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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骆凉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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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又是一年中秋佳节,并无月夜,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豪雨。秋季的雨最是绵长,延绵三日,空气中依然夹带着点点雨丝,蒸腾的水汽化成烟岚,萦绕在山间。
萧寒径今日依旧按照萧门主的嘱托撑伞立于山前,等待着骆凉川的到来。
前月门主收到了一封书信,来自塞北一部落首领之手。信上说道,他的小女儿自小身患咳疾,寻了许多名医吃了多年的药,总不见好,虽无性命之忧,还是有些不便之处。听说萧门主除武艺之外也擅药理,手上又有些早年从宫里带出来的秘方,便想来碰碰运气,治得好皆大欢喜,治不好也叫骆凉川随着萧门主学几年武艺,也不枉来中原一遭。
萧门主还在宫中时,那部落首领曾于她有恩,饶是不准备再收徒,念着这层情意也不好拂了人家面子,稍加思量便提笔回信,叫人把骆凉川送来了。
算算日子,差不多这几日也该到了。
斜风细雨,萧寒径一袭青衣已经被濡湿了,傍晚有些凉风,潮湿的衣裙更加紧贴身躯,她长呼一口气,觉得有些冷。寒径凝神听着山门前的动静,除却林间偶尔几声飞鸟啼鸣和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噼啪声,再无其他。
看来也不是今天。
天色渐晚,寒径收拾好心底那缕失落,准备先回去明日再来。
却听见远处石径拐角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那是两人行路的动静,除了木屐踏在石板上“哒哒”的声响,似乎还有铃铛的声音,“叮铃铃”地回荡在幽静的山路中,经久不散。
寒径心道应是骆凉川到了,含笑等着来人现出庐山真面目,思量着新来的小师妹会是怎样的风华。
片刻后,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绕过转角映入萧寒径的眼帘,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位装束差不多的少女。
为了避雨,少女斗笠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面容,披在身上的蓑衣应是大了些,有些不合身,显得少女的身形有点单薄,而那个发出声响的红色小铃铛,就挂在少女的足腕处。和老翁不同的是,她手上执了一枝不知从哪折下来的桂花,雨虽渐渐大了,她却不甚在意,比起老翁略快的步子,她倒是显得闲适的多,边走还边嗅着手中的花枝。
待二人行至身前,寒径给老者作揖问好,目光却在打量他身后的骆凉川。老者回了个礼,和煦地问道:“是萧门主派姑娘你到此等候的吗?”
寒径收回目光,恭敬答道:“是,门主怕两位雨天行山路不便,山间又多有岔道,恐二位迷了路,特派我来接引。”
“倒是有劳姑娘你了。”
寒径答了声无妨,便也不再说什么,她本就不是性格活络的人,一时无话就只做好引路人的身份。
骆凉川对他们你来我往的寒暄明显不感兴趣,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在他们身后一个台阶的距离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跟着。
树影渐浓,山路两旁也种了许多桂花树,清秋时节,本是丹桂开的最好的时候,奈何阴雨连绵,加上连夜的骤雨狂风,吹落了一地残花,散落在石阶上和尘泥混在了一起,夹杂着泥土,散发着浓烈香味。
雨天台阶上的青苔更显滑腻,寒径怕二人摔倒,余光时常留意骆凉川的动作,见她突然停了下来,寒径也放慢了脚步。老翁体力不支,不远处有一凉亭,便顾不得留意骆凉川的异常,自顾自的行至亭内休息。
“怎么了?”萧寒径回身问道。
骆凉川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从阶前捻了几朵残花放在鼻间嗅了嗅,指着手上的那个花枝问寒径:“这是什么花?怎的这样香。”
这是寒径第一次听得骆凉川说话,许是常年咳嗽的原因,声音轻轻的没有什么力气。寒径站的比她高一阶,只能低头去瞧骆凉川的脸,发现小姑娘也在抬头看她。
是一张明媚动人的脸,眼窝比中原人略深一些,面容还能看得出几分在塞北荒原生活过的沧桑痕迹,那双盯着寒径的栗色的眸子里藏着一丝探究和好奇。
虽不苟言笑,看着也没那么难相处的样子。
“是桂花,在南方很常见的一种树。”寒径伸手接了凉川手上的残花,也学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花朵在雨水里泡了太久,闻着已不大好了。
“噢。”凉川点点头,“这花很香,草原上没有这种树。”
“雨天闻着味道还会淡一些,你若喜欢,等天晴了我摘点花,给你做个香囊挂着。”
凉川点头应了,因为这一个还未有影的小礼物,两人的关系不复刚见面时的冷淡疏离,应是近了些。许是知道自己刚不经意讨要了个礼物,凉川有些不好意思,还牵扯出了几声咳嗽。
寒径从怀里取了方帕子,想替她擦拭手上的泥垢,奈何握着伞不方便,只好把帕子递给凉川,示意她擦擦手。
骆凉川接过,细细擦拭净了。
萧寒径叮嘱道:“你患有咳疾,不宜受凉吹风,我住的院内也有一棵桂树,你喜欢我们回去看。山间湿气重,不可久留,天色已晚,早些和我回去吧,好不好?”
骆凉川在草原上最是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仗着阿爹的宠爱,年纪又是家里最小,向来说一不二,听不得别人的差遣。本下意识的抬头想要反驳几声,目光掠过身前的人裙摆,瞧见青色衣料已经被溅起的污泥染上了褐色的印记,颜色也显得比平时深了些,应是被细雨打湿了。
骆凉川张了张嘴,又不动声色地把话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下意识赶路之后,三人的脚程都快了许多,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门中。老翁领着骆凉川拜见了萧门主和其余几位长老,用过饭后,几人坐着客套了几句,便各自歇下了。老翁住在客房,而骆凉川作为门主新收的徒弟,和萧寒径住在了一处院子。
虽说是院子,其实只有两间厢房,相对而建,中间是个小庭院,正如寒径所说,院中种着一棵不大不小的桂树,摆着一方青石桌,蓄着一池荷塘,别的再无其他。
骆凉川踏入小院子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可惜天公不做美,自打她进了山门就下起了暴雨,令她失了赏花的兴致。
自骆凉川南下以来,江南的雨似乎就没有间断过。入眠尚早,在草原上她们族人夜间都要升起篝火载歌载舞。她时常围坐在篝火旁,陪着阿爹和他的部下喝酒畅聊至半夜。来到江南,许多习惯都不同,可这晚睡的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的,凉川整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后,思来想去反正睡不着,决定干脆去对面串个门。
幸好,对面的厢房烛火也还亮着,凉川正准备进去,忽的想起汉人的礼节,像模像样的敲了敲门,等门内的人说了声:“请进。”这才推门而入。
骆凉川看见萧寒径正坐在窗前正聚精会神地绣着什么,身上换了件衣裳,许是已经沐浴过,走进就能闻到她身上清雅的淡香。
萧寒径听见门外的铃铛声知是骆凉川来了,她收起手中的针线,拉了把椅子给凉川坐。“这么晚了,找我做什么?长途跋涉了这么些天不累吗?”
骆凉川看了眼摆放在针线篓里面的小物件,不知萧寒径在绣什么。
“师姐你姓萧?”骆凉川没说自己单纯是睡不着想找人聊聊天,择了个问题问寒径,刚她在席上吃饭,听见别人喊她萧寒径,既然姓萧,不知和萧门主是否有什么关系:“师父是你的?”
“只是师父而已,我是孤儿,被师父捡来的,随她姓。”
“额。”骆凉川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答案,顿时有些尴尬,不知是不是应该出言安慰寒径几句。
寒径轻笑一声打破了尴尬,留意着骆凉川低头暗自懊恼的样子,很想伸手揉揉她头顶的细发,想到现在二人关系并不算亲近,便作罢。
“没事,我没有难过。你迟早会知道的,无妨。”
“那寒径是什么字啊?师姐你写给我瞅瞅?”见寒径神色如常,骆凉川见好就收的转了话题。
寒径走到书桌前,点了盏灯,骆凉川也跟着走了过去,瞧见寒径在桌上铺了张宣纸,纤纤皓腕执了枝笔、蘸了墨便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着。骆凉川并不认识几个中原字,她在草原上的时候也不叫这个名字,为了来这边学艺求医才改了个汉人的名,按理说是看不出写的字的好坏,但她瞧着昏黄的烛火下,一袭素衣女子立在案前,执笔低眉书写的样子实是很美。
骆凉川本是趴在案头看寒径写字,烛火被窗外的风吹动着静静摇曳,映照在萧寒径的脸上。忽明忽灭的光影里,不知什么时候骆凉川的视线就从纸上转到了萧寒径的脸上,她盯着萧寒径洁白如玉的脖颈有些愣神,想着南方的女子是否都如萧寒径一样温婉秀丽,看着她由于惯性滑落在肩头的几缕秀发,竟萌生出一种帮她顺到脑后的冲动。
正准备伸出手,目光瞧见萧寒径展了眉头,微微直起身子,那几缕秀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带离了桌案。寒径转过头来,骆凉川盯着萧寒径看的样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撞入了寒径眼中,所幸她并未去探究凉川的眼神中那片刻的慌乱是何意味。
“写好了,你看看。”寒径伸手整理了一番散落的秀发,语气带着点雀跃和自得。骆凉川最后看了一眼寒径的动作,蜷了蜷手指,收起了刚突如其来的冲动,目光转回了纸上。
“寒径,凉川。”似是知道骆凉川不识汉字,寒径指着纸上四个字念给她听,“这是我的名字,这是你的。”
“我们待着的这座山叫寒山,门主是在今天我们走过的石阶上捡到我的,寒山石径,这便是我的名字了。”
“你呢?你知道凉川是什么意思吗?”
“我们那边有一座雪山,当地人把那座雪山当做圣洁的神山,凉川,就指的是那座山。”
“这样啊。”寒径所有所思的看了眼纸上的四个字,轻笑了一声,“那我们的名字竟有些相似的意味呢。”
骆凉川没有搭话,她也觉得这两个名字很相似,在这样一个骤雨狂风,丹桂飘香的清秋雨夜,除了相似,看着她们二人的名字这样并排写在纸上还有一种相配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