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妖》浮生醉月

19、沧澜沧澜奈若何

　　今昔昨兮，恍如梦中。
　　“小桃树，你也和我一样，被人欺负了吗？”个子小小的男孩用被旁人扯破甚至带着泥土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的将被折断的桃枝按照裂痕摆好，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还是将身上被撕扯成碎条的衣服揪下一块，绑在了桃枝的断裂处，“你也被嫌弃是没有爹爹的孩子吗？没关系，没人和你玩，我会陪你的，每天都陪你哦，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明明是在安慰身前的小桃树，男孩的表情却仿佛被安慰了一般，流露出满足而简单的笑容。
　　“小桃树，你说，父亲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和阿牛的父亲一样，非常强壮，还会在自己孩子被欺负的时候会跳出来暴走呢？还是和小青的父亲那样，温文尔雅，成天说着子曰诗云呢？”并没有就此离开，男孩一屁股坐了下来，面朝着山崖方向的碧海晴空，眼底带着一丝艳羡，“他们都说我没有父亲，小桃树，你说我为什么没有父亲呢？是不是我的父亲很忙很忙，忙到忘记了我和母亲的存在呢？”
　　小桃树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在正午烈日的炙烤下，那本来就微微泛黄的叶子更是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叶片上也泛着褶皱。
　　细心的男孩发现了小桃树的窘境，一骨碌爬起来翻了翻小桃树根须处的土壤。
　　“小桃树，你渴了是不是？不要着急，我去给你拿水，一定要等我哦！”了解到小桃树的渴求，男孩笑着挥了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望着男孩一瘸一拐离开的方向，沧澜忽然觉得自己心口某处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了一丝疼惜的感觉，这是她如行尸走肉般生活了将近百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就是，有人关心的滋味吧……
　　可是，太阳落下了又升起，那个让她一定要等着自己的男孩并没有来。
　　真是的，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自嘲的笑笑，沧澜陷入了沉睡。
　　“小桃树，对不起，我违约了，母亲看到我把新衣服弄坏了很生气，让我将孝经抄写了五十遍，我刚刚抄完就来给你拿水了哦，我拿了满满一桶呢，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男孩一边将水桶里的水慢慢倒在小桃树根须的土壤上，一边用怯怯又充满委屈和期待更是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叶子更加蔫黄的小桃树，“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有下次，以后，就算是我要死去，那死之前也一定会来遵守我的诺言，每天都来看你的！”
　　像是害怕小桃树会生气一般，男孩急忙赌咒发誓了一番，将小小的胸膛拍的啪啪作响。
　　沧澜从来没想过，不过是男孩几岁时的一句戏言般的誓言，竟真的被他遵守到了，死前的最后一刻。
　　一身是血的少年，轻轻抚摸着早已不复往年纤细的桃树，琥珀色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开心，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都是在告诉她，他有在遵守承诺……
　　忽然感到一阵急促的震动，少年、悬崖、还有桃树迅速化为了碎片，沧澜咳嗽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脸焦急望着自己的皇帝，沐辰。
　　是梦啊，又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了啊，对不起，沧澜没有能扮演好真正的你……
　　自己，并没有你那般澄澈温柔呢。
　　不过，我也有在遵守承诺，帮你看到了你的父亲，也没有让他受到伤害哦……
　　“我……”忽然而来更加明显的连续晃动打断了他的问询，土石房顶哔哔剥剥的掉落下无数石子碎屑，紧接着是剧烈的上下晃动，甚至能听到细小的碎裂声。
　　地震了？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
　　“别说话，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金陵，所有人都迁移完毕，虽然这里也能感到震动，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安抚的拍了拍沧澜因为震动而愈加苍白的小脸，沐辰突然体会到了为人父的感动，这是沐春风从来没有带给他的最初的温馨，“如果到了这里也没有办法躲避这场灾难的话，那只能说是我注定的命运了，幸运的是，在死之前，我已经找到了你，我的孩子。”
　　金陵……金陵……
　　沧澜面色一变，他想起自己的本命桃枝还在金陵赵府的青瓷花瓶里，如果真的被埋在了废墟里，自己又离开若城那么远，说不定不出几天，自己就维持不住变身法力的消耗，要变回原形了……
　　那他拼命为少年建立起的形象，和这得来不易的温情就会迅速龟裂破碎，最后化为恶毒的诅咒和无尽的绝望。
　　不能，绝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想到这里，他拼命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左臂和腰上泛起剧烈的疼痛，惹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该死，身子根本无法挪动，现在皇帝又如此紧张自己，他到底该怎么办才能回去拿自己的本命桃枝？
　　“父皇，我想喝水。”想了想，沧澜决定支开皇帝，偷偷潜回金陵。
　　想起金陵现在的情况，或许自己会回不来也说不定，既然如此，就先圆了皇帝的心愿吧。
　　听到沧澜唤他，皇帝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你叫朕、叫我什么？”
　　“父皇，我想喝水。”顺便补上一张虚弱却干净的笑脸。
　　“嘿嘿，父皇，父皇，你终于肯叫我父皇了……”沐辰乐得咧开大嘴不停的笑，直到听到沧澜无奈的咳嗽声提醒某个急需水的人，这才忙不迭的推门出去，“好好好，父皇这就给你拿水去。”
　　强撑着坐起身，双手缓慢的掐着耗费本命精血的法诀，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作为妖力燃烧，沧澜浑身迸发出刺目的粉红光芒，而后悄无声息的，消失。
　　留下的，只是沾满血渍的，带着淡淡桃花香气却空空如也的床铺。
　　原本满脸含笑的皇帝兴冲冲的端着稀粥和温水进屋，发现房间内一无所有，终于明白了沧澜那声父皇的真正含义，双手一松，随着瓷器一阵乒乒乓乓的落地声，沐辰忍不住流下泪来。
　　“沧澜，我的儿——”
　　那一声父皇，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唤自己，那个孩子，终究也没有原谅他的错误，就这样，独自离去。
　　或许，这次又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或许，沐辰的猜测也会成为现实。
　　因为金陵，此刻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打击。
　　地震和妖精侵袭的双重打击。
　　而沧澜，会在沉沦中死去，还是在沉默中爆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