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行走的梦 ...
-
冰冷的光线在铁与白瓷之间摇曳着，在不稳的电流供应中闪烁着喘息。
镜子像眼睛一样。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盯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她也看着它。透明的液体从边框上流下来，与灰和污泥溶解在一起。白色的灯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它消失的时候，除了门缝处渗入的蓝色光源，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带着刮擦声。她听见了。她知道是谁。
但她没有动。一切反应和情感表述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她听着钥匙犹疑的清脆摇晃声，旋转了两圈以后是嘀嘀的密码输入。
八百三十一号。她的眼睛旋转着干涩的感觉。八百三十一。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到有一个女人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
镜子闪了一下。她的目光从污迹上面移开，固定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上面。
镜子里面有一个人，一个在门口探着头的人——不，两个人，还有一个坐着的人，一个女孩子。镜子里面的女孩，眼神游弋迷离，短发从耳边散落，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深黑的阴影，袖子破了的白色的睡衣，没有穿鞋。
镜子里的女孩。
她歪着头，看着那个女孩也歪过头去。
突然间那层隔阂变得浅薄而透明，镜子上的污迹游离开去，露出遮蔽的底层——一片银色的液体，连接着另外一个未知的空间。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看见对面那个女孩眼神里透出的同样的希望和狂热。有人在叫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想去那里。尽管镜子对面只有那个学着她动作的诡异女孩，那个同样黑暗的房间。可是她还是想去那里，穿越未知的渴望如此强烈，似乎那就是她存在的意义，她从一开始就准备好面对这一切。
银色在她面前游动着，反射出颤动的弧形光斑。
手，镜子闪烁着说，你的手。
手？她举起自己的手。手臂粗糙，被光线映成了淡蓝色，上面依稀可见纵横的青色和紫色，还有凝结了的棕褐色条纹。手臂的尽头是手掌，连接着五个幼嫩的“手指”。不管怎么样，她将它伸了出去。她看见对面的女孩也这么做了。对方的手心是温暖的，还是如同这房间一般滑腻而寒冷？她思虑着。但她的动作可没有停，她看着自己上身开始前倾，在即将触及到那层银色的那一刻——
“你在干什么？”
阴影笼罩了下来。有另一双手臂从背后伸了过来，铁链一般强有力地箍住了她。她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那层游动的镜面离她越来越远。
镜子在哭泣，光线在扭动。黑暗让她不能呼吸。愣了一瞬，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疯狂挣扎，想要从那个陌生的臂弯里逃离。她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那个打开门的女人——那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安静，小怪物！”那个女人呵斥道，但她还是尖叫。一道电光从天花板上飞落，响亮地甩中了她的脸颊。她跌坐在地板上，手脚不受控制地战栗。她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脸，世界开始旋转起来。
可是感觉没有消失。脚步声，脚步声。耳朵不失时机地告诉她，让她知道很多人往这边来了。钢铁和瓷的墙壁间回荡着嗡嗡的说话声。她讨厌这种声音，像是捅了一个蜂巢，意味着危险。
“……是我们这里最听话的孩子……”她也认得这个说话的男人。不过仅仅是“认得”而已，这个声音给她带来的印象一点也不舒服。
“您刚才说她叫什么？”陌生。另一个女人。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个模糊的回应。一个短语，一个熟悉的含义遥远的短语。
静寂。
“啊。我明白了。”女人说，“让我看看她。”
“这边请。”
“这里可真暗。”
“非常抱歉，我们正在维修这些灯……”
她下意识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走，可是刚才把她抱出来的那双手臂又来了，这次钳制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涂着黑色的指甲油，像绘本上老鹰尖利的爪子，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别动，”上面的那个声音警告她，“乖乖地站着，别说话——我保证你会如愿的。”
尽管不懂那些话的意思，但是她不想再挨一次耳光。在她站直的一瞬间，有人把她的房门关上了。金属门牌上面的数字亮了一下。八百三十一。镜子从她的视野里消失了。
“先生，我把她带出来了。”
“很好，梅斯女士。让我们的客人见见这位小公主。”
嗒。嗒。嗒。是高跟鞋的声音。随着轰鸣，长廊白色的灯光在这一刻猛地复活了。
有人惊呼起来。在她反应过来的前一刻，后背受到了一股推力。她往前踉跄了一下。
“我的眼都花了。”
“向您表示歉意。”男人安慰道，“可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看看这个孩子。”
视力恢复了。光斑在她的眼球中乱窜。她感受到了一股甜腻的喷香气息。她不喜欢这个刺鼻的味道，她咬着唇想要后退，可是手腕上的钳子夹得越来越紧。
“嘘。嘘。”男人说，“这只是暂时的，她会好的。”
仪器被摆弄的叮当声。
镜子。八百三十一。被污泥遮盖的兔子洞。无数惊恐的混乱的片段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尖锐的针头刺进了她的皮肤，在她的血液里肆意喷吐着嘲弄。她感觉自己的眼球翻进了大脑，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房间，步履蹒跚地向前一栽，银色的液体从她的鼻尖开始蔓延，在黑暗和光明交织的尽头她听见了新生儿的啼哭。
那是她记忆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绿江文章不能用特殊字体，还是有点不方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