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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路途 ...

  •   一上路,爷爷就给阿田换了男孩子的装束。好在阿田年纪小,穿起男孩子衣服,就瞬间变成了个小童子。
      爷爷又调制了一种黑灰带绿色的草药糊糊,给阿田在面上淡淡涂抹了一层,遮住了她雪白粉嫩的小脸儿,阿田便从一个美貌的小女孩儿,变成了干瘦黝黑矮小的小男孩儿,只一双黑白分明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呀眨。
      装扮完,爷爷上下端量,满意点点头:“路上要走一个多月,还是扮个小子行路方便些。”
      阿田好奇问:“爷爷,你怎么会这么多?”
      爷爷笑了笑,伸出满是褶皱伤口的干瘪大手,轻轻抚摸阿田的头:“走江湖,就得多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防身避祸。这些年天下太平还好,早些年啊,战乱、灾荒、瘟疫、山贼,你就算是想安稳过日子都不行,老百姓只能迁徙流荡,那罪遭得可就大了。”
      阿田半懂不懂地听着。

      从天平山到京城,得走上一个多月,何况又是一老一少,行程甚慢。
      每次经过小村子,或是集市,他们就停下来,爷爷会借桌椅,支起一个代写书信的小摊子,多少赚些干粮钱。
      穷乡僻壤之中,虽然爷爷和阿田是两个外乡人,可是他们衣裳破旧,却收拾得当。爷爷白须白发,长衫破旧却洗得干净泛白,高瘦的身材带着几分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透着有学问,自然而然博得那些村民的信任和好感,因此很和善和照顾他们,也很信任爷爷写的信。
      而且爷爷还有一项绝学,就是只要来人讲明信件用途,爷爷便会帮他草拟得妥妥当当,无一不妥,因此若是留在一处呆了几日,便远近小小的传出些名声来。
      这一日,祖孙两个来到了一处富饶小镇,因为小镇位置通衢四方,又特产茶叶,因此甚是富足。爷爷便在此处多留了几日,好好休整一番,也多赚些路费。
      这一日,在市中已写了几封信,眼见夕阳西下,爷爷和阿田便收拾起来准备收摊。远远急匆匆走来一个黑壮后生,看到写信摊子已经收起了遮阳的帐子,赶紧远远召唤:“先生!且慢且慢!”
      那人来的甚急,面色凝重、连喘带汗,但是走到跟前,却眉头紧皱,双唇喃喃,竟一时仿佛难以启齿。
      虽然爷爷累了一日本想休息,但见此人神情便知道是有为难之事。爷爷一直说,替人写信,也是为人排忧解难,修行自在心中,因此看这人必是急事,便已决意为他代笔拟信,便和蔼笑了:“小哥,别急,有话慢慢说,你说得越是详尽,我这信写得就越是贴切。”
      仿佛爷爷那平稳和蔼的语气有了镇定的作用,那后生便慢慢沉稳了下来,叹了口气,苦笑道:“多谢先生!我慢慢跟你讲,你帮我拿个主意,这事如何办才妥当!”
      那后生便娓娓道来。
      这后生姓王,家里排行第二,日常街坊都称王二哥。王二哥是本地茶农,有一个姓常的外地茶商,即是王二哥的好友,也常年来此镇上收王二哥的茶叶。
      前几月,正是茶叶丰收之时,常茶商又如旧而来,像往年一样,住在王二哥家里。每年常茶商来此地收茶,总会有镇上的一群好友,与常茶商日常宴饮,上月一次宴饮中,常茶商说起今年茶叶丰收、茶价合理,又适逢新婚娘子身怀六甲已六月有余,待回家之时妻子说不定已诞下麟儿,欢喜雀跃之下,常茶商便喝多了,回去路上,一不小心跌入池塘,虽然众人尽力相救,但一时间没救上来,常茶商竟然就溺死了。
      经报案官府、仵作验尸、县令判决,均正常认定了常茶商的意外身死。因为常茶商住在王二哥家中,后事自然就由王二哥操办,何况王二哥本就同常茶商情谊深厚、情同兄弟,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正常情形下,王二哥应该通知常茶商家人,再将遗体扶棺送回故土安葬。但是王二哥却犯了难。
      常茶商父母已双双去世,家里至亲唯有一位新婚娘子,可是这位娘子目前怀孕7个月,若是此时将丈夫逝世的消息传递给她,万一她情绪激动,那便是一尸两命。
      何况常茶商也跟王二哥说过,自己的妻子性情软弱,胆小腼腆,身子骨也是很弱,这次也是经医生多番调理方才有孕,有孕后也是极不稳当汤药不断。因此王二哥更是不敢擅自告诉常娘子,她丈夫已经横死再不复返。
      跟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大家意见一致,要将此事瞒住,将常茶商的棺柩存在义庄,待到常家娘子顺利生产完再说。
      本来常茶商在此地也是要待到妻子生产之后再回去的,时间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夫妻两人本是新婚,感情甚浓,常茶商与娘子约定,每个月必要写一封信给妻子,再找往来相熟的商人,将信和一些土特产捎回家中,以报平安。常家娘子收到信后,也会有回信,连同一些手作的鞋袜、吃食,包个包袱再捎过来。
      这封信每月雷打不动,若是如今一下子没了,常家娘子必然担心,若是连续没有信,说不定就要带着身孕千里迢迢前来寻夫。
      王二哥不通文墨,上个月,已经找了个代笔先生,冒充常茶商写了一封家书送了过去,但是担心常家娘子看出来笔迹不同,因此就在信上说,自己不小心伤了手指无法执笔,因此求了友人代笔。
      但是这手指伤也不能总不好啊,因此这个月的信,就有些犯难了,这样拖下去,现在眼看该写书信的时间已然到了。
      王二哥此前为难出口的原因,就是一,此事需要代笔先生撒谎作假,也不知人家愿意不愿意,委实难以说出口。二是他不知道再用什么借口为好,之前的手指受伤就是上一位代笔先生给想的,这一次想请代笔先生再给他出出主意,怎么样才能将常家娘子蒙混过去。
      爷爷一边仔细听着,一边不露痕迹的暗暗打量王二哥。
      看着王二哥,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皮肤微微晒黑,但是身材高大壮实,粗眉大眼,仔细看上去也算相貌堂堂。蓝布衣裳虽然是普通粗布所制,却整齐干净,虽然是半旧的衣裳,却也没半点补丁。说到半途取出手帕擦汗,半旧手帕也是绸缎所制,显然家境殷实。听口气家中茶园百亩,不算大富之家也是衣食无忧。
      再听王二哥的叙述,口气虽缓慢却没有一点犹豫吞吐之色,自然而然娓娓道来,流畅合理,不见隐瞒回避之处,过程中目光直视爷爷,没有回避躲闪,没有四处游弋,没有闪烁不定。目光坦诚坚定,显然是诚实忠厚之人。
      爷爷心中微微点头肯定。
      整个过程中,阿田忽闪闪着大眼睛,扒在桌子一角听,一会看看这个王二哥,一会看看爷爷,静悄悄的也不打扰。
      她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有趣。很快,她很敏锐地发现了爷爷在暗地里打量王二哥,心里暗暗琢磨:爷爷在想着什么?不自觉地,她也学着爷爷,不露声色地暗地里去打量着王二哥。
      待王二哥说完,爷爷点了点头:“我都听明白了,这事容易办。”王二哥一听容易,立刻喜形于色,禁不住裂开嘴露出笑容。
      爷爷让王二哥回去,把常茶商过往与娘子的往返书信、以及常茶商日常留下所书写的纸张,有多少就拿来多少。
      打发走王二哥,爷爷回身,微笑着问阿田:“你这个小机灵,你为什么偷偷看他?”
      阿田笑嘻嘻问:“爷爷你又看他做什么?”
      爷爷微笑不答,慢悠悠踱步到一旁,与隔壁杂物摊子的老板攀谈起来,几句一问,果然常茶商失足跌落池塘溺死的事,整个小镇人尽皆知,确实与王二哥所说并无不同。
      爷爷又顺便打听了一下王二哥的为人家世,却是得来了很中肯的评论。这位王二哥也是父母均过世,自己也尚未婚配,孤单一人。为人在镇上是有名的老实厚道又本分,脾气温和,又是勤劳肯干,家境殷实,无不良嗜好,很多镇上当母亲的,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前几年托的媒婆都要把王家门槛踏平了,但是王二哥仿佛婚运不济,莫名其妙连续两个定好的姑娘家不是急病而逝就是意外去世。渐渐就有不好的名声传来出来,说王二哥克妻之命,所以这几年上门媒人便没了,王二哥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说起来,杂物摊老板甚是为王二哥委屈唏嘘。
      爷爷默默点了点头,便踱步了回来。
      阿田又感到,爷爷仿佛在暗暗思量筹划着什么。
      过一会儿,王二哥又返回来,带来了常家娘子捎来的几个包袱、常茶商日常记账的账本,王二哥还很细心,留下了上一次代笔书信的底稿,一并拿来。
      爷爷打开常家娘子的包袱,每个包袱里除了一封回信,还有一些手作的小物件,鞋袜衣物、香囊荷包之类,每个包裹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每件物品都全无遗漏全无混乱,保管得很好。可见王二哥确实是可靠细心的性子。
      爷爷拿起一个荷包细细看了看,夸赞道:“这位常家娘子不错,针线细密,绣工精致。难得是配色雅致、图案别具一心,看来是个有内秀的娘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看的过程中,爷爷仿佛一个手滑没拿住,一不小心让荷包从手里滑脱,荷包一下子往地上掉下去。
      王二哥脱口忽地“啊”了一声,一个急步弯腰,试图在荷包掉落地上之前接住,可是没接到,荷包还是掉在地上,王二哥赶紧拾起来,捧在手里,仔细拍了拍灰土,又“呼呼”吹着灰尘,确保一尘不染,然后仍旧把荷包放回到原来的包袱中。
      爷爷又看在眼里。
      然后就开始办正经事了。
      爷爷把几封回信集中起来,读了一遍,又拿起常茶商的账本,翻了一会儿。
      王二哥紧张地看着,也不敢出声。
      爷爷抬头说:“这事倒是容易,我可以模仿常茶商的笔迹,写上几封家书,你只需按顺序每月送去一封即可,待常家娘子顺利生产后,再将她家相公的死讯告知,再办理后事,便可万全了。”
      王二哥大喜:“真的?先生?先生竟有如此技能?能……能模仿得一摸一样吗?”
      爷爷微笑笃定点了点头,又叹息说:“唉,模仿他人笔迹,实为不道德之举,若不是此事确实有可怜悯之处,不得不为,否则我定然不会写这几封信。王二哥,你务必答应我,待常家娘子顺利生子之后,你要亲扶棺柩送回常家,还要当面向常家娘子,替我致歉。”
      王二哥大喜又感动,当下扶冠整衫,郑重其事的给爷爷深深抱拳鞠躬,认真承诺:“先生放心,我必然按先生嘱托,一一办到。”
      于是阿田在一旁细细研墨,爷爷铺纸执笔,开始写信。过程中,爷爷细细询问了常茶商各种日常细节,又细细询问了常茶商收茶的过程和时间。王二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仔细陈述,尽数说出。
      不几时,爷爷已经写了几封信,在信封上写了七月、八月、九月、临产、满月,几个字样。
      爷爷一一交代:“我在写信的时候,已经尽量想到了常家娘子各种回信情况和时间关键,你只需要按顺序送走即可,除非有意料之外的大事,除此无大碍。”
      王二哥感激不尽,给了大大丰厚的酬金,爷爷也没客气收下了。
      送走了千恩万谢频频作揖的王二哥,爷爷低头低声笑了几声,回头看阿田,阿田等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和期待,爷爷笑着问:“你这孩子,你想问什么?”
      阿田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爷爷,我自然知道你有一手模仿笔迹的绝招,你也教过我,这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爷爷你为什么非要让王二哥当面向常家娘子致歉呢?”
      爷爷呵呵笑着,问道:“王二哥和常家娘子,以前见过面吗?”
      阿田想了想,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
      爷爷又问:“那我让王二哥扶棺回乡、当面致歉,那他们两人是不是就见到面了?”
      阿田疑惑点了点:“对呀,这样就见到面了呀!”
      爷爷哈哈笑了几声,摸了摸阿田的头:“你年纪还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王二哥人品不错,稳重,值得信托。常家娘子也是心细手巧、温柔体贴的妇人,偏生他二人都是命运多舛。”
      阿田鬼精灵的问:“爷爷,你是不是想让王二哥和常家娘子凑成一对啊?难道让他们见面就行吗?”
      爷爷哈哈笑了,捏捏她的鼻子:“人小鬼大!也不一定就能行,只是促成罢了。有心人促成,可能行,也可能不行,但是时机就有了。”
      爷爷语气转慢,稍微认真一点对阿田教导:“阿田,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让适当的人相遇,自然而然就会出现意料中的变化。有的时候,我们要成什么事,无需费力逼促,只需顺势而为,促成时机,就会成事。”
      阿田微微蹙眉,疑惑问:“爷爷,你也没见过常家娘子啊,你怎么知道常家娘子温柔体贴?你又怎么能知道王二哥人品不错?”
      爷爷微笑,没讲具体细节,却是在借机教导阿田:“一个人,要观其行、察其言。只要细心观察,从他的言谈举止、神情语气、细小动作、穿着打扮,都能大致察觉和判断他的态度、品行、以及日常生活的痕迹。只要细心观察,一定有所收获。”
      阿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又问:“爷爷,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让适当的人相遇,这是不是就是你跟我讲的,缘分?”
      爷爷欣慰的笑了:“我孙女真聪明。这就是人和人的缘分,但是缘分这东西,有好,有坏。坏的就叫孽缘,好的就叫良缘。但是无论孽缘还是良缘,有的时候,对我们都是有用的。”
      这段太深奥了,阿田是完全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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