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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认错 ...

  •   容姒是大齐的第五位公主,她的生母阮氏在当今圣上还是襄王时便嫁与他为正妃,两人伉俪情深。后来襄王临危受诏登基称帝,阮氏为后,也是在那年阮后有孕,诞下容姒。

      圣上格外欢喜,故容姒一出生就得了封号“昭明”,后又赐居露华殿。世人皆知,圣上名讳容华,这带有圣上之名的露华殿是圣人亲赐,可见荣宠。

      可惜阮后在容姒幼时便因病逝世,圣上也因此愈发怜惜容姒,如珠似宝地宠着,养成了她骄矜任性的公主脾气。

      若是之前的容姒,听到两个宫女这般议论,定然委屈不服,盛怒之下的确极有可能顶撞父皇拒不认错。

      容姒心头震颤,方才那转瞬之间,她似乎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

      那昨夜的梦中情形,是否也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现实?

      两个小宫女越说越不像话,紫英正要出言喝止,却听容姒道:“宫闱之中议论是非,重者要入掖庭受拔舌之刑。”

      容姒面上不见怒意,说出的话却比她往日里娇蛮耍横时要有分量得多:“父皇宽仁,大多刑罚已不再启用,但宫规不可废。”

      容姒的目光沉沉压下,多停一分那两个宫女的脸色便更白一分,直到那两人几乎受不住要软倒在地时,容姒才道:

      “看在你们是为赵嫔娘娘抱不平的份上,今日便只罚你们两月俸禄,但若再有下回,定不轻饶。”

      这一番话起承转折,叫宫女们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两人得知逃过一劫,忙叩首谢恩。

      “还有。”离开前,容姒低声道,“我并未推她。”

      宫女们齐齐一愣。

      容姒知道,眼下这宫中认为是她害了赵嫔的人绝不止这两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苦楚容姒已尝了一次,便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事情还得从源头解决。

      “劳烦紫英姑姑先行一步,本宫稍后就到。”

      紫英微怔,不知为何,她觉得昭明公主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

      凤仪殿中,韦皇后亲手烹了茶,容华却一口未喝。

      “什么时辰了?”

      容华下朝后径直来了凤仪殿,黑底金龙的朝服都不曾换下,此时黑沉着脸,帝王威仪尽显,瞧着便叫人胆战心惊。

      不等人回话,容华已坐不住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朕没亲自下诏宣她,已是给她留足了颜面,她倒好,听了皇后口谕还敢迟迟不至!”

      “可见朕平日里就是宠她太过,叫她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

      “陛下这话可是在怨怪臣妾?”韦皇后无奈道,“阮姐姐去得早,陛下将小五交托给臣妾,是臣妾没有教好她。”

      “陛下若要责罚便罚臣妾,莫要吓着小五。何况赵嫔也说了,此事与小五无关……“

      “无关?”容华气笑,“你当朕不知她平日里对赵嫔是个什么态度?赵嫔好歹是她长辈,她这般目无尊长,简直放肆!”

      “行了。”容华挥袖,“你莫要再为她求情,今日朕非得好好给她正正心思!”

      说话间,容姒已至凤仪殿,容华目色一沉正要开口,却见容姒一进门便行了大礼,重重叩首道:“父皇,儿臣知错。”

      容姒一向受宠,有些皇室礼节平日里都是能免则免,这等叩拜大礼,一年也就行上几回,今日这般郑重其事,当真少见。

      真知错了?

      容华一愣,到嘴边的叱骂生生给咽了回去,声线依旧冷硬:“说说,错在何处?”

      “目无尊长,对赵嫔娘娘不敬,此为一错;令娘娘受惊小产,痛失爱子,此为二错;叫父皇母后对小五失望,此为三错。”

      容姒哑声道:“儿臣行事荒唐,请父皇母后责罚。”

      这一番话乖巧懂事得几乎不像是容姒说的,帝后皆怔了片刻。容姒不曾起身,依旧伏跪在地,然仔细看就能发现,她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容华拧眉,一个跨步拉起容姒,却见她已是哭红了眼,下唇都因过度咬合而泛起青白。

      自容姒知事后,容华再未见过容姒哭成这般,便是生了病,也是咬着牙不肯叫人瞧见金豆子的。如今见她这副模样,容华长叹一声,到底心软了几分。

      “朕还不曾罚你,怎就哭成这样?”

      容姒无法言明,明明昨日刚请过安,她却觉得似乎有很久都未听到父皇的声音。在那个真实又荒诞的梦里,父皇病入膏肓,殿外却有重兵把守,里头情形究竟如何,他们这些皇室子女无一人能知,唯有心急如焚。

      此时再见,竟恍若隔世。

      “是儿臣令父皇母后蒙羞了。”容姒压下心绪,抬眸道,“但儿臣绝计未有害人之心,还请父皇明察。”

      容华觉出几分不对,沉声道:“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容姒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里面裹了几颗长了青苔的卵石。

      “这是儿臣从赵嫔娘娘出事的那条道上取来的。出事之后儿臣左思右想,愈发觉得蹊跷,这几日又不曾下雨,且卵石道每日都有宫人清扫,缘何那路面会有青苔?”

      “故而方才在来凤仪殿的路上,儿臣又去了御花园一趟,却发现这卵石周围的土竟是新土。”

      “且儿臣听说,赵嫔娘娘最爱御花园东侧的那片紫藤,几乎每日都要往那里去。”

      这带了青苔的卵石分明是有人故意替换的,为的就是每日会从那经过的赵嫔。

      其实,容姒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什么卵石什么青苔,可在那场预见中,她被罚跪在那条卵石道上一个日夜,这才瞧出些异样来。容姒让紫英先行一步,自己前往御花园验证,这一验,却叫她心头顿沉。

      她之所见,竟皆为真。若是没有昨夜那大梦一场,她定会带着萧嬷嬷出门,会撞见那两个宫女议论是非,然后气怒冲动之下惹怒父皇,被父皇罚跪……一切的轨迹都会遵照预见中来。

      更让容姒确信的一桩,则是赵嫔的喜好。

      昨日之前,容姒看见赵嫔便觉得厌烦,如何会知道她的喜恶。然在那个梦里,赵嫔母子和她躲在宫殿的床板下,却是说了许多话。为此,在来凤仪殿之前容姒还特意向宫人打听,得知赵嫔的确日日去看那紫藤,且每日都是差不多的时辰。

      所有细节,竟都对得上。

      容姒闭了闭眼,那梦中诸事她本不愿相信,可如今,她已是不敢不信。

      她压下那骤然汹涌的涩意,再拜道:“还请父皇彻查此事,令赵嫔娘娘心安,也还儿臣清白!”

      容华越听神色越沉,因着赵嫔年岁已然不小,且月份浅,她有了身孕一事不曾昭告天下,但后宫中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怕是有人起了谋害皇嗣的心思,还要拉小五来当这替罪羊。

      “此事,朕会亲自查。”

      眼见容华的态度已缓和许多,皇后也顺势道:“陛下,小五这般懂事,想来也是真的知错了,不若就饶她这一回,往后好好教导便是。”

      容华的气的确已然消了大半,然未等他开口,容姒已道:“父皇,儿臣知道自己往日太过顽劣,叫父皇母后操心,恳请父皇恩准儿臣去文殊阁听训,也好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你要去文殊阁?”

      容华今日已是接连被容姒惊到,然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眼下这一桩。要知道,往日的容姒莫说读书,就连话本子都不乐意翻一下。历经赵嫔一事,竟叫容姒知错上进了,容华不可谓不欣慰,莫说是文殊阁了,就是容姒点名要哪个大臣来教,容华也没有不依的。

      “小五有向学之心是好事,只是文殊阁课业繁重需日日起早贪黑,皇子们便罢,小五如何受得住?”皇后迟疑道,“不若请个女官来教,能知书识礼便好。”

      容华笑着摆手:“朕看文殊阁就挺好,那几个老顽固连朕都不怕,正好能治治小五。况且有她几个兄长在,也能帮朕好好盯着她。”

      容华显见心意已决,皇后便不再坚持,笑道:“既是如此,也不能厚此薄彼了,就让几位公主一道去文殊阁吧,臣妾再从贵女中选些聪慧识礼的,给小五她们作伴读。”

      容华点头:“你安排就好。”

      容姒谢恩出来,方觉日头已然高照,阳光穿透云层,驱散了晨间冷意,照得鎏金瓦檐璀璨夺目。

      凤仪殿外的宫道上,一个宫女渐行渐远,容姒瞧着她的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询问当值的宫人。

      宫人道:“那是赵嫔娘娘身边的宫女步摇,本是来请见陛下的,后来又说陛下既已消了气,便不必通报了。”

      容姒倏然一怔。

      她记得,在方才的那场预见中,父皇要重罚于她,于是宫女奉赵嫔之命为她求情。如今容姒坦然认错,平息了圣上怒火,赵嫔的人便未再入内。

      旁人都是做一分恨不得让人看到十分,赵嫔倒好,生怕人知道她的苦心。

      一叶障目,容姒这才觉得,以往这十几年,她算是白活了。

      ***

      容姒刚回到露华殿,萧嬷嬷便迎了上来,殷勤解去容姒的披风,又命人将煮好的八宝粥端上。

      “老奴就知道,陛下定然舍不得重罚殿下。芳霖殿那位惯会惺惺作态,好在不管她怎么使手段,也捍动不了殿下分毫。”

      容姒握着汤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萧嬷嬷煮的粥软糯香甜,她往日里最是喜欢,眼下却忽然没了胃口。

      昨日之前,她将喜恶都写在了脸上,喜欢吃便让嬷嬷煮来,不喜欢就将碗一推,一口都不会再碰。

      不过一个日夜的功夫,她竟已然学会收敛情绪,甚至能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的话:“父皇命我去给芳霖殿那位赔礼,嬷嬷年纪大了,不必跟我去受气,帮我备些东西,面子上过得去便是。”

      萧嬷嬷自然应是。

      容姒垂下眼,如往常一般,将那八宝粥吃了个干净。

      人从来不是慢慢长大的,也许是一夜之间,也许只是一瞬。

      赵嫔的芳霖殿与容姒的露华殿比起来可谓简陋,院子里除了一株桂树竟没有旁的景致,如今也不是桂香满枝的时节,瞧着便愈发冷清。

      容姒没让人跟着,然芳霖殿的宫人见到她却个个如临大敌,有机灵的已然小跑进去通报。不消一会儿,就有个少年人掀帘出来,他穿得要比旁人更厚实些,沙青长袄加身,领口还围了圈银鼠貂,然面色仍是显得苍白,手里的那根桃木杖几乎不离身。

      赵嫔之子,三皇子容廷。

      因幼年时从假山上跌落,容廷的左脚落下了病根,需拄着拐杖方能行走。以往容姒见到他只作不见,连一句“三皇兄”都不愿喊。

      “你来做什么?”

      容廷沉着脸,桃木杖击在青砖上,发出有规律的“笃笃”声。

      在那场宫变中,容姒三人终是被叛军发现。叛军将他们从床板下拖了出来,这根桃木杖也被人一脚踩成两截,容廷跛着脚行动不便,却毅然挡在她身前,刀刃压身也半步不退。

      容姒骤然红了眼。

      容廷没瞧见容姒神色变化,只冷声道:“芳霖殿不欢迎你,你若——”

      却见容姒垂首行礼,已是恭敬道:“三皇兄万福。”

      “以往是小五不懂事,失礼之处,还请三皇兄见谅。”

      容廷原本的冷言冷语被她这声“三皇兄”喊得卡在了嗓子里,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你来芳霖殿……”

      “来给娘娘赔罪。”容姒垂着眉眼,神色中却不见半分愤懑不甘。容廷本以为她又要来闹,打定主意不叫人进门,此时见到容姒,却不知怎的没了方才的底气。

      “那皇兄,我先进去了。”

      容廷僵着脸,直到人入了芳霖殿才回神道:“她这是吃错药了?”

      这话,小太监自不敢回。

      芳霖殿内还充斥着药香,绕过那面江上孤舟的屏风,容姒一眼便看见倚在榻上的赵嫔。她的面容已不再年轻,却依旧能看出姣好的五官,自翰林之家养出的书卷气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柔和,连说话都透着股温婉。

      这样的一个人,她是怎样做到回回见到都夹枪带棒,从未给过一个好脸色的?

      就因为从萧嬷嬷口中听闻,她是在先皇后病中勾引父皇,才诞下容廷的么?

      “殿下放心,嫔妾清楚小产一事实与殿下无关,殿下毋需多想。”

      她还是这般波澜不兴的语气,即便那时身处逼仄狭窄的阴暗缝隙,外头是随时都有可能闯入的叛军,她也未露出一点惊惶恐惧,叫容姒也跟着平静下来。

      “公主可知我为何喜那紫藤?”梦中的赵嫔同她道,“世人都瞧它不起,说它是‘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说它攀附权贵,为生曲意。我却偏爱它柔而坚韧,徐徐图之,如今那宫墙一隅,已是它的天下。”

      黑暗中,容姒看不清她的眉眼,却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几分悲悯:“容姒,你是皇室子女,生来便有着宁折不弯的脊梁,你做不成紫藤,可有时候,我宁愿你做那紫藤。”

      “活着,才有以后。“

      可容姒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至死不是。

      “娘娘……”

      容姒一开口,泪水便已夺眶而出。

      她原以为她能忍住的。

      可再次见到赵嫔,听到她的声音,容姒心中的不安、惶恐,梦醒时分的痛苦、无助,便像是骤然找到了宣泄点。

      如果说在凤仪殿内,她尚且哭得几分刻意与隐忍,那么在这一刻,她却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像宫变那夜一般偎在赵嫔身侧,只为汲取那一点暖意。

      容姒知道,赵嫔一定会觉得奇怪,方才容廷的神情都像是被她吓到了,可她忍不住,也顾不上。

      然赵嫔什么都没有说,只在容姒哭得喘不上气时,轻轻抚过她的背脊,一下一下,无声诉尽她的温和包容。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不止是为这一次,还为她这么多年来的浅薄与任性。

  • 作者有话要说:  先柔后为害,有似谀佞徒——白居易《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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