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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秦瑛篇(三十七) ...

  •   白榆没能等到秦瑛,倒是等来了陈语和的手下,他听着那名叫进儿的侍儿站在房门外胆大声壮地向他通告“国公今日宿在正君房中,正君请侧君自行歇息”,心中微微一叹。
      他是个很机灵的男儿,如何不知道这是陈语和有意与他较量一下高低?
      不说别的,光听那进儿声音里的得意劲儿他都能察觉到这是陈语和争宠的手段。
      堂堂的国公府正君,豪门世家的娇公子,要靠霸留妻主来宣示地位,他不知道该说这陈语和行事很有小男儿的心性,还是替自己骄傲,他一个东境乡下来的小男儿,毫无门第和根基,竟能引得正君自降身份,用这样低微的手段前来争宠。
      不管是哪种,对他而言都不是坏事。
      陈语和在意秦瑛,就不能对他太差劲,否则秦瑛那里陈语和就过不去。
      陈语和宁可自降身份,也要同他争宠,可见他在秦瑛心中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以至于陈语和都起了同他争一争的念头。
      对手的行动,最能见出自己的份量。
      他唇角勾了勾,只觉自己在这秦府的日子,以后会越来越好。

      “本侧君知道了,今夜还请正君服侍好国公。”他出言打发这进儿,声音清朗,话说得不落下风。
      进儿没想到他一个侧室敢吩咐陈语和做事,又是惊讶又是不忿,他很想教训一下白榆,说是这话不该他做侧室的讲。没等他开口呢,白榆在房间中没听见他走路的声音,立刻向外赶他:“你楞着作甚?还不赶快回去,等着本侧君送你不成?!”
      白榆的声音很利索,一点都没有那些好脾气的男儿常用的细腔长调,反倒是斩截得很,此时外面天寒地冻,万籁俱寂,白榆清脆而不失凌厉的声音在这寒冷的夜晚显得尤为冷肃。
      进儿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寒颤,他当初带人去府门外堵白榆的时候,就已经知晓白榆不是个好惹的,此时再次领略白榆的精明,他想以后还是能不来白榆这里就不来吧。
      进儿回到主院,想要把白榆的话原样学给陈语和,可他没想到的是,陈语和正在兰汤房洗沐,秦瑛已经从兰汤房回到正房中,此刻秦瑛正坐在卧室的桌案前自己用巾帕擦脖颈上的水珠,同时等候陈语和洗沐完毕。

      原本按陈语和的急切心情,直接在兰汤房缠绵也使得,但秦瑛是个性情方直的女子,在內帷之事上向来没什么花样,根本没想过兰汤房也能够缠绵。
      陈语和终究是大家公子,自幼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留下秦瑛的时候脑子里也想过今个儿要表现得体贴温柔一些,最好像她姐姐的那些侧室一样,在妻主洗沐的时候主动拿起巾帕帮着妻主沐浴,待妻主被他撩起了热情,就顺顺利利地在兰汤中缠绕欢喜,做一对浴水的鸳鸯,抑或是两条追逐彼此的鱼。
      想法很美好,行动很艰难,大家公子的矜持和绝不自己动手做琐事的习惯让他根本行动不了,秦瑛已经在浴桶中浸了好一会儿了,他还在浴桶前方双眸炯炯地呆站着,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像个侍儿一样给秦瑛擦背擦肩。
      秦瑛因陈语和往年从不做伺候她洗沐栉发的小事,也就压根儿没指望他来给自己擦肩擦背,对他站在浴桶前不走也不动的呆愣行为,也只理解成他是心火太旺。她倒也不嘲笑他,虽说她眼下算不上对他有多喜欢,但两个既未和离,他便仍是她的夫郞,他对她有渴盼,这是再正当不过的事。

      秦瑛自己匆匆地洗沐了,身姿利落地从浴桶中迈出来,也不指望陈语和会像别的男儿一样,捧着浴巾给她擦身上的水。她面不改色地越过自打她从浴桶中出来就不自觉地润唇片的陈语和,走到浴衣架子前,自己拿起浴巾几下擦好,而后抓起浴衣披在身上,又拿了一条专门擦头发的软罗帕放在手上,对陈语和道了一句,“我在房中等你”,便快步往外走。
      陈语和待秦瑛走到正房了,方才醒悟过来,他暗骂自己行动上是个矮子,明明之前想得挺好,但到了跟前却跟个傻鸵鸟似的。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秦瑛终究是尊重他的,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像什么话?
      堂堂的正君为了同侧室争宠,不惜自降身份在兰汤房中勾搭妻主,但凡府里上下有一个人这么想,他羞也要羞死了。

      他心情愉悦起来,唇角上扬,脚步轻快地转过屏风,自往他自己专用的楠木雕花大浴桶中洗沐。衣衫除去,他盯着自己有着一层薄薄软肉的腰身看了一瞬。他本就是个骨肉匀停的男儿,在生养女儿之前尚且勉强算得上苗条,生过女儿之后,便日渐显出端庄福相来。
      他以往并不怎么在意,甚至觉得男儿家生养后福相,正是值得骄傲的事。育有女嗣,日子过得舒坦的正君,才会显出福相来,那屈茜犀想显出福相,还不能够呢。
      然而此刻他想起那白榆尚未生养,腰腹上一定是一丝赘肉都没有,双眸有了片刻失神。
      下了很大决心,他拉开浴桶后方五彩斗柜的抽屉,拿出姐姐那位第四房侧室送与他的水状香,往清澈的热水中倒了大半瓶。
      这些事他以往都不屑于干的,此时却做得心甘情愿。

      进儿瞧见正房左侧放着拔步大床的暗间亮着灯笼,赤霞窗纱上映出女子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房房门却是紧紧闭着,长廊下院子里连一个侍儿都没有,他便以为陈语和隐在拔步床上。进儿大着胆子走到左侧窗户下方,把白榆的话一字不改地报于主子听。
      他的意思是要陈语和知道这白榆行事嚣张言语放肆,全然没有个做人侧室的样子。他想要主子以后防着点这个人,更想要让家主秦瑛知道她所宠爱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要把白榆骄横放恣不安本分的形象烙印在秦瑛心里。

      秦瑛听在耳朵中,全然没有认为白榆有吩咐陈语和做事的意思。她只理解成白榆恐她心生愧疚,特意让人告诉她他心里不介意。
      秦瑛感动得一塌糊涂,她家阿榆怎得如此善良又大方,竟然愿意让她同别的男儿在一起,还唯恐陈语和过于骄矜让她不能如意,叮嘱陈语和要人家好好服侍她。这是全心全意为她着想呢,他才入府未及三日,她本来以为他便是不同她哭闹,也断然不会高兴,可是他只在意她是否愉悦欢喜。
      女儿家遇到这样以她的快乐为人生最重,满心满眼全是她,事事为她考虑,全然没有私心的男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瑛感动得双目微湿,“阿榆真贤惠,我秦瑛何德何能今生能有阿榆这样好的夫郞。”
      进儿在外面听见秦瑛的自言自语,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就不该跑来奏禀,他以后还是劝劝他家主子,莫再同这白榆争啊斗的了,省得斗不过人家,还净受奚落。

      白榆待进儿走了,拉铃铛喊了侍儿方儿圆儿上来,“给本侧君把洗脸水和泡脚的水都端上来。”虽说李伯是他用惯了的,但这么天寒地冻的,端茶倒水干粗活的差事,他并不让李伯去做。
      两个小侍儿也都很机灵,见秦瑛没能来,便有些担心白榆会难过,那圆儿就努力凑趣,讲秦府过年的规矩,“咱们府上家大业大,新年里事情多如牛毛,样样都要国公拿主意,奴才猜啊,国公这会儿一定在跟正君两个琢磨给几家亲朋的礼该怎么送。”
      白榆自然不会天真到侍儿们一说,他便信了秦瑛是在同陈语和商量过年的安排。
      但他也不想驳斥这圆儿,小侍儿都在努力宽慰他,替他找面子,他何必非要自己揭疮疤自己把脸面踩到地上呢?更何况这两个侍儿都是才跟了他的,远谈不上可以说心腹话的程度。
      白榆顺着这圆儿的话,倒问了一阵子秦府过年的细节,圆儿和方儿两个见他感兴趣,越发知无不尽。新年要怎样设家宴,赏赐下人,进行家祭,怎样入宫拜见皇后,给三个王府、两个相府还有安关董三个国公府拜年,怎样与徐家、赵家、林家、黄家、蒋家、段家的正君设宴联谊,怎样亲友往来流水宴吃到上元佳节,两个侍儿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白榆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暗暗记下,避免到时候出岔子。他是极为聪明的人,自己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以前从没见过世家豪门如何过年节,此番便要事事预先问到,预做准备,免得被下人们笑话。
      不过他终究只是个侧室,圆儿和方儿两个同他兴高采烈地说了半晌,想起他的身份,圆儿就给方儿使了个眼色,两个很有默契地一起停了下来。
      白榆见他俩停下来了,便问对他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一条,“新年里,本侧君都需要做些什么呢?有哪些是我必得做的,哪些是不用我做的?”
      那圆儿听他这么问,便赔了个笑脸,略有些讪讪地道:“奴才方才说新年里礼节最多,规矩也繁琐,好在这些事侧君大都不用管的。有正君挡在前头,什么入宫朝贺、王府拜年,互赴宴席联谊,这些事侧君都不必去,除了家宴和家祭是必要参加的,余下的时候侧君只呆在自己院子里便好,连日常请安,都能凭家主祖上规矩,予以免除。可以说,新年这几日,是侧君一年里最自在的时候。”
      这圆儿很有点口才,这番话简直是将死的说成活的,他本以为他说完,白榆就能不再追问了。然而白榆只有震惊,他不是正君,入宫行礼没他的份,这是白榆早就想到的,但与其他各家拜谒往来,他也完全不用出席的么?这事白榆不是很确定,而且他由这圆儿的话隐隐约约发现一个问题,那便是难不成做侧室的人是不能自由出入府门的么?
      他以往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他才入府未及三日,秦瑛和陈语和也都没跟他讲过秦国公府有什么不许人出门的家规之类的,然而此刻他想这个事情他还是要弄清楚。
      若是以后他都不能自由出门了,那这座华丽壮观的国公府,岂不是跟牢笼差不多?

      白榆试探着问这圆儿道:“以前屈公子到新年的时候,都不出门的吗?听说新年中外头有关扑有杂耍,屈公子都不去看的吗?”
      圆儿回忆了一下,耐心地同他解释:“屈侍君新年里只出两次门,一次是去他母家博州屈家拜年,一次是随着正君前往梁相国府上拜年,屈侍君的舅舅是梁相国的侍君。至于看关扑杂耍,那要看正君去看不去,要是正君去看,或者会带上屈侍君,正君若不去,屈侍君也就不去,他不是爱出门的人。”
      到底是不爱出门,还是不许出门呢?白榆心中疑云大起,他知道凰朝改了户婚法,按律法,家主和妻主都无权禁止男儿出门,可是他在京城也混了将近一年,岂能不知律法怎么写是一回事,官员百姓们如何执行是另一回事。
      倘或秦国公府本就有家规不许侧室单独出门,便是有朝廷律法,怕是也管不了。
      他正发愁,旁边那个方儿插话了,方儿道:“屈公子平日里很不爱出门,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回门,这一点上正君都夸他,说他是如今京城中少有的安分男儿,跟那些个妖妖调调专一勾搭未婚小姐的侧室不一样。”
      提起那些妖妖调调的侧室,方儿还怕他不知道,给他举例子解释,“正君最瞧不上那些个妖妖调调的男儿,像先前淑亲王的吴小郎,高芷大人的祝侧夫,还有霁月世女的侧君,他们假借逛园子的名义,勾搭年轻小姐,拿身子换取银钱,正君对他们极为不齿,跟奴才们说过好多回好男儿决不能像他们那样。”
      白榆大致上明白了,他想好在他在京城除了青莎,也没有别的亲友,至于关扑和杂耍,暂时不看也罢。
      两个侍儿见他没有别的问题了,也就不再多说,看看天色不早,便服侍他洗漱洗脚,待他洗漱完毕,两个侍儿方才退了下去。

      长夜漫漫,白榆倒也不着急就寝。
      他拿起针线筐坐进锦被中,就着床前的灯笼光线,给秦瑛缝制贴身的软罗小衫。虽然才进府两天,但他已经了解到,正君陈语和是不大擅长针线的,秦瑛以前的衣裳鞋袜罗帕腰带这些,都由侧室屈茜犀制作。他无意同屈茜犀争这个差事,但给自家妻主缝制衣裳也是他的权利,他也不想轻易放弃。
      本着各缝各的多多益善的原则,他打算在春天到来之前至少给秦瑛赶制两套里衣中衣。
      有事可做,就不易胡思乱想。这晚白榆忙碌到子正方才沉沉睡去。
      一夜酣眠无梦,次日他早上早早地醒来,将自己拾掇利索,前往陈语和的正院用膳。他从起身到下楼,都是利利索索,没有丝毫的顾影自怜迟疑犹豫。
      进了陈语和的正院,亦是从容坦荡,见到陈语和和秦瑛,很是大方地向前见礼:“奴家请妻主安,正君早上吉祥。”
      “白家弟弟快请坐。”陈语和见他如此,脸上倒有些不好意思。

      陈语和昨夜得秦瑛酣畅宠爱,两个去姚天漫步三四回,秦瑛方才停了下来。他得到妻主怜惜润泽,浑身舒泰,心里头那股必要同白榆比比高低的狂躁劲儿很容易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对妻主满满当当的爱。
      秦瑛待他平静下来,把想要将诰封直接给白榆的话讲了讲。他虽然觉得这样子对屈茜犀不公平,毕竟是屈茜犀先进府的,但他也没有表示反对。本来么,男儿家进府早晚,从来都不是地位高低的关键。别说早进府几年,就是屈茜犀已经给秦瑛生女育儿了,秦瑛想要越过旧人把诰封给新宠,那也是秦瑛的权利,无人敢置喙。
      他只问与他有关的,“妻主是因为想要侍身同意诰封白公子,才在侍身房里留宿的么?”

      他很怕是这样,问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就变得尖利,他的内心又委屈又愤怒,他很想发火,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脸颊一定是生气的模样。
      然而才刚缠绵过,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力气发火,脸上也没有他以为的扭曲表情,只有带着汗珠的绯红透出白皙的肌肤,双眸更是湿漉漉的,还有些失神。
      这样子软艳,把愤怒与不满极好地掩饰住了。
      秦瑛是个正派又忠厚的女子,虽然没看见他脸上的愤怒,却听出来他话里的尖刺,很耐心地向他解释:“诰封阿榆的事,我的确需要同你商量。但我留宿,却不是为了这个。”

      他不敢信,可是又觉得若是不信,那岂不是他自己都以为他在秦瑛这里毫无魅力,当下只有自己劝自己相信,色厉内荏地自己给自己找补面子,“侍身就知道妻主不敢这样。”
      秦瑛却不是个爱勾人胃口的,见他神色很有些外强中干的样子,便叹了口气道:“语和你之前何曾让过人,这会子说这个?阿榆是我心爱的,可语和你也是我的正君。若不是你这两年越来越脾气大,我们还应当像刚成亲的时候一样。”
      他听了这话,哪里还能够计较秦瑛究竟是不是诚心诚意到他房里来的?更加不想管究竟是白榆得诰封还是屈茜犀得诰封。
      心既已释然,他在白榆跟前也就不再端架子。

      白榆得了陈语和的吩咐,便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仿佛昨晚陈语和留下秦瑛,在他这里没产生任何涟漪。
      秦瑛看着他们两个相安无事,心里头极为欢喜。这欢喜让她失了分寸,竟当着屈茜犀的面把那封礼部公文交于小管家捧剑,让捧剑火速前去礼部回话给白侧君办理诰封事宜。
      屈茜犀一张小脸白得像桌案上摆放的祭神的银箔,贝齿快把下唇咬破。他想他得做点什么了,再不做什么,他就要在这府中生不如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秦瑛篇(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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