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54、54

　　那庭院和其他处不同，装饰得更为古朴些。

　　长临半搂着云渺，化作一团黑影，在夜色之中穿行。待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时，他突然停住，有一株明显比其他大一些，开了三瓣嫩黄色的三叶禾苗挡住了他，恍若蝴蝶翩飞一般绕着他转了下。
　　他倒是并不意外，手指微微一点，那三叶禾苗垂落在地。
　　他回头看向某个角度说：“别想拦我，你拦不住了。”

　　说完他足尖一点，便落在了远远看见的那个庭院里。

　　术法之内的情况，灵山派人都能探听。
　　寻涯子见长临竟然对他们置若罔闻，不由有些生气：“他竟然如此大胆。”
　　无量真人轻笑一声：“二弟，你未免太过急躁。如此这般，剑痴如何能静下心来？”

　　剑痴便是寻涯子的儿子，可惜性子和这个爹一点都不像，感情也不深。无量真人自己没有儿子，又看重了二师弟的儿子，于是便从小教导他。
　　也亏的是他教导，才能教出来个剑痴。

　　提起自己这个亲自指点的徒弟，无量真人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了，问道：“出发时给了他传音术，他说何时能来？”
　　寻涯子一握拳，道：“说是今日便能出关，应该这两日就来了。”
　　“他的武功练的如何？”
　　“说是已练至第八重。”

　　“好。”无量真人难得的赞赏了一声：“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悟性，实乃我门派之光。不久后的仙门同赏大会上，我要让他一战成名，彻底打败丘山那群人，让我灵山成为天下第一仙门。”

　　即将获得这无上荣光的是自己的儿子，寻涯子自然开心，又是一阵恭维。
　　无量真人却脸色淡淡，似乎不怎么喜欢他说这些恭维话，而是转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元娘子道：“元娘可是在想，为何我还没有出手救天悌？”

　　元娘子心中的确有此想法，叶天悌还在那群人的手中，可是无量真人却丝毫未动，明明他如果动手，这件事情应该会很简单的。
　　但是没有，他甚至在这里为另外一个弟子铺路，却看不见她的儿子。

　　无量真人却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道：“元娘似乎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孩子？我看，他似乎很喜欢那里。”
　　这句话一语双关，让元娘心中又酸又痛，不敢再继续搭话，只担心感情再露。

　　而庭院内，长临抱住云渺落了下去，浑身的黑雾笼罩在他的身上，连同云渺一起，黑雾在头顶两侧突出了两块，犹如猫耳一般。
　　云渺疼得难受，他伸手在云渺额头上一点，随即轻轻“嘘”了一声，一股凉意侵入额头，让云渺缓和一点，嗓子却干干的，什么都发不出来。
　　这人那里会让她发出动静？她咽了咽有些干涩的嗓子，心里的苦涩却又蔓延开来，尽力地向上望去，可是眼前昏沉沉的，她一眼只能看到长临的下巴。

　　有些瘦削，线条流畅，看起来很美。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展露真容，可她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他的样子，铭刻住他的味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再向上看去，想要看向他的眼睛是不是也如此无动于衷，然而待她看去，却发现长临的目光都投向前方。
　　在他视线的路径之上，宁家的几位当家的，正在争论着什么。

　　一位她从未见过的夫人站在织锦司大人身旁，她的手中凝聚着一团白光，白光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围绕在他们身边，周围浮动的三叶蒂想要靠近，却在遇到白光时触底反弹。
　　白光内，他们在说话。

　　苏氏虽静修了那么多年，但一出来，那股雷厉风行的样子仍然没变。
　　她轻嗤一声，瞥了一眼宁路仲夫妇说道：“十几年前犯过的错误，没想到今日竟然还重蹈覆辙。怎么，你们的女儿不想救了？”
　　宣氏知道三叶蒂入体，又有外面那术法加持，恐怕不好解决。如今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幸亏里面有些修士，还有一些食物储备，不然恐怕更加不堪设想。

　　然而若是继续由三叶蒂生长下去，谁也不知第三变之时，被寄生的人会发生什么。
　　宣氏心里着急女儿，脑子便也飞转起来，病急乱投医。她说：“那位殷道长，难道就如此见死不救嘛？”
　　宁路仲摇摇头：“若是可以，他早出来了，何必如此？为了我们得罪灵山，到底是不值得吧？”

　　宣氏也心知无望，却也不由黯然道：“这一切到底也是因我而起，你为了我的病而设了这个局，却令宁家陷入如此境地。”
　　苏氏却眼神微眯：“恐怕一个小小的三叶蒂不值得他们如此兴师动众，这里一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宣氏低头思索，微微皱眉，半晌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嘴忽然张了张，但她极力遏制住了自己，嘴唇微抿，却让一直观察着她的苏氏挑了挑眉。

　　“我想，不会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把事情说开吧？”
　　苏氏望着巡抚家夫妇说道。
　　一直低着头站在一旁的宁路伯猛然抬起头，大声呼道：“不要说。”
　　苏氏却嗤笑一声，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夫君的颜面，悠悠说道：“眼前这个局面，多像啊，十几年前，我们被困都溪道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嘛？一群人只能躲在小小的地方遮风避雨。”

　　她望着众人不一的眼神，宣氏的皱眉不解，宁路伯的愤怒，宁路仲的低头沉默，笑道：“怎么，不想我说啊，可我偏偏要说。你们都能做得出来，我又有何不敢说呢。宣妹妹……这个称呼还真的有点久违了，你不知道吧，你的夫君早就知道你我身怀异术，甚至认为我们两个是妖呢。不过你可真是不值，好歹是南山巫医，巫医一族也曾兼济天下，没想到竟然会和我混在一起。”

　　宣氏眸子闪烁，嘴唇张了张，心里又疼又酸：“你早就知道了？”
　　她努力控制着表情，装出平静地样子，看向宁路仲，期待他能否认。可他在她面前时从不说话，他只是沉默，以及背后无言的动作。
　　苏氏的声音继续：“十几年之前，在我的女儿被送上丘山之时，我便告诉你们，我再也不会出来。一个原因是我答应了那个林丘，不会在妄动法术，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点笑意，也带着点恶劣：“还记得那个流匪嘛？你真以为随意的一个流匪，都能进了宁家的府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两个人虽然现在看起来不中用了，可是当年的剑法也不至于会被一个流匪比了去。”

　　“还有那个丘山的道长，你以为一个普通的流匪如何会让丘山掌门亲自动手？别忘了林丘真人是来做什么的，他是来剿灭风狐的。风狐幻化成流匪，所为的，恐怕与今日外面那群人所求的，是一样东西吧。”
　　“让我来猜猜，风狐到底想要什么？既需要林丘真人出面的风狐，法力之上自然不需要我们画蛇添足，所以肯定不是为了你我二人的修为。我当初也一直没有想通，但是后来看到你那两个病秧子一样的女儿倒是明白了。”

　　宣氏的嘴颤抖了两下，她似乎站不稳，后退了半步：“你是说……清溪和清沐？”
　　“他对你倒是真心，没有舍得用你的女儿献祭。我想，这笔交易获得的应该是荣华富贵吧。这应该是风狐的要求，因为她需要一副干净的灵魂和皮囊来伪装自己，可仅仅靠这些东西如何能够伪装掉她身上的煞气呢？除非……她有花叶络石。”
　　“花叶络石，百年花开，花间成石。那风狐得知你手上有花叶络石，所以准备下手，却没有成功，被林丘真人所阻。”

　　她一下子大步向前，紧紧拽住了宣氏的手：“你以为你的那两个庶女是被你身上的巫医之气所影响，所以才用尽全身力气帮他们净化，这才会这么多年病病殃殃。可你如果真的有花叶络石，根本用不着耗费自己的力气，这么说，花叶络石不在你的身上，那它在那里？你……又是从何处得到的？你是南山巫医，怎么会有西海神物？”
　　宣氏被这么一拽有些摇摇欲坠，一直沉默着的宁路仲终于有了点变化，他上前同样拽住了宣氏的胳膊，瞪着苏氏：“你放开她，这一切都不管她的事。”

　　苏氏手中动作不变，眼神却像是淬成了冰：“你最好认清楚你的位置，这里还轮不到你插手。”
　　宁路仲沉声道：“她是我的妻子，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事永远就会是我的事。”
　　他铿锵有力地说完这段话，宣氏却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并没有想哭，可是在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得无比的难过和复杂，好似有人在捏着她的心似的。

　　巫医名声并不好听，所以这么多年，他其实是知道自己有个不同寻常的妻子嘛？
　　一次一次的张望中，他的心里会如何去想呢？什么巫医净化之论，她遇到他时，便已受了重伤，他和风狐合作的因素里，有没有为了救她这一条呢？
　　这些都已埋在时间的岁月中了。

　　苏氏见二人神情，也倏忽地沉默下来了，她缓缓松开制约着宣氏的那只手，过了一会儿，忽然换了另外一个话题：“今日最后进来的那个姑娘，是清洛嘛？”
　　一真道长其实还未说，宁清浇身上的三叶蒂已经请了许多能人异士去看了，就连刚才他们四个都在着急徘徊了好一阵子。

　　可不知怎么的，苏氏就有这种感觉。
　　那个姑娘望着她的神情，是温柔的，渴望的，纯净的。一双眼睛，似有太多的话要说。

　　众人未回复，她却已经自己回答道了。她轻声道：“都已经这么大了啊。”
　　她扭过头，彻底地放开了手，沉默在四周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犹如落下的萤火虫般，只能旁观时才能看清。
　　长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什么也讨论不出，可怀中云渺已经疼得受不了了，额头上都冒出了许多的汗，他伸出手，帮她擦了擦，旋即一道黑影又朝着另外一座庭院而去。

　　而在他走后，沉默许久的白光内，苏氏说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段话：“外面那群人若是没有得到想到的，便会一直这么折磨下去。我不知为何，你如此也不说出来，但肯定是很重要的，否则你宁愿自己的女儿受苦也不肯透露。”
　　“既然如此，我只能尽力帮你，你毕竟，是个好巫医。”

　　苏袖禾在床上翻转了几十次都还是没有睡着，不知何时开始，睡觉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了。
　　脑子里一会儿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会儿又是今日见到的那位夫人，搅得自己睡也睡不着。
　　她一个鲤鱼打滚的坐了起来，摸摸头上的汗，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如何也睡不着。

　　从储物链里取出一颗夜明珠，光亮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
　　几株三叶蒂在床上空缓缓的飘着，三叶蒂越来越大了，苏袖禾烦躁地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将快落在脸上的那株三叶蒂吹走。
　　她正准备续第二口气，深吸气时，突然看见那屏风上半坐着一团透明的白影，像是人的形状，差点没接上这口气，当场去世。

　　局促的呼吸声响起，引得三叶蒂又凑近了了些，苏袖禾瞪大眼睛，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见那团白影忽然飞跃而起，冲进了她的灵识之中。
　　苏袖禾这次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是……月影？”

　　灵识之中，全凭意念交流，三叶蒂并无什么变化。
　　而闯进灵识之中的影子逐渐成型，正是踏月林中，月影寄托在她的红尾骨鞭上的一抹残魂。
　　“你，你怎么来了？”苏袖禾诧异问道。
　　“别说话，按照我的话去做。”

　　苏袖禾半不情愿地站起穿衣，一边问道：“这么晚了，窗外的三叶蒂都开了，出去可能会死的。”
　　“少废话，跟我来。”

　　月影自从躲在了她的红尾骨鞭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这一次出来恐有大事，苏袖禾直觉会和这次三叶蒂的事情有关，于是她满怀期待和谄媚地问道：“月影姐姐，你能够对付的了这阵法嘛？”
　　月影很嫌弃：“你这个年龄，只能喊我姑姥姥。”
　　苏袖禾：“……”还有女人以年龄老为荣的。

　　那边月影看着外面的月色，长话短说道：“我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你帮我去看看。”
　　苏袖禾是真的想要知道，她的骨鞭里面待久了，还可以增进五感嘛？也想要知道刚刚还十分嫌弃她的月影是如何切换自如地又拜托她做事的。
　　但她见月影那皱眉沉思的样子，也就不多说了，认命地出了门。

　　结果一出来便被吓到，漫天的三叶蒂，犹如一个个纸蜻蜓一般，在眼前慢慢地绽放开来，看样子，明天上午的时候恐怕就会进行第二变了。
　　这视觉冲击力太大，苏袖禾觉得那不是纸蜻蜓，那是一个个停留在空中的飞镖，就像她六师弟宏远的寒山刺一般，冷冽中带着点渗人，不知道为何他那么喜欢那种武器。
　　不如她的红尾骨鞭，就像鱼的尾巴，多么灵巧多变，又很好看。

　　苏袖禾一时之间有点瑟瑟，不仅是因为外面的这群三叶蒂，也因为月影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吓人，一团白雾，看上去马上要升天似的，看的苏袖禾心里一颤一颤的。
　　于是她颤颤巍巍地提了个意见：“我能不能找个人陪我去啊？”
　　看来月影已经很有自己“不是人”的自觉了，她听到苏袖禾说这句话时完全没有把自己算上的意思，而是沉思了一下，说道：“让上次那个小子和你一起吧？”

　　上次那个小子？
　　苏袖禾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了月影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尹奚，当即有点不好意思：“这大晚上的不好吧。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得讲男女授受不亲的。”
　　“那你一个人去？”
　　“……我去喊他。”苏袖禾就坡下驴，转身朝另外一个院子走去，幸亏她偷偷注意了下尹奚的房间，不然此刻可就找不到了。

　　夜深，风起，三叶蒂随着微微移动。苏袖禾手中握着红尾骨鞭，小心地移动着，月影沉声一句，而恰时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朝她砸来，苏袖禾立即警惕，一个轻巧躲过，手中骨鞭就有挥舞。
　　尹奚拿起朔月弯刀，缠住了骨鞭的另外一段，便挑挑眉，示意对于苏袖禾警惕性的如此之高的惊讶和赞叹。

　　“……”见是尹奚，苏袖禾也吃了一惊，差点说出话来，起调都已经起出来了，三叶蒂微动，被尹奚一个噤声，那口气又活活憋下去。
　　尹奚指了指三叶蒂，示意不要说话。
　　苏袖禾连忙点点头，想了想，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示意尹奚继续灵识之中和她对话。她自己灵根不全，灵气控制不好。

　　尹奚挑了挑眉，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口，苏袖禾竟然自己说了。进入灵识，就相当于说悄悄话，这个动作怎么想怎么暧昧。
　　说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啊。
　　尹奚一边感叹，一边手中银光一闪，闯了进去。
　　……一进去便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人。

　　尹奚：“……”

　　他有些僵硬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想要退出，月影怒道：“什么意思？”
　　尹奚无辜摆手：“我是觉得这里似乎有点挤……”
　　“那也得老实待着！”
　　“……”

　　月影并没有闲心和他们继续唠家常。
　　“行了，正事要紧。我只能出来一会儿，天亮时我便要回去了，时间很紧，速战速决。你们两个，现在立即朝东面走。”
　　“东面？”尹奚一愣，换回了沉思的表情：“那边是我姨夫姨母的位置，还有殷道长，去那边干什么？”
　　“你先去！”月影漂亮的眸子动了动：“我有一件事情需要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