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记（新）》孓羽

22、一条虫

　　下午一点钟刚过，王太太说约好了人做美容，要提前出门。心知肚明她大抵是见我早上溜号不甘心，找借口补回“工休”，但面上还是一迭声的祝她年年十八。

　　目前绣阁的生意谈不上好坏，几个月下来虽未见盈余，倒也够我自给自足。

　　前些日子，跟王太太商量，是不是顺带进些丝带绣品来卖？那东西比起十字绣要好上手，也更加鲜亮；王太太满口答应，却分文不掏，我只好搬石头砸脚丫子——自个儿垫钱进货。

　　然而，或许是天冷的缘故，愿意“冻”手的人越发少了，近几日从早守到晚也没几名顾客，回头客还了占大半。这般情形落在眼里，王太太和我都难免有些沮丧，隐性的闹闹情绪是必然的，表现在工作上就是态度散漫——这会儿换我趴柜台上老鼠啃状吃香蕉，完全一副八十年代国营商店售货员的形象。

　　“外面好冷啊。”

　　推开店门，沁凡一身春装喊冷的时候，我正在投掷第五块香蕉皮；她一出声，投偏了，“啪”地抽垃圾桶沿上——但见那粉紫色小兔样垃圾桶颤颤悠悠打了两个转儿，终究没站稳，哐啷一躺，一倾如注……

　　“可巧呐，这不，正赶上给你热身。”抽面巾擦手擦嘴，我冲她不怀好意笑笑，继续将废纸投进“如注”里。

　　跺跺脚，沁凡不明所以，迷惑着反问：“什么热身？”话音未落，两眼一眯立刻捕捉到了目标地面，“呃，脏成这样，真恶心！”嘴说嫌恶，手上没停：转身把右手拎的大环保袋搁门边，沁凡拿过一旁的扫帚簸箕，腋下夹着小坤包，“哒哒哒”过来。

　　“嘿，嘿，免费热身带减肥，”我赖柜台上，无脊椎一瘫，“还是劳动最光荣啊！”

　　“嘁，你就歪吧你，再歪下去你该背毛领袖语录了。”沁凡笑着摇头，见我实在连手指都没动的意思，折身走向“如注”。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

　　她扫地，我趴柜台看她扫。

　　“王太太美容去了。”

　　她铲垃圾，我趴柜台看她铲。

　　“你今天怎么跟鼻涕虫似的，说话还有气进没气出。”她麻利的收拾垃圾桶，小坤包依旧在腋下夹得紧紧。

　　“唉，吃香蕉吃到半条虫了。”我讷讷。

　　“啊？”猛地回头瞟我一眼，她戏谑：“恭喜恭喜，人品爆发，终于可以买彩票了。”

　　“是啊，盯着半条虫，我就琢磨：反正都吃一半了，不如干脆赐它个全尸吧。”手肘托着脑袋，我笑：“然后，一口吞了香蕉。”

　　忙着拖地，沁凡懒得抬头，“别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冷笑话？！”动作夸张的抖了一下手臂，“配合你，寒一个。”

　　“呵呵，”一听就是假笑，我埋着头闷闷出声：“不是冷笑话是真心话哦——从新年夜起，我就一直觉得有半条虫哽在喉咙里。”

　　多话没说，沁凡玲珑人一个，自然不会追问。

　　帮我“偷渡”那事，不知道是她没回公司，还是直接被总部压下了，反正没听她谈起，我也就自动自觉的当它“人间蒸发”，绝口不提。

　　从江原道带回的是一些牡蛎和两条鳕鱼，鳕鱼用冰袋裹了一层，由于天冷，冰并没怎么融化，鱼看起来非常新鲜。

　　沁凡打开环保袋时，表情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令我错觉里面装的是一袋子血淋淋的失恋证据。

　　“……你不知道那小子多能吹，说的他家就是星级饭店，什么早餐鲍鱼，中餐鱼翅，下午茶来盅血燕窝，晚餐还吃Beluga鱼子酱。莎莉接口说，哎呀，可惜我们没口福吃到鲍鱼血燕窝，要不晚上一起去你家尝尝Beluga鱼子酱？那小子一听这话，赶紧改口说，那玩意不好消化，我家医生建议冬天要多吃一些有助保暖保湿和补血的食物，比如某些海鲜就很好。莎莉假装不乐意，我配合着劝，然后出主意说，吃海鲜嘛，在外面吃还不如自己动手做，反正你有车，我们直接去海边渔船上买些鲜货回来吧。”沁凡抖了抖袋子，“唉，谁知渔船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卖，莎莉一开口就点了海参和大海蟹，把那小子吓得不肯跟着我们继续逛，不得已，我只能委屈委屈咯。”

　　呃，敢情这“痛心疾首”的本体是残念啊？因宰得不够痛快而一肚子残念？！

　　“……天啊，你，你们居然在春川（江原道首府）对一名可怜人敲诈勒索？”我佯作后知后觉惊恐状逗弄她，“这也太不人道了。”

　　“去，什么可怜人，摆明了是个骗子，还色胆包天。”一胳膊勾上我脖子，沁凡用手比着凭空虚划一刀，“骗子最可恨！给他放放血，那叫替天行道。”

　　我闻言，讪讪扯了个笑。不知为何，这会儿听沁凡一口一个“骗子”的叫，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江原道之行该讲的都讲完了，兴头一过，就见她呵欠连连。劝她去我楼上躺会儿，顺便把海货带走——毕竟那东西腥味重，放店里影响空气指标；她也没坚持留下来陪我，抓过钥匙，跑得干脆。

　　好不容易捱到关门，一进家门，一股子油腻腻的食物香味迎面袭来。走到客厅，不出所料，茶几上摆着的食盒如今起码空了一半。

　　我无奈的摇摇头：瞧把这丫头馋的……还老喊节食，怎么吃起肉来也没见含糊？！

　　转到卧室门口，一双拖鞋在短毛毡上摆得整齐，我没忍心打扰她，又折进厨房，三两下将海货处理了。

　　掌灯时分，看鳕鱼汤煮的差不多了，我才拍拍卧室的门喊沁凡起床；她在里头咕噜应了句，随即响起一串手机乐声。

　　“想不到你倒跟我手机挺合拍的，”拖沓着鞋，披着我的棉袍睡衣，沁凡靠在厨房门框揉眼睛，“刚才你一喊完，闹钟就响了。”

　　“是吗？”我小心的把汤盆捧起来，往饭桌上端，“说明你家手机很识相，明白跟着我的步调准不会错。”

　　“切！”沁凡缩回身子，还想再说点什么，一阵敲门声遏止了她的发音。

　　两人静止一瞬，确认敲门声依旧，我朝她扬了扬下巴；她瞄了一眼我手中的汤，认命的去开门。

　　“应该安个门铃……啊，失礼失礼，我以为是郁文，”隔着客厅，老远就听到车煦野愉快的嗓音，“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权小姐。”

　　“您……您好……”隔了片刻，才听到沁凡的回应。只是，奇怪，沁凡的声音怎么有点发颤？寒风吹的？

　　“有人是专门来蹭饭的吧？”返回厨房拿小菜，我笑着高喊：“快点换鞋，今天托沁凡的福，有新鲜的鳕鱼汤。”

　　“那么，再添双筷子吧。”煦野也用喊的。

　　“怎么，你带女朋友来了？”摆好盘盘碟碟，我随口调侃着，快步穿过客厅。

　　“……路先生？！”

　　一眼便瞅见煦野身后那位，我第一反应就是去瞧沁凡——她正一副调皮学生见校长的架势，萎顿着身子贴墙站立，一只手拉紧睡袍的前襟，一只手使劲抓头发。

　　那头卷发此时乱得很有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