说不出的难过。

　　裴钧不敢去想，要当年向南昭把这一切告诉他的话他们之间会怎么样，因为一想就会后悔得想要杀人。当初他要是主动一些，不要那么拐弯抹角的去查，而是直接问向南昭，把那个小小的问题解决，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近二十年的离别？
　　裴钧重复说：“你该告诉我。”

　　向南昭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裴钧这一句说得心里一悸，笑着把人推开，自然而然看见了裴钧那张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脸，“你怎么比我还难过啊？”
　　“关你什么事？”裴钧又冷了脸，重新坐了回去。

　　向南昭知道裴钧是心疼他，反正都习惯这人别扭了，就说：“告诉你也没用，我不回去我侄子就得继续跟我父亲斗，不然他们母子也没命活。我那几个哥哥因为我大哥留下来的势力，也想要他们母子死。”
　　他当初并不是非回去不可，可他大哥把生路留给了他，他却不能让自己的侄子和大嫂也没有好下场。

　　这世上，许多人的人生都没得选，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但他想要别人有选择的机会，所以他走了，去奔赴一场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不归路。

　　咕噜~~我们阿昭同志不是故意要跑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