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记（新）》孓羽

13、教育

　　眼看圣诞将近，首尔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异常寒冷的天气，令我这种在四季如春的城市里晒了十几年太阳的生物，一时间难以时适应——入冬以后，感冒咳嗽断断续续，一直没消停过。

　　一大早，王太太就去市场购了一车应节用的装饰物品，两人七手八脚的把店里店外装扮一新，多少有了些喜庆；只是上蹿下跳地累出一身汗来，鼻子反倒通畅了。

　　这几天的生意，跟屋外天气一样冷清。我也正好趁机偷懒，早早关门，和王太太各自回暖窝。

　　冬季日短，才五点多钟，楼道的光线就一团昏暗。我一身羽绒衣帽，从脚丫子武装到牙齿（围巾包嘴），远远望去，整个一北极熊爬坡。

　　刚走到楼梯转角，突然听见有人喝问：“是谁？”声音有点抖，敢情是在风中颤栗。

　　拉开遮住大半张脸的风帽，我这才瞧清说话的人——裹着奶油色滑雪服的路汐晨，此刻正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墙角。

　　“晨晨，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她的出现，是因为几天前她还跑来告诉我，学校正在考试。

　　她没吭声，细瓷牙咬着下唇，慢腾腾地站直了身子。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去我店里？”见她俏脸都快冻僵了，我忙拉过她的胳膊，往屋里拽，嘴上还一路唠叨：“这么冷的天，瞧你……”

　　“……我是找大哥哥的，”她轻声嗫嚅，冲淡了我的后话，“可他不在家。”

　　我一楞，拽她的手不由地松了松，无言地望着她，竟不知该如何接话茬。暗叹：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大冷天的，自个儿跑出来找罪受不是？

　　直到进屋，换好鞋后，我才朝她温和笑笑，佯装不经意说：“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着煦野了，大概最近比较忙吧。”

　　其实，心下正犯嘀咕：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过于冷漠的言行伤了那小子的自尊，他有意避着我？不过，若换作是我，热脸贴人冷屁股，我大概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他……算了，大不了下次碰面，向他陪个不是，请他大吃一顿，浪费点我辛苦空运来的口粮。

　　“哦。”汐晨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随即自己找沙发坐下。

　　赶紧打开暖气，我把外套一脱，钻进厨房，手脚利索地用微波炉热奶，倒了两杯端出来。

　　汐晨闷闷言谢，双手捧起玻璃杯，精神萎靡的耷拉着脑袋，盯着冒热气的白浆，发呆；水亮黑眸被浓密的长睫完全遮掩住，令我看不清里面的内容，但一脸无表情的表情，十分明显地流露出她此时的心情——格外沮丧！

　　她不开口，我也不好问，只得装作没留意到她的异常，自顾自地喝奶。

　　“文姨，”就在我灌完最后一口牛奶，准备发表饮奶感言时，她蓦地抬头，“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大哥哥？”

　　我微怔，继而有意作俏皮状地眨巴眨眼睛，“当然可以。”

　　她没有表现出平日里心满意足时的兴奋，淡淡扯了扯嘴角（勉强算是个笑），又垂下了头。

　　将牛奶杯放回托盘，亲热地靠她身边坐下，我柔声说：“不过，能告诉我原因吗？或许我能帮上忙。”说真的，小丫头今天的表现太古怪了，好象憋着满肚子的话就不愿说，老是欲言又止，自己跟自己较劲。

　　再抬头时，小丫头的眼眶有点红，喝了口牛奶，委委屈屈地问：“文姨，你打过你儿子吗？”

　　我一听这话，心里有数了。敢情被某某人收拾了一顿，找地方避难来了！可这么大孩子，还一女孩子，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呢？要知道，象她这年龄段的女娃娃，不但多愁善感，而且喜欢钻牛角尖认死理，最容易偏激出事。

　　“恩，做错事、不听话也是打的。”我尽量语气随意。

　　“要是他……考试考砸了，你会打他吧？”她声音细若蚊蝇。

　　“恩？那个，要看他为什么考砸了。”

　　汐晨闻言看向我，漂亮的大眼睛里渐渐溢满水气，“我……这次没考好，是因为……”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般冲我大吼：“正好周期！肚子疼的厉害，我没法做下去，只得提前交卷！可我怎么好意思当着一班同学的面向监考老师请这样的假呢？更别说跟我爸这么解释了……真的不关大哥哥的事啊！”边吼，眼泪边迸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一地。

　　轻搂着汐晨的身子劝慰良久，才从她絮絮叨叨、哽哽咽咽中，了解到事情始末。

　　原来，今天学校休课评卷，汐晨在家闲来无事，便将煦野的相片扫描进自己的个人主页，制作成插图，并配上了几首爱情小诗。谁知路敬祺下午被班导喊去谈过话，正憋着十二分火气地赶回家，结果，一推开她卧室房门，就看见了她制的页面……

　　后面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

　　“你姨妈呢？怎么没劝劝你爸？”我蹙眉。

　　“姨妈昨天去了仁川。”她啜泣着回答。

　　安慰似的拍拍她脊背，我笑道：“为什么跑出来只想着找煦野？你不怕你爸跟踪你找上门去，弄得大家难堪？”

　　“我……没想那么多……”小丫头脸红。

　　“你也没想过找我，”我宠溺地揉揉她前额刘海，“没当我是朋友吧？”

　　她抬头看了看我，眼睛亮晶晶的，旋即扭捏着嘀咕：“我是怕你和我爸一样……”

　　“呵呵，我可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来一气。”我拉起她一只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去，给你姨妈打个电话，看她现在能不能赶回来……”

　　打电话时，凌蓝已经在回首尔的路上。

　　汐晨从家里跑出来时，没带手机；路敬祺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去了同学家，拿着她的粉色手机逐个打，结果都说没见到，这才着急，联系了凌蓝。

　　当凌蓝接到汐晨的电话，高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下来。对小丫头柔声宽慰一番，又对我客套一气后，才说到正题：托我把汐晨留下，等她来接。

　　看来，路敬祺的火气还没消。

　　近半夜，凌蓝才到，汐晨早早熬不过疲乏，在我卧室里睡下了。

　　一进门，夹着寒意的凌蓝，难掩满脸的疲惫与急切，对着我又鞠躬又言谢忙活了一阵子。（唉，这位是正宗韩国礼仪感染者！）

　　我回了几次礼，忙指指卧室，示意她进去喊汐晨；自己则闪到厨房沏茶。

　　端着托盘，刚走近卧室门边，就听见里面两人碎碎低语。想来这会儿小丫头估计是在诉苦，我还是不进去的好；便折身坐在沙发上等。

　　等她俩挂着微笑出卧室时，茶早凉了。

　　经过一夜闹腾，我有些想念小草和我爸妈——直到现在他们二老还不知道我离婚的事，如今这事情越拖越久，我越发心虚，硬是不敢打电话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