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
-
翌日，数名学生在宇宫高中遭遇袭击的事件立时登上了新闻头条。
由于受害者大多是家世显赫的名门后代，因此该案件带来的影响不言而喻，但在各方联合施压下，相关热度逐渐下降。不巧的是，同日一段流出的采访再次引起了社会对此事的关注。
“山崎同学他非常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一直以来我都十分敬佩他。”接受采访的同班同学面向镜头如是说道。根据要求，他的面部打上了马赛克，声音也经过了特殊处理。“我们都认为他在第三年能够考上东大。”
“听上去，山崎在校内一定很受欢迎。”记者在镜头以外问道。
学生足足沉默了数十秒，接着开口：“也许吧。”
“为什么是‘也许’？”
镜头里的学生不自觉地握起拳头，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从小地方来的孩子，通常会因为各种原因不受人喜欢，您所说受欢迎什么的，其实只是局限于像我这样的一部分人而已。”机械变调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逐渐颤抖起来。
但他极力想要遏制，于是便垂下了头。
“是因为不够善良么，还是做错了事？”
喃喃过后，他终于无法再忍受，对着镜头愤怒地大声说道，“殴打！下跪！长期以来不断地欺凌！以藤川为首的家伙对山崎君、对我们这些特招生施加的暴力绝对无法被原谅！请务必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些家伙的暴行！”
唯一的死者身份被曝光为成绩优异的特招生山崎俊吉后，社会舆论以一种无法控制的速度飞快发酵。诸如名门学校对于如此恶性的霸凌现象竟然视若无睹、学生家境反而置其于险境、学校培养的到底是怪物还是人才等声音同时汇聚到一起，足以让校方高层人员头痛。
考虑到藤川等人的家族背景，相应的处置措施也由最初的退学降至最终的严重处分。尽管这与公众期待的结局并不相符，但却已是不完美中的最大完美。
至于山崎的家人……
校方和涉嫌霸凌的学生家人为平息事件，以安抚为名私下给出了几笔高额赔偿金。这些钱统整起来，其数目之大，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即使全家怠工在家都能富足地安度余生。当然，这对于有钱人家而言并不算什么。
只是，说起来会觉得可惜而已。
生命的逝去总会给人以无尽的伤感。
*
藤岛香海捧着一束百合站立在医院回廊的角落，不由发起呆。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称呼“藤岛”，她用皮鞋的鞋尖轻轻地撞了一下瓷砖地面，抱着花转过身。
“午安，藤川君。”女生礼貌地笑了笑。
在她对面的是坐在轮椅上的男生，曾和她一起作为全国钢琴比赛东京区的后备军而一同练习。此刻的他，骨瘦如柴，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轮椅上跌落。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山崎的高中记忆中留下了最为痛苦、可怕的印记。
藤岛香海想起了两周前。
那场咒灵袭击造成藤川腿部粉碎性骨折和脑震荡。如果没有伏黑惠的及时出现，恐怕他早就和山崎一样被怨气所吞蚀。但即便活了下来，他也再不如从前，差点被山崎的怨气化成的肉团所吞吃的梦魇将伴随着他度过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摆脱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
藤川仿若游魂，面色苍白地控制轮椅缓速向前驶近。
“这段时间恢复得还可以么？”藤岛香海跟在他的身后问道。
“也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吧。”藤川用近乎自嘲的语气回答道，“经过抢救，院方判定大概只能好到这种程度了。如果家里能联系到国外最好的医生，或许治疗还有一点希望，但我其实没有任何看法，总比死了来得好。”
藤岛香海不再说什么。
“对了，你今天来是问钢琴比赛么？”藤川停下轮椅，回头看着她。
藤岛香海随之止住脚步，朝他摇了摇头：“不，事实上考虑到藤川君的身体状况，学校那边已经更换了参赛人选。”她顿了顿，随即轻声说道，“其实这次我前来，是想告知藤川君另外一件事。”
轮椅上的男生面无表情。
“山崎君的葬礼将在本周末举行。”
藤岛香海走过去，弯下腰把手中的百合花轻轻地放到他的腿上，“如果藤川君有意前往，我会将他家人提供的具体地址和时间发送到你的邮箱里。”
“……啊。”发出了干巴巴的单音节。
藤川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也像是不知作何反应，只是转动眼珠，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白色花束。藤岛香海退后几步站定，等待着他的回复，却意料之外地听见沉默许久后男生泄露出的呜咽声。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双拳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忏悔还是在发泄。
只有藤川自己知道，曾经行恶时那种扭曲的畅快感转化为濒死时的绝望感，再到如今的生不如死，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许还有其他加害者，然而藤川作为恶之源，无疑是所有人中山崎最无法饶恕的对象。
尽管藤岛香海没有资格代替受害者的山崎对其作出评判，但她仍然说道。
“藤川君还记得么？在一年级的第一次部活练习时，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那是一个非常偶然的契机。藤岛香海记得，当时她弹奏了一曲难度极高的咏叹调。
仅从指法上来看，整场演奏不存在任何问题，甚至称得上完美。然而在场的人里，唯有藤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技术以外的问题。
藤岛香海直视对方，并开口：“‘恕我直言，像藤岛桑这样没有投入感情地按下琴键，和死人又有什么区别？’藤川君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认为你说的不错，这一点确实是我最大的弊病。”
所以才会出现其他部门成员都被这位学弟吓了一跳，倒是与他同级入社的藤岛香海并不在意的情况。的确，她对于弹钢琴并无爱好可言。而真正将音乐视为生命的藤川无法接受她的演奏是非常正常的。在那之后，她一度以为对方是痴迷于音乐而对周遭眼光不管不顾的人，实则不然。
“那么，对于不断受欺凌的山崎君，藤川君施暴的同时又可曾产生过一丝同情怜悯的感情么？”藤岛香海回想起那一天出现的可怖肉团以及它近乎哀鸣的惨叫声，缓缓说道，“如果没有，藤川君又与死人何异？”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藤岛香海不再看藤川一眼，而是提起书包动身离开。在越过藤川的轮椅走向住院部电梯前时，她的身后传来了电动轮椅急促驶来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重物落地声。藤川不顾一切地喘息着大声喊道。
“藤岛！把那个信息发送给我吧！”
只是这一次，藤岛香海并未回头。“叮——”抵达的提示音响起。
藤岛香海步入电梯之中，按下了楼层一。在电梯门慢慢合上的时候，她看见下肢无法动弹的藤川狼狈地趴在瓷砖上，将头埋在双臂之中仿佛失去了全身气力。于她而言，她并无意于从中获得满足感。因此在见到这一幕以后，她感到内心格外的平静。
她思考的是，山崎之死，究竟能够打动多少人的心？
除了她之外，又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这起恶性的校园欺凌事件？类似这样的事情，难道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么？想到这里，就连藤岛香海也不得不承认，百合子所说的阶层现状从短期来看也许真的难以改变。
到头来，她自己不过也是其中的潜在受惠者罢了。
藤岛香海迈出医院，抬起了头，深吸了口气。此刻的东京已是黄昏落日时分，无数云层厚重地铺满了天际，金黄色的霞光缓缓移动于地平线于天空的阴影之间。宛若一场灾难后的盛大洗礼。
扫去人类心中的尘埃，也让那些以怨为生的咒灵无所遁形。
是否会有那样一天……
“藤岛小姐在看什么呢？”眼前突然冒出了一个银发青年。奇怪的黑色眼罩套住了他的上半张脸，藤岛香海只能隐隐看见对方眼罩下所透出的眼廓弧度。由于两人距离过近，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得不说一句，这位大前辈每次出场都会让她意外。果然是和伏黑君一样身手矫健的人呢。以这样的体质，不去参加奥运会还真是有点遗憾。藤岛香海笑了笑。
“五条前辈，我只是在发呆而已。”顺带思考一些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么，您呢？”
“碰巧路过这里，买了一些甜点。”青年笑眯眯地将手里的纸袋举到她面前，“仙台土产毛豆生奶油喜久福，很不错哦，要尝尝看么？”
“谢谢您的好意。”藤岛香海婉拒了。
青年耸耸肩，便收回手。这时，身旁传来了很强的即视感。藤岛香海认为，这里用注目礼来描述更为确切。的确，他们此刻正站在人流量相对较大的路边。
青年像杂志模特一样高挑瘦削的身材很难不吸引住路人的目光。身着高中制服的女孩子们在经过他们二人时，忍不住盯着他白皙的下半张脸看，一边窃窃私语。在青年歪过头时，年轻的女孩子们啊的一下发出了惊呼。
“可以看，想要交换通讯号码的话，不行哦。”青年故作为难地说道。
女孩子们立刻害羞得落荒而逃。
举止尽管有些轻佻，但是意外地让人不讨厌。在短暂的接触中，藤岛香海对于青年受欢迎的程度有了一定认知。她往他身后望了一眼：“对了，伏黑君今天没有和您一起出任务么？”
“啊惠的话。”青年歪了歪头，露出了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刚完成任务，应该快要赶到了吧。”
话音刚落，熟悉的黑色刺猬头就出现在藤岛香海的视线范围中。对方仍然穿着一身黑色制服，正慢腾腾地向这边走来。她可以看到他的眉角和额头依稀带血，不过看上去那些伤口已经得到了简单的处理。
伏黑惠在青年身旁站定。
在藤岛香海向他打招呼时，他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目。
“啊，是你。”
“对女孩子要温柔，惠。”一旁的青年略有些抱怨地开口，毫不客气地将手肘搭在伏黑惠的肩上，也不管对方有没有作声，直接略过了他看向藤岛香海道，“请藤岛小姐原谅我们家的惠，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作为监护人的我实在搞不懂这孩子在想什么，只能请你多担待了。”
不知不觉就发出了贤妻良母对不成器的孩子的苦恼感叹。
不幸沦为不孝子的伏黑惠抽了抽嘴角：“五条老师——”
藤岛香海看着他们两人，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在两人的注视下，她及时捂住嘴以防失态，一边笑着解释：“抱歉……因为五条前辈和伏黑君实在是太有趣了，而在我身边的人很少有像两位这么活泼的人，所以我一时没有忍住。”
说来也奇怪。
自那次咒灵事件结束后，明明应该重新回归日常行程安排，在放课后坐上私家轿车前往课外学习的上课地点。然而，她却冒着被父亲责罚的风险，破天荒地翘了课，独自来到医院看望遭遇事故后的藤川。
说没有受到眼前两人的影响也是不可能吧。
在他们身边的自己，竟然变得无比大胆。这使藤岛香海不由进一步觉得：似乎，藤岛家的女儿还可以做一些除插花、弹钢琴之外的其他事。当然，她也将这一想法付诸了实践。就在前不久，她与伏黑惠口中的这位老师见了面。
如果是漫画剧情的话，那段一定是名为藤岛香海的人物在某种程度上的转折点，以便推动接下来剧情的发展。
啊抱歉，先稍等片刻。藤岛香海停止回忆，在再一次有意地目及黑发男生的伤口时，犹豫再三，终于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块白色手帕，递给了他。对方皱起眉，不解地看着她。于是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才将手帕交到对方的手中。
“啊……谢谢。”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伏黑惠。在场的第三人依然保持笑眯眯的神情，甚至轻松地吹起了口哨。见此，藤岛香海松了一口气：“没关系，伏黑君。”不得不承认，这种不用时刻讲究礼数的感觉很好。
好的，那么……
现在就将时间拨回到一周前。
作者有话说第5章 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