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40、40

　　这个“宁家长小姐”，正经来算，应该算是宁清洛的堂妹。

　　堂妹名叫清浇，她天生聪慧，机敏过人，从小学东西就比别人学的快，琴棋书画武艺，样样精通，深受她父亲巡抚大人的喜爱。
　　这位巡抚大人为官倒也算颇有政绩，在位期间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丑闻，治下倒也安稳繁荣。巡抚府中只有一位夫人，生下一子三女。

　　长女和幼子是夫人所出，另外两个女儿则是旧时部下遗孤，倒是没有什么家门不宁的事件出现。
　　宁清浇身为长女，和年龄最小的儿子都是巡抚夫人的孩子；另外一女名叫宁清溪，名字应该是取自都溪道中，据说当年她出生时正好途径此处之处，便以此为名。

　　“都溪道？”苏袖禾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这个地方是哪里啊？”
　　闻祈解释道：“关外地区。”

　　都竹道需从长安出发，向东北关外方向走去，那地方风沙覆盖，生活疾苦。
　　宁家昔日也曾有过贬责荒凉之地的境地，而宁清洛当年走失时，便发生被贬前几个月，据说是路遇歹人，好心搭救，却没想到他会暗地里抱走宁清洛。

　　苏袖禾微微点头，“哦”了一声，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缓缓道：“那还有最后一个女儿呢？”
　　闻祈叹了一口气，说到：“这第三位小姐唤作清沐，生来身体不好，也不怎么爱说话。当日我去时，她大多都在闺房之中。”

　　他说完了，苏袖禾只能点点头，心里琢磨着：一旦灵山那边真的向宁家发难，无论是巡抚宁家，还是织锦司宁家，都讨不了好。
　　仙门对凡人动武，终究不好，灵山也要面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力出手。如今应该主要就是施压，还不会轻举妄动，但若是一直没找到，便不好说了。

　　只是这寥寥几句话似乎听不出来什么异常的，那位巡抚宁长小姐如何躲过了灵山派来的守卫，接近神医谷叶公子，最重要的是，还将他带走藏了起来的？

　　她的脑子晕晕乎乎，一会儿想着宁家的关系，一会儿想着几位公子小姐，一会儿又想起灵山的事情来。上一次，灵山试图暗中搞鬼，让上林亭试炼毁于一旦，并借此机会，向世人污蔑丘山，然而丘山早就有所准备，将计就计，甚至抓到了人。
　　据说灵山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平息这件事情的。

　　她心里乱乱呼呼地想着这些事情，杂七杂八地冲进来，甚至发现了刚才没有注意的一个小细节，只好装作一脸打趣地问道：“师兄，所以你还进了人家小姐的闺房了呀！”
　　她那表情太明显了，闻祈蹙眉，瞥了她一眼，缓缓道：“是为了谁？”
　　“是我，是我。”虚心的苏袖禾立即认错，但是下次还敢：“那几个小姐长得好看嘛？”
　　闻祈斜眼看她：“若是你不知道说什么，可以不说。”

　　苏袖禾吐了吐舌头，这才不说话了。
　　的确，她心里有点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办，所以只能用这种插科打诨的方式来掩盖住自己的迷茫。
　　见她似乎没什么话说了，闻祈继续补充道：“不过我离开时特意留了人在那里继续盯着，而前几日又有消息传来——宁家已经联络到跟着宁长小姐的一个小厮，说是叶公子，似乎是主动跟着宁长小姐走的。”

　　这么一来，事情便说得通了。宁长小姐躲不过灵山派来的守卫，但是叶天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简单很多，一来他是主子，二来毒医两艺本就一家，救人厉害，下毒，同样也厉害。
　　然而其中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闻祈和她想到了一块，问道：“你是想问，他们为何要偷偷离开？若是主动和宁小姐离去，那为何灵山派如此穷追不舍？”
　　在苏袖禾惊叹的“心有灵犀”的眼神中，闻祈说道： “若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只可惜，灵山并不相信那位叶公子是主动跟着长小姐走的，就连长小姐自己似乎都不知道。”

　　宁清浇长小姐其实不知道叶天悌是主动跟着她走的？
　　这个消息着实有些震惊到了苏袖禾，同时也让她哭笑不得。既然长小姐都不知道叶天悌是故意的，何以那个临阵倒戈的小厮就知道呢？
　　这未免有几分滑稽。

　　闻祈自然也知晓话里还有漏洞，他也提前问了，于是继续解释道：“那小厮自从回来报信第一次之后，知晓了叶公子的重要性，于是便对他多长了个心眼，又借了宁家门客中一位同样研习医术的门客的清毒解药，在晚上之时他假装入睡，听到了这番话。只可惜神医谷之毒毕竟毒辣，他只听了几句，便再也坚持不住，昏昏睡去，剩下的说了些什么，倒也不知道了。”

　　苏袖禾皱了皱眉，将得到的所有信息总结了一番，也就是说，那位宁府中受尽宠爱，机敏聪慧的宁长小姐，在路遇那个脸长得还算可以的叶天悌之后，心生爱慕，于是邀请他离去。
　　叶天悌面上冷冰冰，其实心里心动不已，为了让心上人带走自己，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甚至还暗中配合？
　　说起来，倒也能说得过去。
　　但还有一点说不通，为何他们要偷偷逃走呢？

　　诚然若是宁小姐知晓了她看上的这个人与灵山派颇有渊源，而宁家又和丘山派颇有渊源，所以宁小姐为了防止家里棒打鸳鸯，先下手为强，两人决定私奔……
　　苏袖禾有点想笑，这个逻辑，如果硬说的话倒也不是说不通，只是闻祈师兄刚才还说这长小姐聪慧过人，如今却为了爱情做出了这么一件傻事……难道爱情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让人变得冲动愚笨起来吗？
　　又或者说，闻祈口中所说的聪明，和她理解的聪明不是一个意思？
　　苏袖禾挑挑眉，不置可否。

　　“可是你说的，他们会利用我是什么意思？”苏袖禾整理思路时，突然想到最开始闻祈说的那番话。

　　“治疗他的药里面，其他药材都还算轻易得到，唯有两项药材需要特意收集。奉元一带才有的马勺果，以及淮西一带就有的三叶蒂，这两个能缓解他的病情，所以宁小姐肯定会去采。”
　　“马勺果形若马勺，生长在高山之巅；三叶蒂较为名贵，主要是淮西达官贵人家才有，所以宁家早就布置了人。你在织锦司宁家，和巡抚宁家关系亲密，而这里面的事情又错综复杂，所以我担心你会陷入这旋涡之中。”

　　苏袖禾闻言苦笑：“只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灵根不全，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闻祈沉默片刻，抬手轻轻拢了下她散在脸颊上的头发：“你幼时聪颖，师父师叔都认为你前途无量，所以给你装了那么多虚名。只可惜，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可却放不下这份名声，打了他们自己的脸，所以不肯公布出来。”
　　苏袖禾口中弥漫了一股苦涩，她笑了笑：“师兄，也不是这么说。我知道他们不公布其实也是为了我好，他们怕我落差太大；师父师叔们一直帮我守住这个秘密，也用了不少心血。只是我……还是没能达到他们的期望。”

　　闻祈露出几分笑意，目光扫过她的面庞，却很快隐藏起来，傲娇道：“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好好做不就得了。我虽告诉了你这些，但也不想干扰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回答，你想去嘛？”
　　苏袖禾抿了抿嘴，低头不语了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如果我说我心里毫无波动，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师兄，我想去看一眼——不是因为我想要以后就回到他们身边，而是因为我不想忽略掉对我好的每一个人。”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万一他们真的像是说的那样想念着她呢。
　　她想要回去看看，因为这世间对她好的人已经不多了，每一个都弥足珍贵。

　　苏袖禾要去淮西，但因为有灵山对决之事还在一个多月，原本还忐忑几位师叔会不会答应，但没想到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毕竟是人伦常情，莫刑师叔最看重这点了。估计想了又想，便同意了。
　　苏袖禾于是当日便收拾细软，和三娘明钦等人告别，他们对苏袖禾突然冒出来的爹娘感到有些惊讶，更为苏袖禾如此着急的离开而竭力准备。
　　三娘临走时将行李递给她，极力想要装作这只是一场寻常出游的样子，先是大声张罗，风风呼呼了好久，折腾着明钦准备了好多东西，又说了一些山下骗小孩的那些“江湖险恶”之事，一瞬间让苏袖禾感觉，她并不是要去千里之外去探亲，而是要嫁过去的。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这叫礼轻情意重。”三娘忍不住说道道：“袖禾是去找爹娘，这是没错。但正是这样，我们才要更顾及这些礼节，不要让人家瞧不起咱们。”
　　明钦和青灵一直耷拉着耳朵听着三娘絮絮叨叨，风风火火说了个半天，耳朵都快磨了茧子了，尤其是明钦，一向是拆台的好手，见状眉眼淡疏的回道：“我看您是怕她爹娘太好，把您比了下去，所以才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补救。早知道如此，您就收敛一下那脾气吧，先把那唠叨给改了。”

　　“臭小子。”三娘毫不客气，随手就从旁边拿起一把折扇作势要打明钦：“我唠叨嘛，我什么时候唠叨你了，个子没长大你倒是会编排你老娘了。”
　　说完她又装模作样地摇头叹息道：“早知道如此，我当初生个女儿，也不会现在受这么多气。”

　　苏袖禾知道，三娘这么说其实都是想要让苏袖禾回来，多待在她旁边，只是苏袖禾毕竟是去见亲生爹娘，于情于理她都没办法阻拦。
　　可她又害怕这么多年，苏袖禾等来的都是一场失望，害怕那素未谋面的人会伤害她的姑娘，无法将那些担忧和难言的话说出，只好从行动上下手，给她准备了这些东西，起码要让那群人知道，她不是没人疼的。
　　苏袖禾清楚，但有些事情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没有办法开口。

　　直到真正的临别之际，这个外里看起来热烈泼辣的女人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就像是一罐热气腾腾，冒泡的水，终于在苏袖禾拿着行李离开时紧紧地抱住了她。
　　“早点回来。”她在苏袖禾的耳边轻轻说，苏袖禾却感觉到一点温热从脖颈划过：“要是你敢有了亲娘就忘了干娘，我也绕不了你。“
　　苏袖禾轻轻地闭眼，缓缓地抱住她，只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温暖的怀抱了。

　　还会有嘛？其实她也不知道。

　　苏袖禾便出发了。
　　她没有带那些东西，因为来时带了好几张瞬移符，每用完一张就有一股头晕目眩之感，得缓和几个时辰，带那些东西纯属累赘，可又怕三娘说，只好暂时放在自己的储物链里。待她终于用完最后一张符时，四周开始热闹起来。
　　她到了德安县。
　　德安县离淮西很近，大约一天就到了，苏袖禾赶路了很久，再加上头晕目眩，瞧见这里风景不错，便打算休息一晚。

　　她来时已经是向晚时分,灯烛熠熠,正是热闹的时候。街衢上人如山海，酒肆瓦市不知凡几，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勾栏里爆出的喝闹声此起彼伏。
　　柳树款款，在橙色的夕阳中显得有几分柔美；青石阶上，小桥流水潺潺。
　　十里长街，琳琅满目的花灯铺满道路，人山人海。

　　苏袖禾许多年都没有见到过这样热闹的美景了。

　　她抬头看着四周，欢呼一声，望着远处运河之上，堆得特别高的货物打桥下而过，七七八八个人，围绕着船，欢呼搀扶着。
　　昏黄的阳光照耀在水面上，那里却热闹无比，从远处看就像是堆堆叠叠的人群在叠罗汉似的，紧张与热闹并存。

　　苏袖禾一套男装打扮，仰着脖子望去，感叹道：“真像个饕餮巨兽。”
　　就像是夜晚叠放在一起的衣服，一不留神之时看到的时候最为吓人，像个凶神恶煞的鬼怪。

　　客栈小二适时过来，点头哈腰：“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每日迎来送往，机灵得很，一见苏袖禾似有疲惫感，便立即热情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看您似乎不是本地人，正好，我们店啊，专门有替您舒缓筋骨，活血化瘀的服务，包您用后神魂颠倒。”
　　苏袖禾见自己一身男装，又见小二说的热情神秘，于是不自觉地想歪了，暧昧地打趣道：“哦？神魂颠倒？”她俏皮地眨了眨眼：“他们长得好看嘛？”
　　店小二“嘿嘿”两声，并不言明，给足了期待：“您里面请，保证您绝不后悔。”

　　苏袖禾说是那么说，但主要是应和小二，实际上她已经很困了，在附近最豪华的客栈里勉强“将就”了一番，吃饱喝足，立即很餍足地睡了觉。

　　犹如藤蔓般盘旋前进的线条沿着屋内昏暗交杂的房间移动，月色如水，地上也明暗交错，仿佛雨后初晴的水面一般，偶尔有着小水洼。
　　藤蔓前进，盘旋，然后…摆动，直到穿过一处“水洼”之时，才显露出来，那似乎……是一条蛇。
　　然而还没有完。
　　很快的，刚才的那种盘旋弯曲又重复出现，又是一条。

　　然后忽的，无数条蛇探出了头，不断吐出又尖又长的蛇尖，发出丝丝的声音。它们眼睛很圆，死死盯住了床上，围绕在四周，仿若要共同享受一场美餐。
　　而蛇尾却不断地摆动，盘旋交错，犹如……犹如黄昏之下盘旋折叠的人们，那人形慢慢褪色颜色，只变成了黑色的墨。
　　墨，变形，移动，弯曲，转瞬间变成了蛇；却又在呼吸间一下子变成了人。
　　如此往复。

　　苏袖禾呼吸急促，头左右微晃，突然一下子惊醒。
　　满头大汗。
　　她头有些懵，还沉浸在刚才的那个梦中，此刻半梦半醒之中，抬头望去，只见月色如丝，穿进了房间：月凉如水，照在了地上。
　　这倒是挺和她刚才梦到的相似。

　　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手一挥，微微露出一个小缝隙的窗户突然大开，窗外的凉风灌了起来，让她清醒很多。
　　她知道，她是梦到了那日幻境中看到的东西。

　　倒拔蛇尾。

　　那种盘旋，围绕，就如同今日运河上所见，七七八八地人叠罗汉般的围绕，就像是在保护着，或是围攻着什么似的。
　　保护或围攻着…什么呢？
　　那里是逍遥峰内，如何会有那般诡异的东西？她的心，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