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书》扶风清梵

2、第 2 章

　　沈明洛就要浮上水面，却听见上方有声音传来——

　　“你，去前面搜。”

　　“是！”

　　“你，去那搜。”

　　“是！”

　　“剩下的人跟我走，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少掌门找出来！”

　　“是！”

　　怎么会？为何会这样？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身体，青鸟之翼、楚清云和她的孩子、还有秘密石室，这之间定然有所关联。

　　但不论这其中的关系如何，她都不能再在青陵宗待下去了。

　　清云小院的结界被破，她既没有受门规处罚，也没有被送回小院面壁思过，而是被关到了一间石室中，甚至连掌门的面都没见着。

　　可她分明在石室中闻到了掌门身上的香味——那带着几分血腥味的檀香气——秘密石室极有可能是掌门的，也就是说……

　　想到此处，沈明洛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也就是说，能发现石室里没人了的也极为可能是掌门、下令找她的也极有可能是掌门。

　　青陵宗不能再待下去了，可我又能去哪儿呢？她想，外有天大地大，我竟只知清云小院那一亩三分地，如今又该往何处去？秋婉师姑与夏双师叔现下如何？受罚了么？

　　她几乎要把避水珠捏碎了，方才从喉咙里挤出含糊不清地两个字：“沈、原。”

　　半晌，心绪堪堪平复下来。沈明洛侧耳听了一会儿，没有脚步声，没有交谈声，确定了岸上无人，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上了岸。

　　“小姑娘，这水挺冷的。”沈明洛双脚刚着地，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个男子，穿一身白衣，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外裳递给她，“给。”

　　沈明洛：“谢过前辈美意，这衣裳晚辈还是不收了……”

　　“老白你别磨蹭了——哟，小姑娘终于舍得从水里出来了！”又凭空出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将手里的帽子扔给穿白衣的：“你这是来得有多急，帽子都忘戴了。”

　　那帽子上绣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沈明洛缓缓仰头，只见黑衣男子的帽子上的也有四个字：“天下太平”。

　　这是……黑白无常？

　　“少掌门！”

　　“少掌门在那！师兄！我看到少掌门了！”

　　“速速过去！”

　　沈明洛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把抓住白无常的袖子：“晚辈斗胆，请二位前辈助晚辈出了这山！”

　　第二日清晨，清云小院挂起了白布与白灯笼，院中人皆披麻戴孝，整整齐齐地站成两列，以沈原、秋婉、夏双三人为首。

　　秋婉昨夜就哭晕过去一回，早晨靠夏双扶着才能过来，此刻窝在夏双怀里，仍是泪流不止。

　　“阿洛……我的阿洛怎么就……再派些人去灵泉看看吧，哪怕捞回来一条胳膊也比衣冠冢好些……”

　　夏双闻言也道：“掌门，阿洛当真……”

　　“当真。”沈原艰难地说，似在拼命压着痛心疾首的情绪，“捞了一夜，除了衣物，毫无所获。”

　　秋婉撕心裂肺地哭嚎了片刻，直到体力不支，再次晕了过去。

　　「青陵记事有载：沈明洛，青陵宗第二十七任掌门沈原之女，于十七岁生辰日，得青鸟之翼，同日，祭灵泉。」

　　一到地府，黑白无常便带着沈明洛去见阎罗殿给阎王爷爷磕头。

　　彼时阎罗王正在与地藏王菩萨下棋，见他们来了，双双放下手中棋子。

　　阎罗王：“若本王记得没错，你二人应是去青陵山一带勾魂的，怎的带了个活人回来？”

　　白无常笑了笑，用手肘戳了戳沈明洛：“先去给阎王爷和菩萨行个礼，再同二位解释解释。”

　　沈明洛端端正正地向阎罗与地藏王行了礼，“陛下、菩萨，是晚辈沈明洛有求于二位无常，无常大人好心，就将晚辈带来地府了。”

　　“本王看你身上有些修为，又是从青陵而来，想必是青陵宗之人吧。”阎王道，“说到青陵，青陵山内有一处泉水，极富灵气，乃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啊。”

　　泉水……灵泉！

　　“说来惭愧，晚辈自记事起就没出过院子，对宗内之事知之甚少。”沈明洛道。

　　对着这几位，耍小聪明没用，说实话就成，他们见过的东西，沈明洛就是活个几百年也赶不上。

　　阎王点点头，又问：“你为何来此？”

　　沈明洛斟酌片刻，道：“晚辈不知往何处去，又不认路。二位无常带晚辈来，晚辈就来了。”

　　“还算诚实。”阎王起身，走至沈明洛面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活人在此地多有不便，传些微修为予你，保你无虞。你暂且安心住下罢。”

　　地藏王菩萨拿起茶饮了一口，“小丫头与我佛家有缘，闲来无事可来十八层地狱听吾讲经。”

　　黑无常：“菩萨，这小姑娘何德何能听您讲经啊，您就放过她吧！”

　　菩萨莞尔一笑，“有。”

　　黑无常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隔天就塞了两团棉花给沈明洛。

　　毕竟……菩萨带着地狱众鬼一起唱经的声音是真的不怎么悦耳。

　　地藏王是个极好的师父，性子温和又耐心，没什么脾气，还沏的一手好茶。沈明洛日日去听他讲经，一日不落，一年下来，修为大增。

　　期间，黑白无常怕她身上阴气过重，就常带着她一道去勾魂，带着她天南地北走了个遍。

　　到了第三年的春日，沈明洛同黑白无常去勾魂，带来了……青陵宗五位弟子的魂魄。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魂魄，三魂已经碎成渣，都拼不起来了，就连七魄也少了五魄。判官都判不了他们的善恶功过，只能由地藏王菩萨超度了。

　　沈明洛惊觉，自己已然远离人间界三年有余，避风头也好、韬光养晦也罢，都已经足够了。

　　“菩萨，明日我便要回人间界去了。”十八层地狱中，沈明洛挨着地藏王而坐，“可我依旧不知要去哪儿。青陵宗吗？我在那都有衣冠冢了，难不成回去诈尸？再说，我也不太想回去。但是，我不回去，又没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

　　沈明洛深深叹了口气：“菩萨，您给我指条路得了。”

　　地藏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柔声道：“小洛不是曾与我说过心中疑惑么？既然不知道去处，那便先去解惑。坐望流云山，小洛可以去那看看。”

　　是了。

　　青鸟之翼、楚清云还有石室。

　　沈明洛总觉得多年前在青陵宗的石室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才会让楚清云不惜一切代价救女，才会使自己有青鸟之翼。

　　如今还不止这些，那支离破碎的青陵宗弟子魂魄……他们生前经历过什么才会落个魂魄稀碎不得轮回的下场？

　　青陵宗，在名门正派的皮子底下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之事？又有多少人为此被埋藏在暗无天日之处？

　　还有……

　　秋婉与夏双过得好吗？

　　还拌嘴吗？

　　情意说开了吗？

　　老榕树还会把麻雀养死吗？

　　沈明洛向地藏王菩萨、阎罗王、黑白无常、判官、孟婆等人磕头拜别。

　　黑白无常将她送至地府与人间界交界处，一如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