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小番外合集》新晴照酒

5、小莫篇（一）

　　十四日买了南郊的房子，十五日小莫就出来买家具，他不是很懂行情，又是一个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年轻男儿，其实不大会买，去了京城中号称百年老店的老字号木器店“长春日”，挑了半天，看哪一件都富丽精工，哪一件都想要。那“长春日”的小伙计，看他这情形，自然也是想着说辞怂恿他挑一些华而不实的家具。
　　他刚看中了一件花梨木三围屏内翻马蹄抓球足坐榻，小伙计立即给他推荐另一款独板围子马蹄足坐榻，说什么三进的院子，只要一个坐榻可不够，前院正寝都应该有坐榻才行。
　　他刚看中了一块紫檀山水大座屏，小伙计就给他推荐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三件套和螭龙纹圈椅三件套，说是座屏前头放官帽椅，两侧放圈椅，才是富贵人家的气派。
　　他相中了一对寓意事事如意的柿蒂纹花梨木方角柜，小伙计立刻上前给他推荐黄花梨高足方角柜和紫檀瓜楞腿圆角柜，说是男儿家衣裳多，柜子少了不够用。
　　他挑中了黄花梨雕云雀纹翘头案，小伙计就给他推荐灵芝纹画案和祥云纹平头琴案，说是男儿家画案和琴案都是少不了的。
　　他刚看了一眼黄花梨五屏式镜台，小伙计就给他推荐有束腰绿石面马蹄腿的香几和花几，说是男儿家焚焚香养养花，日子才算是过得精致。
　　他略微瞅了瞅紫檀荷莲臂搁，还没弄明白这臂搁是用来做什么的，小伙计就给他螭龙纹葵口笔筒和海棠纹玉璧画斗，说是放在书房里清雅又好看。
　　他的视线刚往漆金多宝格移了一下，小伙计立刻就夸他眼光好，把多宝格给他写在单子上，又给他推荐了一面同样是漆金质地的卡子花小格架。

　　最后结账的时候，二十来件家具，共费银一千三百二十两，小莫虽然觉得有点超出计划，但小伙计一再跟他说这些家具木料上乘，纹理细腻，做工精致，可以作为传家宝传给女孙。小莫毫不犹豫地掏了银票，有之前的梦境做证，他坚信肚子里的宝宝一定是个女儿，给女儿置办点家产有什么舍不得的？
　　“长春日”的伙计收到银票后笑逐颜开，很是热情地问他宝宅何处，今日是否要送货，听到他说新居在南郊官宅，今日能够送货是最好，立刻就张罗搬运仆人给他一件件搬到大车上。二十来件家具足足装了六辆大车，小莫瞧着仆人们小心翼翼地用粗绸包袱包住家具的四角防止磕碰，暗道不愧是京城老字号，态度又热情，做事又细心。

　　车队走到南郊，经过户部售楼茶坊，售楼茶坊王姓吴姓两名小吏正坐在茶坊一楼大门前的椅子上招徕客人，二人瞧见车身上“长春日”的锦幡，姓王的小吏开口问那驾车的搬运仆人：“这是哪位娘子买的家具啊？”
　　搬运仆人扬起马鞭指指前头的绿缎小车：“不是什么娘子，是莫公子贵足踏贱地，光顾小店买了新宅中用的家具。”
　　那姓王的小吏一听就明白这是昨个儿买了官宅的莫主管，她想起宋海春跟她讲莫主管是能够见到天子的人，得罪不得，就有意在今日修好，笑嘻嘻地对那驾车的仆人言道：“原来是莫主管的家具，我今个儿正好没什么事，这就去给莫主管帮忙。”
　　以往遇到官职尊贵的官人娘子安置新居，她和姓吴的小吏也会跑前跑后地献勤，那驾车的仆人是见过她这架势的，当下并不拦阻，只道了句：“王姐能来搭把手，那敢情好。”

　　姓王的小吏待车队过去，便对姓吴的小吏道：“你看着茶坊，我同李晶去一趟莫宅。”她说完就扭头冲茶坊后院大喊一声：“小晶，出来！”
　　来自东境的年轻姑娘李晶正在茶坊后院最东头的房间中伏案看《名医方论》，她盯着第二卷的小半夏汤三方小声诵念，“半夏一升生姜半斤茯苓三两，以水七升煮取一升半，分温再服，治忽然呕吐心下痞闷间有水眩悸者。”
　　她诵读医方的时候，极其专注，王姓小吏喊了两嗓子，她都没有听见。王姓小吏以为她是仗着宋海春的势力不听使唤，心头火冒，蹭蹭两步跑回后院，一脚踢开房门，冲着她喊道：“小晶你没长耳朵啊？我喊你呢，你听见没？”

　　李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躬身问道：“王姐，你喊我啊？什么事啊？我刚才看医方呢。”
　　王姓小吏见她手上确实拿着一本医书，也就不好发火，改了语气道：“莫主管布置新宅呢，咱们去给他帮帮手。”
　　李晶的神思还在医方上，一时没反应过来莫主管是谁，但她不是个爱拒绝人的，更兼眼下住在这姓王的房间里头，自觉地听从支使：“好嘞王姐，咱们这就去吧？”

　　王姓小吏带着李晶赶到莫宅的时候，长春日的搬运仆人已经开始从车上卸家具了，小莫站在院子的过道中，等着仆人们把家具挨个搬到房子里头。王姓小吏一见小莫，抢上前去请安：“莫主管您今个儿买家具，怎么也不跟卑职说一声？好让卑职们过来给您抬抬东西啊。”
　　小莫此刻已经有些疲累了，更兼昨个儿对这姓王的小吏印象不好，当下只淡淡地道了句：“有搬运人干呢，不劳你大驾了。”
　　那王姓小吏见他神色疲惫眼睛浮肿，心里头认定他不会有东山再起之日了，当下就不肯亲自动手，往旁边一站，做出指挥的架势来：“小晶，你们别愣着，赶紧的下手搬。”

　　李晶听那王姓小吏这么说，就往小莫这边瞧了一眼，她立刻就认出来这是昨个儿撞上的有孕男儿，她昨个儿就觉得他生得好看，今日见他双眉笼愁秀目含烟，比昨个儿更添了一份娇弱，心里头就砰地一跳。
　　她口中应着王姓小吏：“知道啦。”手上用劲儿，跟那“长春日”的仆人，一前一后抬起花梨木三围屏坐榻就往前厅走。
　　搬完坐榻搬紫檀山水大座屏，搬完大座屏搬花梨木的方角柜，她不是个有气力的，身材也不算高大，但搬起家具来肯出力气净挑高的重的搬，没多大一会儿，她额头上后背上就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小莫站在过道入口瞧着，见这李晶进进出出搬的都是又沉又重的大家具，俏丽的小脸颊累得染了一层海棠红，额头上汗津津的，犹如一朵晓花着了凉露，对她越发地生出了好感。他昨个儿就瞧这个小妹子极其顺眼，今个儿见她如此肯出力，不禁开始琢磨，等他搬到新宅来，是不是要请这位小妹子吃个饭，表示一下感谢。
　　他不是慢慢吞吞的性格，既决定了要请人吃饭，就问这王姓小吏小妹子的身份：“这位小姐既不是户部的，怎得也在你们茶坊中啊？”
　　那王姓小吏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没有多想，随口答道：“她叫李晶，她哥是我们户部宋大人的李如君，她这是借住在我们这边，等着参加太医院的太医试。”
　　原来这小妹子是个医者啊，小莫越发地多看了李晶两眼，李晶此刻正独自抱着半人高的花几往后院中走，见他看了过来，就出声问他道：“公子想把花几放前头还是放后头啊？”
　　小莫鬼使神差地道：“你看着放吧。”
　　放后头的正房中固然好，可是正房要比前厅多穿一个后院，这李晶既已经累得流汗了，他也不好太使唤人不是？
　　李晶听了，就没再说话，径直抱着花几往后头去了。
　　是个实诚女儿呢，小莫默默地下了结论。

　　所有的家具都安放完毕，李晶在前厅后院中又各自瞧了一眼，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她赶在长春日的搬运仆人们离开之前到前院的过道中质问仆人们道：“怎得只有柜子屏风这些，莫公子的床呢？你们把床给公子运到哪里去了？”
　　搬运的仆人们连忙撇清自己：“我们可不知道，大伙计们让我们拉什么我们就拉什么，我们可不敢乱拉乱卸。”“我们装车的时候就没见到床，应该是莫公子买家具的时候就没买床。”
　　李晶哪里肯信，她据理力争道：“怎么可能？谁家安置新宅子不买床呢？一定是你们捣鬼把床给公子弄丢了，赶紧把床给公子找回来。”
　　搬运的仆人们一下子就急了：“你这小妹子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们姐几个在长春日干了这么多年的搬运，从没出过差错的。”“莫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别冤枉了我们啊！”

　　小莫此时才反应过来，他根本就没有买床，他懊恼地对李晶道：“不怪她们，是我忘了买了。”
　　仆人们见他没有诬赖她们，就给他出主意道：“没床不叫安家，莫公子再同我们去一趟店里，挑张床回来吧。”
　　小莫点点头，“也只好这么着了。”
　　他既已不再担任皇仪宫的主管了，那自然是从宫里搬得越快越好，今日把家具全部弄好，明日再买些帷帐聘两个仆人，最迟到大后天就可以搬过来了。若是今日弄不好家具，搬家就只能继续往后拖延了。
　　他抬脚往绿缎车跟前走，车夫刚把踏脚凳递下来，他就觉得一阵恶心，手扶着车厢吐了个昏天黑地。
　　仆人们显然没想到他的孕期反应如此严重，一个个面面相觑。
　　小莫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可是眼睛的余光瞥见仆人们既惊异又无奈，似乎都在琢磨这事怎么办，他心里头就不好受，强撑着道：“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李晶从后边走过来，伸胳膊拦住了他：“你现在需要休息，你要是信得过我，让我替你去吧，你只要告诉我想要买个什么样的床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