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62、62

　　之所以说他们是人影，是因为他们真的只是一道虚幻的影子罢了。

　　清晨时，抓来的几只山鸡被圈养在木屋旁的栅栏里，尽职尽责的唤醒梦境之中的人，苏袖禾正在好梦之中，就听到山鸡扑腾的翅膀，懒洋洋地侧过头，正发现一缕阳光穿透进来，刚好落在脸上，形成一个光斑，饶的她眼慌。
　　苏袖禾正准备翻身就睡去时，尹奚突然低声喊她：“袖禾，醒醒。”
　　苏袖禾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捏了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睁眼，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尹奚就坐在床边，神色有几分奇异，他衣服都没穿整齐，衣角卷进去的一点，看的出来也是匆忙进来的。
　　苏袖禾一顿，低声问道：“怎么了？”
　　尹奚抬头示意外面：“有人来了。”

　　苏袖禾犹如浆糊一般的大脑刹那间清醒了过来，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愣是让她在清晨的早上有了一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有人？可她明明和尹奚找遍了这幻境小岛之中的每一寸土地，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痕迹，眼下却突然冒出了个人来。
　　是这幻境小岛之中另有他们未探寻的地方，还是……总不能是那些琴尾鱼幻化成了人形吧？

　　苏袖禾扪心自问，无论是那个结果，都让她下意识地激灵了一下。
　　她连忙穿了衣服，跟着尹奚而去。
　　幸好他们选择的位置是在半山腰之上，自上而下，不容易被发现。茂盛的树林成了他们最好的防备。
　　二人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轻巧移形换影，藏在一棵树上，朝河边望去。

　　只见那河边赫然出现了两个身影，一大一小，然而出乎苏袖禾意外的是，他们的身体似乎是透明的，看上去如梦如幻，如同魂魄一般。
　　那似乎是一对……母与子？
　　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通过他们的个子和身形隐约猜测出来。

　　那女子有一头很是乌黑靓丽的长发，一路垂到细腰处，像是奔腾而下的瀑布。她站起来亭亭玉立而气质出众，虽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编，却也透着过仙气儿。
　　那竹编还泛着青色，可以看出是刚编织不久的，竹编的高度快达到了她的腰，却只到了旁边那个小孩儿肩膀的位置。
　　小孩短胳膊短腿的，长得虎头虎脑，正垫着脚尖，朝着和他几乎差不多高的竹编内看去。

　　竹编上面圆圆的，犹如一个巨大的井，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女子将竹编放在脚边，随即从弯下腰，在里面寻找着什么，只片刻后便又重新抬起头，从动作上来看显露出一股悠然之色，冲旁边的小孩说着什么。
　　小孩儿很乖巧，用力地点点头，眼中也有期待的色彩。

　　女子用刚拿出来的东西绑在鱼竿之上，那原来是一些捕鱼用的诱饵，看起来很丰盛。
　　将那鱼饵套在鱼竿之后，她便将长钩一甩，那长钩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落在了水面之上。
　　小孩迈着小短腿，连忙将不远处自己的凳子搬来，乖巧而又难掩欣喜地坐在女子身边，抬头仰望着她，眼中明亮而眷恋，似乎闪耀着星辰。

　　望着河边并排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苏袖禾压了压面前长得茂盛的杂草，皱了皱眉：“他们是谁？”
　　显然，尹奚也不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恐怕十有八九并非人，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并非人？
　　苏袖禾微压眉，不由懊恼地看了下门前那块大石头，若是那两个人等下四处走一走，发现这里有人的几率也不是没有。
　　虽然只有两个人，他们动手应该没问题，但这是在幻境之中，就怕这突然出现的人犹如万里决堤的一部分，杀了他们，洪水便纷纷涌了出来。
　　这可真是难办。

　　尹奚显然知道她的恐惧，其实他也何尝不是？
　　安宁舒适的日子太过舒服，宛若仙境的美好也太容易让人磨灭意志，甚至让他某些时刻萌生了就这样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飞禽走兽，鸟语花香，野果草药。
　　自然给与了这里最美好的馈赠，让他们流连忘返。
　　反正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然而此刻，当两个幻影突然出现之时，二人的心中突然萌发了一种激动又诡异的心态，那是求生者的生存意志和出于未知未来的下意识恐惧。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苏袖禾和尹奚商议着，眼神却示意那座新建好的房子。

　　一旦那两个人再向上走几步，他们必然会发现这个房子，而能建房子的自然不是飞禽鸟兽，他们恐怕立即就会意识到这里有人，后果难以预料。

　　可若是毁了房子——苏袖禾有点留恋地看那才刚刚装饰好的房子，她有点舍不得，为了更好看，她在房子周围移栽了许多花，眼下时间过得快，那花都快开了。
　　然而就算她同意，也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进入幻境之中之后，他们两人的术法都受到限制，即便是想要挥掉房子，可在确保让那两人一点都不发觉的情况下来行动，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么个情况，一时让苏袖禾紧张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尹奚。
　　尹奚微皱起眉，又看了半晌，突然指向了更上面的一个地方，那里树木茂盛，还有两个大大的岩石立于上面。
　　因在上游位置，那里离那条大河更近。
　　“一会儿若是情况有变，我们便转移到那块石头后。”
　　尹奚解释道：“一来那里碎石较多，若是不得已动手，我们还能反抗一二；二来那里林木更加茂盛，若是想找到我们，恐怕一时之间也没有那么容易；三来——”

　　尹奚说到这，突然沉默住。
　　“怎么了？”他刚才颇为主意的阐述让苏袖禾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了一点，可此刻这一沉默，又让她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

　　尹奚摇摇头，神情带着几分深思，缓缓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在想，你曾经对我说过的关于琴尾鱼的事情。”
　　苏袖禾愣了一下，“对。”
　　她一进来时，便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琴尾鱼的事情告诉了尹奚——自奉元一带出发，经四次变化，千里迢迢赶往彭城。

　　第一次时，刚出生不久，身若柳叶一般；
　　第二次时，出生一月左右，身体慢慢长大，变成琉璃色，又称琉璃琴尾。

　　而第三次，它们身上的光芒将会慢慢消散，浑身变成黄色。
　　最后一次，也是鱼生持续时间最长，最为普遍的一次，
　　它们淡蓝色的光再也看不到，黄色的盔甲也消失不见，并在水的冲击之下最终变成了银灰色，彻底地和其他的鱼没有什么大区别。

　　若这里真有琴尾鱼，恐怕他们都处于这最后一个阶段了。

　　据说在每年的仲夏之夜，也被成为“琴尾之夜”，在这一个时段，艰难地返回着它们出生的地方——奉元。
　　所谓“琴尾之夜”只不过是猜测，事实上，苏袖禾和尹奚第一次来时，就特意观察了下仲夏时的幻境，完全没什么不同。

　　“你当时说，所有银色琴尾鱼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纷纷沿着河流而上，对吧？当时我便在想，会不会平日里它们是无法沿着河流而上的，只能到一个特殊的日子才可以。只不过一直没遇到什么琴尾鱼，便也没有佐证。”

　　苏袖禾眼中刹那间迸发出热烈的光芒，她明白了！
　　“也就是说，你想要看看那群鱼是不是朝着河的上流游去？若是无法，我们便能够暂时安全了。”
　　“对。”尹奚从身上取出了一条红线，红线并不纤细，之前绑琴尾鱼用的。
　　“我们绑了红线的鱼，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其他河流中，当时我都有点奇怪，鱼又不是人，怎么会有意识地待在原地呢？恐怕是有什么东西禁锢着它们，使它们只能在周遭固定的一个圈子里活动。”

　　苏袖禾愣住了，“也就是说——”
　　一股难以遏制的毛骨悚然袭击了她，她缓缓说了下去：“这条河其实是相当于静止的。”
　　即便他们看的是潺潺流水，甚至还有溪水打上岩石时的滴答声，那却都是幻境而已。
　　这实际上是一条不流动的河流，在水流之下，河水却分成一个个囚牢，将琴尾鱼关押在了里面，只有特定的时间才肯放过他们。

　　如此一来，河里面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都得让人怀疑。
　　苏袖禾想起自己摸鱼时曾经到过水里去，还曾用河边的水浇花，清洗东西，便觉得四肢麻麻的，仿若有千万只蚂蚁围在上面。
　　再一想那河流中被禁锢的鱼，仿若死鱼般一动不动，河中一片狼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身后升起。

　　尹奚似乎是看出了她僵硬的样子，好笑地安慰她：“你放心，不至于。”
　　他望着那对仍在钓鱼的两个人，眼神却慢慢沉稳下来，道：“既然存在着某种契机能够让这条河流再次涌动起来，那它必然不会全无价值。那些鱼，恐怕还活着，只是等待着一个时机。”
　　“而我们要做的，便是一定要抓住这个时机，在所有的鱼准备溯源而上时，杀了它们。”

　　苏袖禾点点头，她知晓尹奚未说完的话。
　　若是他们不能正确把握这个时机，恐怕就会被所有的银色琴尾鱼裹挟，一起溯流而上，消失在这时间的长河之中了。
　　那将会是——永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