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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渡春篇 第30章 撞灵(五) ...

  •   清晨,陆秋池因心里总惦记着会被浣玉撞见着,结果天蒙蒙亮便自醒过来了。他见方潇澈仍睡得香甜,轻起身,想从他长腿上跨过去。怎知方潇澈一曲腿,跟自己的碰了一块,越是小心越出错,一不稳歪跌在方潇澈腿上。方潇澈哎哟一声大叫道:“疼死我了!”

      秋池并不感到愧疚,反而往他腿上又踹上一脚,“知你早醒了,要整我,活该。”话毕跳下床去。

      方潇澈伸着懒腰笑嘻嘻道:“你鬼鬼祟祟的,提防谁呢?”

      秋池懒得应他,火速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偏一开门就与浣玉撞在了一块,她稍踉跄了一下,秋池赶紧扶稳她手上的托盘,壶里得茶水洒出了一点,她忙问:“有烫到陆公子么?”秋池摇摇头,匆匆回房去了。

      浣玉进屋后,见方潇澈也起身穿衣了,笑问:“怕不是以后陆公子都要和你睡一块儿了?”

      方潇澈笑道:“我倒不介意的,怕是他臊了却不敢来。”

      午间,二人在饭厅用饭,这时有人来报信,说是炼香园那边的干活人都已准备妥当,等着二人去布置。他们回了,饭后便随着报信人一起乘车去了那边。路上经过钟南庙时,方潇澈掀帘去瞧,见庙门已经被封,匾额也被卸下。

      到了炼香园后,方潇澈叫来那日吩咐打听钟南庙的小厮,问:“那位可怜姑娘家里,有什么难处么?”

      “她家里人先前说并非是自尽的,想状告庙里的和尚;庙里住持反斥他们污了圣上盖的佛门圣地,只是见其可怜便不追究。后面应是私下商处,不了了之了。”

      方潇澈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道:“丧葬一事有无难处?”

      “之前办了她相公的丧,如今又要办她的,已是大费银两,捉襟见肘。”

      方潇澈点了点头,让人拿来纸笔,写了一字条,道:“拿回家去给莫小五。”小厮应下退了出去。

      另一头,秋池正和杂役匠人们商量着分工,又和佘二交代了屋里的布置,见方潇澈过来了,背着手,有模有样的地左瞧右瞧着,笑道:“师兄,给你留间房在这?”

      “那边屋里不是有我的一间么?”

      “你这么闲的,给你个总管事的职,这件屋做你的管事处。”

      方潇澈不以为意地笑道:“成啊,有事做,爹也不会整日唠叨我了。”忽而拍手道:“对了,你不是说爹叫我回家一趟么?把这事给忘了。”

      “我说的?”秋池先愣了一下,记起昨日的玩笑后忍笑道:“噢....”

      “这都午时了吧,我先回家一趟。你今日都在这是吧?我出来了再来寻你。”

      “我为何要一直在这等你,且你未必出得来呢....”

      方潇澈没等秋池说完,就快步出去了。他对于方世谨的态度倒也不是一直没心没肺的,当下着实有点心虚。回到方宅后,问了刘管家,直接去方世谨的书斋。方世谨见了他后,对他主动前来不免意外,但只是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垂头看着手中的书。

      方潇澈站着等了他好一会,摸不透他情绪,咽了口水,弯下腰毕恭毕敬道:“爹。”

      良久,方世谨才道:“昨日溜那么快,今日倒是主动献上人来了?”

      “爹要见孩儿,孩儿再大的胆也不敢不来。”

      “我要见你?”方世谨冷笑道,“我见你你就肯来么?你何时听过我一句话?”

      方潇澈皱眉,不一会儿就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心里想着:“好你个陆青梅,挺有本事的。我也是傻,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知方世谨并非要见自己,便不是要紧事,赶紧转了话锋道:“爹,其实这次孩儿来找你,是有事跟您商量。”方世谨没理他。他接着道:“爹,您不是觉得孩儿无所作为么?这不,孩儿就给您...额,给自己找着了件美差。”

      方世谨耳根子一动,道:“哦?什么美差?”

      “您也知孩儿无意入官场,倒是在经商方面有些兴趣和浅见。如今您和师父给师弟买了个炼香园,便是相信他有能力经营下去的。祁州的确香业有缺,这块有些前程的,认真做兴许能做出个不错的名堂来。不如让我从中搭把手,当个管事,不仅是自己人相互照应着,也有份不错的收利。您别看这管事不算什么职位的,做起来可不容易,除了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杂事,还得管采购、外销等,本质上不比爹的活轻松。”

      “哼,你说得好听,倒也把这弃政从商的功夫给做出本事来,再来跟我的比。”方世谨听了自是极不乐意的,但后来细想想,左右也好过他整日无所事事。一番自我疏解后,他便清了清嗓子,道:“不过你真能有这心思?”

      “师弟刚同我说起呢,我觉得有些意思。爹不放心的大可找人盯着我。”

      “你都能在我眼皮子下没脸没皮地溜走,找旁人盯你管用?我看找几十个把你守在屋子里,你也能挖个地洞钻出去。”

      “那爹是同意了?”方潇澈深知方世谨的性子,见他沉默不语了一会便是默认了,心下开心起来,道:“爹,家里今日进有什么好酒么?我陪您喝一杯吧。”

      “没说几句就要喝酒,整日醉醺醺的样子什么也做不成。”方世谨虽责骂着,心下却也舒畅了许多,觉得可与他喝几杯,问问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便把刘管家叫了来,三人一同走出书斋。

      入夜后,屋子已经被简单收拾了出来。佘二问秋池是否留宿,秋池忙了一天也有些累,让人回去告知沈寄云,回屋里简单洗漱了一番。出来在园子里随便溜达着时,见小屋边有几人聚在一起正吃着酒。秋池走过去道:“大伙儿在吃饭么?”

      众人起身招呼道:“陆公子来了?要喝一杯么?”

      秋池笑笑接过他们递来的酒杯,闻了闻觉得有些呛鼻,问:“这是什么酒?”

      “这是苦艾酒,喝了能让人爽快的!”

      对于苦艾这类中药,秋池自然是知道的,苦艾酒却没试过。他想起自己之前陪方潇澈他们喝了许多却没醉的事,想试试自己酒量是不是真给扩了,便道:“我尝一杯。”

      秋池小酌一口后,先感舌尖覆上一层清淡的苦味,而后一股八角香气渗入口齿之间,令他感到一阵小小的舒缓,后忍不住一杯干了。众人见他应是畅快,便拉着他坐下,给他新斟了一杯,秋池见夜间春风习习,热酒入肠解去拂面凉意,心情也微微高涨,陪着众人一起吃酒聊天起来。他听见杂役们聊起钟南庙的事。

      “她相公我是识得的,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可惜了。”

      “她随他去了,也是应该。苦命鸳鸯聚在一块。”

      “不过我听人说,那女子不像是自缢的,有人在夜里听到庙里有哭声和叫声。”

      “若是有声的,怎么不见那些僧人提起?”

      “谁知道呢。他们一个个都说‘出家人’不过问红尘事。我倒是觉得这些出家人面子上纤尘不染,转过脸躲佛祖后头,不知什么嘴脸地数着日里收的金银这尘世脏什子。”

      秋池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渐渐觉得这入口的热酒也变得冰凉起来。不知喝了多少杯后,他感到脑子微微阵痛,便起身要作辞,众人便一起告散。秋池打算在园子里逛逛消消酒意。

      站在有些空荡的后院里,秋池发现院子里仅有的几棵高低不一的树在夜里显得更为寂寥;灯被抛在后头屋子里,前头是落了满庭的清冷月色;远处的草坪和石子路模糊成幽青色和乌苍色,没有风来吹灭这两团冷意的雾,秋池便觉得冷。

      秋池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棵杨柳旁边,站着一位女子,着一身白衫,却是嫁衣样式的打扮,下裙沾上零零星星的红斑点;脸是陌生而惨白的,不是雇的女杂役,也不是认识的人。

      秋池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如何,他竟不觉得害怕;明明前几日就因为这些眇眇忽忽的东西吓得直流汗,现眼前出现这么一个疑似鬼魂来,反倒镇定无比。

      那人黑眸子里流出两行清泪来,低语乘着晚风飘到秋池耳边:

      洪鼎撞破红尘事,青灯送我向黄泉。
      渡船上岸遭夫嫌,流连人间悲酒眼。

      秋池寒毛直立。这时有一阵风过,柳枝交缠中,那女子已消散于风中。

      另一头,方潇澈正从马上下来,问知陆秋池还在,端端正正地走了进去。他有一个奇怪的点,就是平日清醒时风风火火,越喝酒越是举止矜持,除了眼角的一抹红,全然看不出是喝过酒的人。他见屋里亮着灯,唤了秋池一声,未见回应,却也不进屋去,坐在台阶上消酒意。今夜已是跟方世谨喝了个痛快,如今脑子还比秋池要晕一些。

      有一婢女端茶过来伺候,方潇澈闻声侧过头去,见她有七分姿色,便是不自觉多看了几眼。那婢女被他这么一看,脸红起来,低下头,心中悄悄欢喜。她知方潇澈是有公子哥的多情模样;给他斟茶时,无意碰着了他的手,感其热温,更是害羞起来。方潇澈见她如此反应,愣了一下后笑了笑,谢了一句,喝起茶来。

      明其心思,他突然不知该怎么反应了。同往常对待女子一样,同她调会情?说几句风流话,夸赞一下?他真正苦恼的不是不知道怎么做,而是自己并不想这么做了,与清醒时全然不同的心态。

      这喝了酒就变得格外认真的模样,目前也只有曾士泯习以为常了。

      还是佘二把站在庭院中央呆楞已久的秋池唤回神来。秋池听见是方潇澈回来了,便直往前院去,把刚刚所见一股脑儿全说与他知,至于身后问东问西的佘二,他可不想提;他莫名觉得只有方潇澈会把他说的话当真,或者会认真对待一些。

      结果秋池在看到方潇澈与那婢女之间的气氛之后,宛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彻底从刚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不久前自己刚和一个疑似鬼|魂的女子有了一番凄凄惨惨的不速之面,这边的男女倒是柔柔切切的,心里真不痛快。

      那婢女察觉到秋池来了,起身退下了。方潇澈回头看到秋池,笑着朝他轻轻招手道:“师弟,这么久才来,是喝酒去了?自己偷着交友耍开心了?”

      秋池嗅着了一点他身上的酒气,冷哼一声,环臂俯视他道:“你不也喝酒去了?我只能跟园子里兄弟友人们小吃几杯,不知你跟哪几位红颜知己敞开怀地喝呢。”

      “瞧你酸的。我要是跟姑娘们喝,定带上你成吧。”方潇澈深了个懒腰,笑道,“我也只能跟家里那位大老爷喝了,看最近的势头不好乱跑。”

      秋池有些意外道:“你说的是方老爷?”

      方潇澈微后仰着一把把秋池捞进怀里,手臂环着他脖子道:“好你个小混蛋,天天想着整我呢,爹没狠狠揍我一顿没能如你愿是吧?”

      秋池知事情败露,绷不住冷色,笑着求饶了。两人闹腾一会后,方潇澈见秋池突然安静下来,自己也不禁停下了动作,良久才听到秋池的声音缓缓响起:“师兄,如果我跟你说我刚刚撞鬼了,你信么?”

      方潇澈沉默了几秒,道:“哦?在哪?”

      “后院。”

      “是男是女?什么模样?”

      秋池抓抓脸颊,还认真回忆了一下,后觉得不对劲,问:“你怎么关心这个?话说你就直接这么信了么?”

      方潇澈放开他坐直身,笑道:“你是想我信呢,还是不信呢?”

      秋池略微无语。“这要依我意么?”

      “这要看你这鬼故事是拿来吓唬谁吧。”方潇澈揉揉发痛的太阳穴,“你也听信了这地风水不好?”

      秋池会意,道:“不是,跟风水无关。首先我不信这个,其次我没有这个园子不好的意思。”

      “诶,你不信这个,那又怎么说刚刚撞鬼了,按理不是把此归于喝醉了或看走眼了?”

      “就....”秋池垂下头道,“就见了她之后不是害怕,而是难过。她或许是个听说过的人。”

      “嗯?旧人?”

      “不,素未谋面的。但奇的是,我知道她是谁。”

      “嗯....”听到这,方潇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叉腰道:“瞧你真会说故事,说得我都想去瞧瞧是如何的了,走,再一起去看看吧。”

      他径直往后院走去,没走几步就被秋池一把拉住了。“师兄,你有毛病呀,简直不是常人反应。你要看估计也不在了,快点回家去了!”

      方潇澈摆摆手道:“无碍无碍,看你说起此事的神色和语气如常,许不是吓人的模样。”
      说着又往前走。秋池以为他酒壮人胆,便松开手,掉头往外走去了;结果过了一会儿方潇澈反追了上来。“师弟,见鬼这么恐怖的事怎么能丢下师兄一人呢?”

      “你不是不怕么?前几日也说胆子有多么多么大。你想看就自己去看好了,不拦你。”秋池觉得好歹是撞了灵,还是回清露园睡安心一些,跟佘二交代后便出了大门。方潇澈跟着他上了马车,摸摸自己双臂弱弱地道:“若是见着真的了,倒也挺吓人的。”恢复认真的样子后,作无意的样问:“你说的莫不是钟南庙的那位女子?”

      秋池一愣,看了他一眼,轻轻点点头。“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一个陌生女子神思纠结是莫名其妙?”

      “怎么,你不感到难过,而是话于酒中、当作闲事嘻嘻哈哈么?”方潇澈微微苦笑道,“漠然待之也挺残忍的,尽管这并没有错。你现在还有这份心就好好珍惜吧,现在有太多人虽不像鬼那样的脸色惨白吓人,会发出幽怨的哭啼声,但彬彬有礼地在那笑着的模样,更令人毛骨悚然。”

      秋池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道:“我总想做点什么。”

      “不用了,你的那一份我已经做了。”

      方潇澈说得模糊,秋池却能懂。他瞧着身旁的他侧过的脸,眸子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月色。方潇澈轻轻把头靠着车壁,轻声道:“祁州的怪事多着呢,你是第一次听,多记挂于心也是正常。等到你像我一样听多见多了,就不要再过分为此伤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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