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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柏琳云在郑氏五娘出现后便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垂首屏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然而郑五娘却并没有让她如愿,她由侍女搀扶着晃晃悠悠缓行,头上的珠玉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停在了柏琳云的面前。

      “你是在哪里当差的宫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她的声音沙哑,透着阴冷,若是年纪小些的宫娥,只怕此刻要被吓得跪倒在地痛哭。

      如今的太子妃因为疾病的缘故,像极了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绣袍、珠宝、脂粉不能为她赠色,反倒是将她衬得愈发干瘪。柏琳云借着行礼的机会往后略退了一步,她实在是受不了郑妃身上那股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腐臭,这是属于濒死之人的衰朽气息。

      “奴并非东宫侍者,与太子殿下乃是萍水相逢。殿下不幸受伤时奴恰在一旁,非是奴有意冲撞太子。”柏琳云压下心中的不耐,态度诚恳的为自己辩解道。她也是做过谢瀛妻室的女人,能够猜得到眼下郑五娘的心思,她作为太子妃,丈夫受伤却不第一时间去问候,反而揪着一个路人反复盘问,无非就是因为,柏琳云让她感到了威胁。

      郑五娘已经从其余侍臣口中听闻了丈夫受伤的经过,她似乎是想要上前对谢瀛说两句关心话,却又在迈步之后停住,仍是望向了柏琳云:“贵人出行,寻常宫娥理应回避。这样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说你不曾冲撞殿下,我却不能信你。万一你是什么奸人,有意埋伏在太子行径路上,对殿下行不轨之事呢?”

      “够了,五娘。”太子忍不住开口:“我今日到景福台,是趁兴而来,事前并未通知任何人。此女的确是恰巧途径,我不慎从台上坠下,还险些砸到了人家。”

      郑五娘被丈夫反驳之后脸色愈发难看,说:“殿下惯以善心揣度他人,却不知这世上多的是刁钻奸猾之辈。妾身既是殿下的妻子,自然要将殿下的性命安危放在第一位。”她斜睨了柏琳云一眼,目光如刀一般从她的面颊划过,“这女子不管包藏的是怎样一颗心,都该对其做出处罚,以儆效尤,好好震慑一下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

      这什么疯婆子。柏琳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郑五娘无非是恼恨太子为她说话,怀疑她是故意从这里路过是想要献媚太子——就算不是,罚了她也能杀鸡儆猴。

      “就让此女跪在这路边好好反省。我知太子心慈,不忍罚她过重,这样吧,跪一个时辰也就够了——茉娘,你看住她。”

      太子妃身边那名宫女立刻摁住柏琳云强迫她跪下,太子倒是一句话也没说,柏琳云不由在心里对着他又骂了一句:废物。
      她没挣扎,只是在跪下的那一刻想起了席星年,不久前他似乎也曾被罚跪在雪地之中。这宫中果然是没有什么公道与法度的,上位者一言即可定下人之生死。

      “陛下一直在等你我二人,四郎,我们快去面见陛下吧。”处理完柏琳云后,郑妃心满意足的看向自己的丈夫。一声“四郎”让谢瀛下意识的拧了拧眉,也让郑妃朝他伸出去的手默默地又缩了回去。

      东宫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郑妃可以肆无忌惮的处置任何想要靠近她丈夫的女人,却没有办法靠近自己的丈夫。

      不过她还是很快重新摆出了端庄的姿态,以储君正妻的气度走在了谢瀛的身后。
      **

      待到太子夫妇领着一大群随从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柏琳云不耐烦的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膝头沾着的雪花。

      那个名为茉娘的宫女一改太子妃在时倨傲的神情,堆上了满脸的歉疚,“还请夫子原谅学生的无礼。”

      邱茉娘,太子妃郑氏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也是柏琳云昔日的学生。

      “我知道你的难处。”柏琳云扶着她的手站稳:“茉娘,你从我那离开也有一年多了,原来是在东宫当差。太子妃待你可好?”

      邱茉娘四下环顾了一圈,叹息道:“在宫里服侍贵人,总需战战兢兢。主子好或是不好,我只安心做我自己的事。”她与柏琳云年岁相仿,说是师徒,更似姊妹,“只是夫子您……受委屈了。我替太子妃向您赔个不是,她这几日病势加重,身子不爽,心中也难免郁结。行事有时候便不是那么讲理。”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她也就在我面前逞这一次威风罢了。可是你,茉娘,你在这样一个人身边侍奉,实在是让我担心。”

      邱茉娘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形貌粗陋,头脑愚笨,唯有唯有手脚倒还算利落,太子不会注意到我,太子妃不会为难我,夫子无需为我忧虑。太子妃性情是善妒了些,可她不是什么恶人。”

      “她不该四处拈酸吃醋的。”柏林云不赞同的摇头。郑妃身体不好,静心养病或许还能再活几年,四处和别的女人置气,只会让她死得更快。谢瀛可不是什么安分的男人,万花丛中过的春蝶都不及他忙碌。

      “是啊,未来的国母理应贤良。太子妃的心胸过于狭隘了。”邱茉娘附和,“然而,她也是可怜人。”
      **

      郑家五娘在出嫁前也曾是灵巧和善的女儿家,那时她还没有尝到相思之苦,也并未遭病痛折磨。

      今日是腊月里难得的晴日,可她缩在狐裘之中,依然冷得瑟瑟发抖。千步廊一带并未起风,她却觉得自己行走的十分艰难,想要唤丈夫等等她,一抬头谢瀛已经在她十步开外了。

      这个男人厌恶她。即便不愿意承认,郑五娘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她幼时在闺门之中修妇容妇德、学书画女红,可身边却没有谁来告诉她,如果丈夫不喜欢她,她该怎么办。

      郑五娘只能将自己的不幸归结于病痛,因为疾病她容貌损毁,因为不如从前美丽,所以她的丈夫厌弃她。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应当贤良?她背靠荥阳郑氏,东宫之中就算是有再多的莺莺燕燕也撼动不了她的地位。可她就是怨,幽怨之情使她逐渐失去了理智,恨不得能够痛痛快快的毁灭些什么。

      谢瀛在面见君王之前,自然有宫人为他换上了新的衣裳,并招来了医官为其治伤。宫女上前为谢瀛梳发的时候,郑妃走上前想要代劳,谁知谢瀛却敏捷的躲开,对她说:“五娘你先去休息吧。”

      郑妃站着没动,垂眸默默地盯着手里的木梳。

      不多时御前宦官来传召他们夫妻二人,谢瀛纵是再不待见自己的妻子,也只得装出与之琴瑟和鸣的模样。郑五娘是郑贵妃的亲侄女,也是皇帝亲自挑选的儿媳,皇帝意志希望他们二人能够夫妻和睦——尤其是近些年来,皇帝老了,于是越发的不愿见小辈生事。

      皇帝年近六旬,面目慈蔼,着素雅的燕居服时,就如一山野老儿,见儿子儿媳并肩走来,顿时眉开眼笑,与他们絮絮叨叨的闲聊,说着说着,便谈起了自己的少年时,“昔年贞明与我俱是强硬的脾气,我嫌她粗悍无礼,她指责我庸碌无为,可是如今,我竟十分怀念她。我迎娶她的时候还只是敬宗皇帝的皇子,后来我的几个兄长先后登基,而我只能在十六王宅中做闲散的宗室。文宗好猜忌,我作为皇弟,常有性命之忧,那时国家又动荡不安,地方征不上租赋,朝廷便克扣宗室俸禄,我身为皇族,偶尔连饭都吃不饱。还是贞明将她的嫁妆变卖出去来维持我的开销。”

      谢瀛心不在焉的听着,郑妃则是看着他暗自神伤。老皇帝叹了口气,转而叮嘱郑妃要好生服侍太子,时刻端正己身。郑妃自是满口应下。皇帝见她病容憔悴,便让她先行离开,将儿子留下,对他谆谆教诲:“那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又为你生下了一双儿女,你便是心中不喜欢她,也得为了皇家的脸面善待于她。五娘性格是骄纵了些,你堂堂男儿,难道没有容忍妻子的肚量么?”

      谢瀛是皇帝唯一的弟子,亦是皇帝最喜爱的孩子,他少年丧母,是在父亲跟前长大的,父子情谊深厚,说话便也没那么顾忌,“儿实在是对这个女人喜欢不起来。阿爷您常让我容忍她,可郑氏却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阿爷可知前些天她又将一批姬妾从东宫遣送了出去?那可都是儿心尖尖上的人——那些没有名分的女人她送了便送了,可儿最心爱的良娣有孕,她却命人杖责此女,以致母子俱亡。”

      听闻有悍妇残害孙儿,皇帝也只是懒懒地抬起了眼皮,“这不算什么大事。”他就像是昏聩到头脑不清一般,徒劳的和着稀泥,“五娘毕竟是你长子长女的母亲,人又还年轻,日后或许能够懂事,我让贵妃好好提点一下她。”

      “贵妃如何提点她?贵妃也不是善人。”谢瀛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住口。你怎可非议你的继母?”皇帝瞪了儿子一眼,却好似没有看见嫡子面上的阴沉,喋喋不休的叮嘱:“你的妻子出生荥阳郑氏,世家大族的女儿难免骄矜些,你不要总与她争。她的颜面有损,你的嫡子嫡女如何抬得起头来?慎行慎言。”

      谢瀛不再说话,笼在广袖下的手暗暗攥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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