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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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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冲上胸膛,再顾不得什么,容玉身形一闪,不及婢女和侍从们反应,已经上前推门而入。雕花镂空的隔扇木门随之关闭,廊柱上悬着的两盏琉璃宫灯跟着晃了晃,原本一片漆黑的室内,几乎紧接着亮起了烛火。
婢女和侍从们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凑至门前,慌张地向里问道。
“公子。”
男子声音含着不明的笑意,语气听来,但觉邪肆不羁,隐隐有一种轻狂的嚣张。
“无事,你们都下去吧,我等的客人来了。”
“是。”
众人相互面面觑一眼,俱都轻手轻脚地,一一躬身退出了庭院。
室内,容玉环顾了一遭,不仅不见李意欢的影子,整个房间的布局也全然不是先前的模样。
各色的玩器全无,只余下一只青釉石榴尊,里面插着一捧新开的凌霄花。没有香炉,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绮香,愈靠近男子,味道便愈明显。
当下,男子一手支颐,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小塌上。中间的案几上搁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两只犀角杯,一边墨玉棋盘上摆着一局未解的残局。他的两根手指间还捏着一枚棋子,半眯着眼睛把玩着。
容玉定了定神,大致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稍加思索后,他率先沉声道。
“在下受伤多日,一直卧床休养,今日觉得精神尚可,便想出来走动走动。不知这间宅邸已被公子接手,适才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闻言,男子淡淡颔首,并没有预想之中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算作应答,喜怒不明。
见男子是这样的做派,容玉垂眸,心道急不得,此人气度不凡,亦非寻常人物。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前人一圈,男子轮廓分明,五官深邃,比之现下王孙公子们,眉目间多了一份桀骜不驯的英气。
下一瞬,容玉眼波微转,目光从他的容貌挪开,视线最终落定在男子的耳垂和手指上。他的耳垂上戴着一只水绿色的宝石耳钉,左手拇指则戴着一枚圆玉扳指,上面还环绕着一只做工小巧精致的貔貅。
至于男子两根手指间夹着的棋子,更有不同于一般石头或瓷器的质感,泛着剔透温润的光泽,想来是以玉制成的。
他大概知道该怎么同这人谈判了,若富贵表于形,则应以利诱之。明晰这一点后,容玉静默了片刻,又道。
“不知公子可能告知我,是何时接手了这间宅邸,以及宅邸的主人现在又在哪里。另,既无故叨扰公子多日,我当奉重酬以谢,亦或公子想要什么,我当竭力回报一二。”
这一番话下来,男子果然受用,顿时一改先前敷衍之态,向他笑道。
“好说,不过此事说来话长,阁下何不坐下喝杯茶。”
容玉微微一笑,没有推托,大方地落座于另一边的塌上。举止轻车熟路,没半点不自然。
男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中飞快闪过一抹沉思,继而开口,语调轻快地向他讲道。
“在下褚清河,原是洛阳一带世代经商的人家。父亲平生夙愿,是希冀我辈之中有人能入仕途,好祛一祛身上的铜臭味,为家族门楣添些书卷气。所以,我是来上京赶考的。”
“但大约好事多磨,一波三折,路上我先后遭遇了山贼劫掠,以及仇家的伏击。虽侥幸苟活,身上的盘缠却是分文不剩,在上京又举目无亲,连想要托人给父亲捎信都没法子。”
“我本想去上京最大的赌坊,背水一战,不想因为穿着太过寒酸被拒之门外。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楼小姐那时正在旁边的酒肆,不知为了什么,很有些踌躇。见我被刁难,好心出面替我解了围。我看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便邀她一同去赌一把,她应了。”
楼小姐?容玉为李意欢的化名非常不满,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得拿起犀角杯饮了一口茶水,以此压下心头的愤懑。抬眸所见,却又让他呼吸一窒。
男子眼色流采多情,像是沉溺到什么美好欢悦的记忆中,分明有着浓浓的眷恋。
“那一晚,用东家的话来说,他已经输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赌如酒,都是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的东西。楼小姐心情难得放松,便自请做东,邀我同游一夜上京闹市。我和她相谈甚欢,像是一见如故,不自觉向她坦白了自己的处境。”
“楼小姐听了我的遭遇,很是同情,便将这座宅邸赠予我做临时的住处了……”
褚清河说得眉飞色舞,容玉听得水深火热。烛光映在窗棂纸上绰绰约约,摇曳出一尾杏黄的剪影,透在两翼鸦色的鬓上,更衬得他面容冻霜似的清冷。
容玉心口闷闷的生出燥意,连一个素昧平生之人都能轻易得到她的善意与怜悯,李意欢可以对所有人慈悲,却唯独对他一人残忍。
这个事实的发现,让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难解的消沉。困顿其中,因他的故步自封,使这样的失落无法消褪。而本就弥合不愈的伤口,更在一拉一扯的挣扎间反复撕裂。
他垂眸,轻轻搁下犀角杯,淡淡的不置一词,然而表面愈是古井不波,内里积蓄的情绪便愈是波涛汹涌。犹如正午和夕照时分海的潮汐,整个给人以山雨欲来的架势。
见状,褚清河眸色稍凝,很快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常,当下立时止住了喋喋不休的倾诉。继而在棋盘上随意落下一子,空出手把容玉饮尽的茶盏倒至七分满,举杯向他道:
“其实公子的事,楼小姐也有知会我一二,所以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如果兄台想谢我,不知能不能告诉清河,她的名讳呢。”
褚清河言辞举止之间,已全然把自己当成了宅邸的主人。与之相比,长久居于此地,乃至于熟悉这里每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的他,反倒像是不懂事的外来客了。
容玉接过犀角杯,低眉敛目,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他拿捏的火候分寸可不怎么到位,杯中茶汤的色泽明显比先前的要浓上一圈。
“兄台?兄台?”
见容玉半天不应,褚清河耐着性子唤了几声,待他转脸看向自己后,又好奇道:“兄台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容玉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答反问。
“我在想,她是如何同你说起我的。”
闻言,褚清河亦含笑迂回道。
“兄台,你可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容玉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水,缓缓向他说道。
“想来你在问我这个问题之前,为了知道她的名讳,已经使了不少法子,可是都无从探知。褚公子是聪明人,那么也该猜到她身份不简单,寻常手段怕是不见效,故而才不得不百般布局,引我前来了。”
且不论褚清河所言几分真几分假,只看他对蜜蜜的心思就不一般,容玉一有察觉便膈应得很。
虽常言道:关心则乱,初时他看似被其三言两语挑拨的心绪不宁。但实际上,容玉早已习惯性地站定在李意欢的立场。不管她做的是对是错,他对她近乎是无底线的纵容。
若是她想要接触的人或事,他只会暗自替她把关、度量,一旦发现什么不对,才可做主将障碍清除。这是独属于二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褚清河哪里知道。
听完容玉的一番话后,褚清河撤回了抵在额头一侧握成拳的手,着意正了正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示意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