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有渡时》三分窗格

24、24

　　“你听说过尾生嘛？”
　　明钦端起茶壶，水均匀落下，满了四杯。他往另外三个方向轮流摆放了一道。
　　他们此刻也没有在大堂，而是在客栈后面的一处凉亭里面，四人分坐在四端。

　　苏袖禾捧过一杯茶，迟疑道：“尾生，好像有点熟悉？”
　　“五师姐，是尾生抱柱的故事啊！”
　　青灵甜美的声音响起，如数家珍地说道：“尾生抱柱，就是说有一个叫尾生的男子认识了一位非常好看的姑娘，他们两个一见钟情，但可惜遭到了父母的反对，然后那个姑娘就打算和尾生私奔，两人约定好在桥边会面。可是快要傍晚的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尾生想到和姑娘的誓言，说是不见不散，所以他死都不肯离步，死死地抱住柱子，最后被活活淹死了。”
　　“哦~”苏袖禾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称赞道：“八师妹，你现在讲故事的功力可是越来越深厚了，一番话下来，说的我快要热泪盈眶了。”

　　明钦无语地回复她：“那是因为茶太烫了，雾气大。”

　　苏袖禾：“……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当一个不说话的人？”
　　“暂且没有这么打算，那是死了之后才能做的事情。”
　　“可是你在继续这么让人无语的话，恐怕我就要提前体会到了……”苏袖禾无语地心理想，但没有说出来，她扭头看了一眼尹奚，到嘴边的反击不知怎么的不好说出口。

　　尹奚奇怪地看她一眼，好笑道：“看我干嘛？别影响你发挥啊。”
　　他说的像是很了解她似的。苏袖禾轻咳了一声，哑声道：“……没啊。”

　　尹奚低低笑道：“小师姐也有词穷的时候啊？”
　　苏袖禾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卖惨：“词穷的时候经常会有，无语凝噎的时候也会常饱含泪水。”
　　尹奚被她装可怜的表情逗笑了，“哦”了声，露出了点莫测高深的目光：“可是小师姐难道不觉得感动嘛？”

　　“感动什么？”
　　“尾生抱柱。”
　　苏袖禾摇摇头，说道：“不好评判。抱柱之信，至死方休，很难说是傻不傻？但他肯为了和心爱的女子的约定，一直牢记着不见不散，那么我觉得起码他是个说话算话的好男人。”
　　尹奚点点头，没开口，端起茶杯，手指轻轻在茶壁上摩挲了一下，似在思索什么。

　　青灵的嘴巴微微张开，看了一下苏袖禾，又看了一下尹奚：“尹奚公子，你为什么叫我五师姐叫“小师姐”啊？”
　　瞧，真正的小师姐前来“质问”了。

　　尹奚颔首微垂：“五师姐同意的。”
　　苏袖禾大惊，为他的厚颜无耻：“我什么时候同意的？我只是说我对这个不怎么在意，一个称呼而已。”
　　他笑了，大尾巴狼似的说道：“这难道不是代表着同意？况且我已经叫了这么长时间，小师姐也没有提出反对。”
　　苏袖禾：“……”话好像没问题，但好像哪里的逻辑上出了点问题。

　　明钦抬眼看了眼苏袖禾，不知什么时候她那也能称得上巧舌如簧的舌头似乎打了结，再一看她那眉眼和脸，恐怕是脑子都混乱了吧。
　　尹奚端起茶碗喝茶润喉，慢慢品味了一下茶，安静了片刻，只是笑，笑得眉眼都柔和下来，好像见到她就心情很好似的。

　　见苏袖禾闭嘴不言，又担心她不开心，于是转移话题道：“小师姐现在肯定觉得哪里不对，这样吧，在尾生抱柱之前，还有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我讲给你听。”
　　苏袖禾心想，那个故事哪里不对她倒是没有看出来，你刚才说的话里的问题她现下倒是知道了。不过怎么刚才脑子就像是烧热了的线，一点都不起作用呢？
　　她暗自郁闷，难道以后动脑子都要靠后知后觉？

　　然而正处于苦苦暗思的青灵似乎对这种默默守护的戏码格外感兴趣，见尹奚这么说，苏袖禾还没有说话，反而青灵顿时精神一振，刚才看热闹的神色转身抛之脑后，立即上赶着问道：“尹奚公子，是什么故事啊，快说快说。”
　　苏袖禾俏皮暗示地眨眼，给明钦示意了一下青灵，那眼神带着明晃晃地调笑。
　　明钦脸上就是一个大写的“无聊。”

　　苏袖禾好整以暇地收回视线，心想总有一日我要看到你幡然醒悟，为今日的嘴硬付出代价。
　　她脑补着明钦痛哭流涕苦苦追妻的小人模样，差点笑出声，可视线无意识地向另外一边一划，这才发现尹奚竟还没有讲，正对上她的视线。
　　苏袖禾连忙正襟危坐，摆好姿势，听“尹奚公子”讲故事。

　　尹奚黑沉沉的眸轻飘飘地扫过她一眼，收回视线，那轻缓的声音这才响起。
　　“尾生是个正直和乐于助人的人，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一次，一位邻居家的醋用完了，来找尾生借，恰好他家里也没有。但是他并没有回绝，而是转身去找别人家借了，说是自己的，然后送给了邻居。有人说，尾生所为违反了信这个字，然而他却不以为然。”
　　青灵微怔，明亮的大眼睛仿若蝴蝶扇翅般微动了两下：“可是他是为了帮助其他人啊。”

　　苏袖禾两手捧着杯子一搓，杯子在手间圆滑地移动来去，她想她明白了尹奚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虽然他说了谎，但是出发点是对的，这是一个美丽的，无关紧要的谎言？”
　　明钦则轻嗅茶香，淡然说道：“尾生迂腐守着柱子，浪费了自己的生命，然而此处借醋却能够随机应变；尾生抱柱，能够坚定地遵守自己的诺言，然而此处打醋，却也知道什么是善意的谎言，不奇怪嘛？”
　　尹奚眼中的光越发亮了，他抬起茶杯，敬了明钦一杯：“明钦兄所说，正合我意。”
　　苏袖禾：“……”

　　“可是，这只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吧？既然是故事，肯定有漏洞，前后不一也是很正常的，且这可是自己的婚姻大事和日常的平常小事，两种态度有点不一样也是正常的吧？”
　　苏袖禾被打了脸，有点不爽，非要杠一下。
　　“况且……”她的目光扫视了明钦和尹奚，终于回到了正题：“这和你们两个认识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们两个当初也抱柱了？”

　　青灵微微张开嘴，有些发愣地朝着明钦看去，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殃及池鱼了。
　　明钦放下茶杯，飞快地朝青灵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但很明显，快到根本没有看清青灵的表情：“你胡说什么呢。”
　　苏袖禾吐吐舌头，不言了。

　　尹奚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轻描淡写地说道：“小师姐之前不是问过我这伤口哪里来的嘛，就是和这件事情有关。”
　　尹奚说完看向明钦，他在这里待得时间更长，对于周围的环境更为了解，由他来讲最为合适不过。
　　青灵见状立即伸手拽住了明钦的袖子，周围放着一盏小灯，灯下映得青灵黑发如墨，皮肤如白瓷，颜容殊俗，修眉皓齿，可明钦却似无察觉这份美丽，注意力全放在落在他袖子上的那双白嫩的手。
　　他无甚表情，假装喝茶将袖子拽了回来。
　　青灵白葱般的手指微动，默默地缩了回来，不说话了。

　　苏袖禾移过眼神，抑制住想要扶额的冲动。
　　她倒是想要告诉八师妹明钦就是那个狗性子，最讨厌别人对他动手动脚，不是针对某个人。
　　她看似亲昵撒娇的举动，在此刻的明钦眼里，真的称得上是“动手动脚”般的不快了。

　　明钦继续解释道：“最近丘山不知怎么的，悄悄兴起了这个传说。据说当年尾生死时，其执念太深，魂魄久久不能消散，便附在了那块木头上，他们称其为尾生木。尾生木上附着的强大的意志吸引了许多因爱情而死的孤魂，那些孤魂聚集起来，力量十分强大。”
　　苏袖禾有点疑惑：“这个传说，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小师姐你一来是修道之人，对于这些奇谈怪论自然兴趣不大，反而可能会招惹麻烦，二来你已是丘山的弟子，他们也没有必要去传这些消息给你。”
　　尹奚长睫根根分明，弯出一个带韧性的弧度，乌黑的眼珠带着点似笑非笑，稍微带了点讽刺。

　　“什么意思？”
　　尹奚轻点桌面：“意思就是，那尾生木原本并不怎么重要，可他既然由这个传说而生，就必然有特殊的功效。”
　　“什么功效？”
　　“避水，避虫，避火。可作巨木巨舟，抵挡外物侵袭。”明钦轻声说道。

　　苏袖禾暗自思量这三个特点，基本可以说规避到了大部分法术的攻击，这样全面防护的宝物连丘山藏宝阁都不一定能找到，起码苏袖禾没有看到过。
　　现在竟然在丘山脚下的传说中，听到了这样一件宝物。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苏袖禾嘴角微抽：“这样的宝物会随随便便跟着一个传说出现来嘛？不可能吧？你们两个竟然相信？”

　　明钦淡淡说道：“为什么不相信？我亲耳所闻。开客栈迎来送往，不知有多少消息，更不必说丘山山脚下的大小上林亭之试，都已经足够让他们疯狂了。”
　　苏袖禾有一些震惊：“你的意思是……”
　　她下意识地看向尹奚，突然想起了尾生木避水，避虫，避火。可作巨木巨舟，抵挡外物侵袭……若是有了这个东西，他岂不是就能够顺利通过大小上林亭的考验？

　　月色朦胧了起来。苏袖禾走出客栈，门口挂着的红色的灯笼像是女子散开的胭脂红晕，丘山下的夜晚来的特别晚，此刻竟然还有零零散散的灯光。
　　苏袖禾轻笑着摆了摆手：“不必送，这路我比你熟多了。”
　　青灵跟着她一起出来，勉强笑笑。

　　苏袖禾刚才就发现青灵的情绪不对，可是这种事情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缓和地笑了下。
　　青灵拉起嘴角：“五师姐，我知道的。”
　　“这样才对。”她轻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故意取笑道：“一回来就先找你师姐我，这可真是太让人感动了。行吧，那就让师姐我送你回家。”

　　夜晚的风很是清凉，突然扑在脸上，撞了满怀，也能让心情敞亮起来。她们决定走着回家。苏袖禾转换了话题，了解一下青灵下山历练的情况。
　　原来青灵是奉成演师叔的命令，到淮都一代历练。成演师伯毕竟没有莫刑师叔那么狠，只是听说淮都附近也积聚了不少小怪，让她去长长见识。
　　一路上倒是没有大的波澜，有惊无险地度过。

　　两人谈起路上的见闻，又说又笑，找着话题，慢慢的，青灵的情绪被带动了起来。
　　待走到一条大路上时，迎面走来了两三个人，为首的那人青袍宽带，腰佩长剑，看起来干练冷静。他应该年龄不算大，然而过于正色的神气和衣饰让他看起来格外老成。
　　和他相反，剩下的那几个人却仿佛刚刚喝了酒一般，带着点酒气，但不算是醉得一塌糊涂。苏袖禾从这熟悉的吵闹声中认出来他们刚才在三娘客栈里坐过，只不过先走了，此刻更是醉的不像话。

　　“酒，酒不醉人人自醉。方塘兄，你这人，就是太死板了。大家出来开心一下有什么不对，难不成都要像你一样，苦着脸，苦着肚子嘛？”
　　其中一人带着明显的醉意，歪歪扭扭地说道。
　　旁边有人拦着他：“杨师兄你别说了。方塘兄，杨师兄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大家一起开心开心。”
　　方塘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醉鬼，明显不想多和他计较：“带他回去吧。”

　　“我不回去。”酒鬼挣脱了他，脚步虚浮地朝着方塘走去，发出一声嗤笑：“方塘，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神气什么，大家都来丘山，你以为你一定能过了那上林亭？我告诉你，谁过得了还不一定呢。”
　　“杨师兄！”旁边扶着醉鬼的那人着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方塘兄，杨师兄他喝醉了，他是酒后胡说八道呢！”
　　然而他补救都补救不回来，方塘冷漠地看了醉鬼一眼，醉鬼却先反驳了：“什么酒后胡说八道？老子告诉你，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上林亭，你就乖乖看着我的背影吧。”

　　他说话间又向前凑近了几步，满嘴的酒气扑上来，方塘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脸上也沉出水来，袖子一摆：“看来，我得先恭喜杨兄了。只不过此刻见你醉成这个样子，恐怕不知道此刻看不看得清我的背影？”
　　“方塘兄……”扶着醉鬼的那人试图挽留。
　　“不必了，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他和苏袖禾她们相向而行，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在他们相隔几步时，他头微顿了下，点头示意。苏袖禾大方地冲他笑笑，却在他擦肩而过后，看了一眼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师姐，你觉得哪里不对嘛？”青灵小声问道。
　　苏袖禾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说道：“这人看起来武功不错，和你我相比，就算差，估计也差不了多少，怎么会到丘山这里来？”
　　青灵一愣，瞧见了另外两人，小声说道：“师姐你是怀疑……”

　　苏袖禾轻轻摇了摇头，也不清楚。
　　月色高悬，今日快要到了尽头，烦恼且留在明日吧。
　　苏袖禾侧眸浅笑，一胳膊搭在青灵的肩膀上：“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