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留在你的身边》棕熊

2、第二章 再见

　　地铁里有乘客在用手机拍着视频，视频最终流传到了网上，她在视频里说：“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最后一条微信朋友圈。”

　　很多人已经开始哭泣，车厢里还有孕妇，小孩，老人，青年人。

　　那个孕妇是最早就呼吸不畅的那一个，地铁的车厢紧闭着，大水一遍一遍的往里涌，水已经漫到了人的胸口，大家一遍一遍的互相加油打劲。
　　这趟地铁，是这座城市最早开始陷入困境的班次。

　　具体情况不是亲自经历过的人很难说清楚，不过郭丽还是从手机里知道了一些。

　　手机里的环境很差，有紫色蓝色的光线交织，交织成一个诡异艳丽的世界，仿佛一道幽暗的光，冲击着人的最后一道防线，拉扯着人疲惫的神经。

　　不过，郭丽相信，这其中，大多数人的真实情绪不是害怕，更多的是对命运的不公的感叹，和对未来的茫然。

　　因为死亡的威胁就在身边，颤抖和恐惧才显得那么平常。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是受难者。

　　他们只是像平常一样，上着平日里最平常的一次班。

　　有本地人，有外地人，有外出采买的人，有单纯的觉得家里闷想出去透透气的人。

　　他们绝对没想到自己会一瞬间成为新闻的中心，江城的中心，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境况下成为那样的人。

　　他们会在消防官兵，武警官兵来的那一刻。主动把食物和生的希望让给他人，有官兵说：“老人操劳了一辈子，小孩儿是祖国的花朵，大家忍耐一下。”

　　郭丽看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不是因为语句本身有多么感人。

　　她只是联想到自己不过也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她以前也被叫做祖国的花朵。

　　在这个狭小闭塞的出租屋，她不禁生起一种对自己的悲天悯人来。
　　原来人一旦超过十八岁，就不能被叫做祖国的花朵。

　　可她自己就是一朵温室里的花，一直生活在母亲的庇护下，现在不过是出来见一见阳光，就受到了暴晒。

　　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一个同学，他叫林朝阳，今年已经参军入伍。

　　有一次课间，郭丽问林朝阳：“你的名字到底是林朝（zhao）阳还是林朝（chao）阳啊。”

　　林朝阳露出八颗大白牙，璀璨一笑说道：“你愿意叫哪个就叫哪个呗，小爷我不在乎。”

　　郭丽认真了神情说道：“这很重要，你到底说不说？”
　　林朝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他面向阳光，手臂搭在栏杆上扭过头来，面向郭丽说道：“我叫林朝（chao）阳,从小就是，只不过从来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他们只是想当然的以为我就叫朝（zhao）阳,早晨的阳光，多么美好的寓意，只不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仅要做朝阳，而且要向着阳光，向着阳光走下去，无论未来怎样，朝着光走总没错。”

　　他说着就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底气有多大，其实这更多的是他本人对未来的希冀和温柔。

　　郭丽突然就想给这个老同学打个电话，问问他他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有没有一直的朝着光走下去。

　　她真的拿出了手机，在键盘上打出了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只不过在按下拨通键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停止了。

　　她自嘲一笑，嘲笑自己的虚伪。明明知道这通电话打不出去，还要装模作样的在键盘上打出他的号码，装作他们就是很亲密的样子。

　　林朝阳啊，林朝阳，这个名字萦绕在口中，郭丽在齿间细细琢磨研细着这个名字，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在部队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训练，好好……。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的思绪戛然而止，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叮嘱她不要外出，找工作不要走远。

　　他们依旧很担心自己的安危。郭丽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打消他们的顾虑，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应着，

　　母亲挂了电话。

　　郭丽决定上街走走看看，不为任何人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因为，黄小雅告诉她林朝阳会作为援助官兵过来。学校的官网里早已发布了这项消息，只是她自己这个老古董还消息闭塞一点风声没有收到。

　　学校的贴吧里有女生在留言。说道：“林朝阳加油，我们爱你哟。”

　　仅仅这一句话，就被置顶了几千条，可见林朝阳的个人魅力究竟有多大。

　　郭丽不知道这是因为林朝阳的个人魅力大，还仅仅就是因为他那一张颠倒众生帅气的脸，和一米八的大高个。

　　合租的女生早早的起了床，她又要上班去了，郭丽终于熬不住了，她潦草的洗了把脸，现在一点的水都很珍贵，她也不想浪费。

　　衣服没换，头没洗就这样出去了。

　　天空很暗，有一点末世的味道，但郭丽偏偏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找寻新生的那一个。

　　她住的小区很旧，由于连日来的大雨，空气里甚至有潮湿腐烂的味道。

　　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个城中村，后来被开发商看上，才拆迁变成了小区，因此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一些老人，他们也拥有了很多套房，住不完，只能拿来出租。郭丽他们这些外乡人就变成了租客。

　　最主要的一点是这里便宜，让郭丽这样的穷学生也能负担的起。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周围和她一样出来透气的老人，小区里摆着随处可见的各种花花绿绿的用来接雨水的容器，人类总是这样，在灾难面前，总是有狗鼻子一样的敏感度和猴子一样的模仿力，他们总是能嗅到空气里的危机并很快的模仿别人做出应急反应。

　　小区里有着成簇的冬青树，绿的黄的树叶被暴风雨打落在地。

　　沾水的垃圾桶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郭丽身在其中久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城市的垃圾，没人在意没人在乎，身上散发着令人恶心的汗臭味，

　　她自己都嫌弃的那一种。

　　外面的餐馆和饭店，各种小吃店都还在营业中。

　　郭丽已经差不多一天滴水未沾，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吃，她走进了一家早餐店，外面一片萧索之意，里面倒还是如春天一般的温暖，地板上的脚印杂乱一片，几乎是人挤人，

　　她抬头看了一下价位，素包子一块五一个，肉包子两块一个，还有煎包，一块钱两个，然后就是各种粥，她手机扫过去了两块钱，买了四个煎包，坐在角落里一口一口的吃着。

　　这个时候有一队穿着明黄色马甲，一身军绿色戎装的人走了进来，大概是这些天大家见惯了救援队，对这些人已经见怪不怪。习惯了军人，武警官兵，消防官兵的存在。

　　郭丽一边吃一边打眼看着，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学校里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队伍最末，习惯性的低下头走着，连日来的辛苦似乎已经冲垮了他，和往日里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不同，现在，他绷着一张脸，脸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笑意。显然军队让他成长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同样，也沉默了不少。

　　他任由战友帮忙点餐，自己却几乎不说话。他似乎在担心着，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突然，像是命运的安排，也像是给一场宿命画上了终点。他一手拿着包子，一只手端起一碗白粥，抬起眼，

　　跟对面角落里正吃着包子的郭丽看了个正着，两个人都非常的狼狈，郭丽已经连续三天没洗头，脸上素面朝天，脸色蜡黄。身上穿着一件旧的衬衫。

　　林朝阳身上还穿着黄色的救援衣，在大学校园时略长的头发被彻底剪成了寸头，脸上还沾着灰，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坚毅。

　　他的动作顿住，脸上满是诧异。直直的望着郭丽。

　　郭丽也是惊讶，惊讶过后就是愣怔，愣怔过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和外表，一瞬间羞愧起来，脸色发红，蜡黄的脸也有了点生机。甚至在林朝阳的眼里，郭丽有点可爱。

　　郭丽还没反应过来，林朝阳倒是个急性子，他生怕自己认错了人，一个箭步跨过桌子就要走过去。

　　队长连忙拉住了他，狐疑的看着他：“你小子发什么疯，要干什么去，我可告诉你，这是任务执行期间，别看见个姑娘就往人跟前凑，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你可不是还在学校里的毛头小子了。”

　　队长用的手劲儿很大，一瞬间把他给扯了回去。林朝阳很着急，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队长，她是我同学，真的，我不是在勾搭小姑娘。”

　　一句话说出来，同行的战友听到了发出一阵笑声。

　　队长有些无语，他就算是这个意思，林朝阳也不用说出来吧，让群众听见了怎么想？他见他十分着急语气松动了些，：“我告诉你，就算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只给你五分钟。听到了没有！”

　　他最后一句话语气突然加急，林朝阳立刻认真回了个：“是！”

　　为了节省时间，林朝阳拿着包子，端着白粥走过去。

　　郭丽看着她心心念念的人一步步走近，心里说不慌张是假的，她故作沉默。只是一口包子还没咬下去，林朝阳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

　　郭丽僵硬的坐着不知道作何反应。

　　林朝阳的话已经说了出来：“郭丽，是你吧，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别人都说你回老家了。”

　　郭丽只好放下了咬了一半的包子，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天她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她故作不知的说道：“你这是，参军了？”

　　林朝阳颇有些自豪的说道：“对，你现在是在这里工作吗？”

　　郭丽苦涩的说道：“辞职了。”

　　“为什么？那，你现在是没有工作？”

　　郭丽点点头。接着说道：“真羡慕你，已经在救苦救难了。我却还是这样原地踏步，毫无建树。”

　　林朝阳正要说些什么，队长一声吼，把他给召了回来。

　　林朝阳迅速解决完自己手里的东西，跟着队伍出去，又加入了救援当中。

　　只不过在出门的前一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郭丽与他遥遥一望，她迅速避开了眼，林朝阳也出去了。

　　郭丽回想着他疲惫的面容，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水中泡了多久。
　　她忽然站了起来，拿上手里没有吃完的包子，走出了店门，忘记了店中的热气与舒适。忘记了喧嚣的人群。人们好奇的目光以及自己的处境。

　　跟着他出了门。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