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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女医官师红蕊遣人来告诉柏琳云,孟馥的伤情不容乐观。柏琳云去掖庭狱待了一夜,一夜过后,她仍处在昏迷之中。

      柏琳云去看望了孟馥,得知昨夜耿婕妤虽然命人来闹过,但最终并没有将孟馥怎样时,她松了口气,然而当她看见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放松下来的心再度被提起。

      “阿馥这个样子,怕是很难熬过去了。”柏琳云曾无数次见证死亡,当她将掌心放在孟馥额上,感受到那种灼烫的温度时,她能大致判断出孟馥如今的情况有多糟糕。

      师女医忍不住垂泪,“阿馥究竟是犯了什么罪,竟要受如此狠厉的惩罚?她不过才十四岁,便是杀人放火了,也不该付出如此代价。”

      柏琳云苦笑:“阿馥此刻双目紧闭,她究竟是因何缘故得罪了耿婕妤,我们不得而知。这个答案是什么也并不重要,婕妤想让她死,哪怕她清清白白,也只能去死。”

      “仅因为她是婕妤,她便能生杀予夺?”师女医恨得咬牙切齿,“我学医数载,深知有时候要救一条人命有多不容易,而耿婕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能让一个人丧命。我听闻婕妤她在显贵之前,也不过是东川节度使府中的寻常歌女。她尝过性命被人捏在手里的滋味滋味,又怎能忍心对一个和她过去一样出身卑微的女孩下手?”

      “红蕊,慎言——阿馥家中正遭灾荒,她的父母兄弟还等着她救命,若知道她出事,只怕会伤心欲绝。但愿她能撑过去,方不负家人辛苦养育,及亲族的殷切期盼。”

      在等待孟馥伤情好转的期间,耿婕妤又陆陆续续几次派人来找过柏琳云,态度却与之间截然不同。那些宫女一个个的温声细语态度恭敬,声称耿婕妤有意请柏琳云去她宫中做客,婕妤愿亲自为她烹茶,只愿她们能在畅聊之中化解“误会”。

      柏琳云没有去赴约,任凭耿婕妤求了多少次都没点头。她没兴趣陪这个女人浪费时间。不过耿婕妤每次派遣来的宫女,她有好好招待。她希望能从这些宫女口中问出孟馥触怒耿婕妤的真相,孟馥虽然急功近利却并不笨,柏琳云不相信她会真的傻到去得罪耿婕妤。

      然而那些宫人的回答大多都很含糊,只说那日耿婕妤去了内教坊,撞见了孟馥,问了她几句很平常的话,孟馥老老实实答了,谁知忽然间婕妤就变了脸色,说要打死孟馥。

      直觉告诉柏琳云,这一事件背后并不简单,然而最终给了她答案提示的那人,竟然还是席星年。

      这倒也并不难理解,席星年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如果将皇宫比作高塔,孟馥这样的无品宫娥是塔底的住客,那么席星年至少在中层,见到的风景自然比要更为开阔。

      他来访的那日下了很大的雪,柏琳云缩在暖榻上,打磨着手里的白玉料。原本是想要磨一枚围棋子出来,由于心不在焉的缘故,最后玉料在她手上裂成了两半。

      她也不恼,耐心的换了块玉石打算从头再来,门外却忽然响起了节奏熟悉的叩门声。席星年就站在她的门口,披着漆黑的裘衣,鬓发上有零碎的雪花,脸色是苍白的,嘴唇被冻得失了血色。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他张口便是这句话,仿佛和柏琳云关系很好似的。
      柏琳云嘴上说:“不请自来的叫不速之客。”却也还是让他进了屋子。席星年不爱喝茶,柏琳云端了碗温热的酪浆给他,待他脸色稍微好些之后,才问他来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其实也不是专门来看你的。”他老老实实说:“今日陪义父来掖庭办事,不慎得罪了他。他老人家罚我跪在嘉佑门。我跪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义父走了,我也就站起来躲躲懒。嘉佑门离你这不远,我向你讨点吃的喝的,等会我还得赶在义父回来之前继续回去跪着。”

      “席中尉为何罚你?”
      “你别担心,不是耿婕妤罚孟馥的那种罚,义父他不过是近来心情不好,胡乱撒气罢了,不至于要我的命。”

      “谁招惹席中尉了?”
      席星年沉吟了一会,答:“说不上来。”

      他是真说不上来还是装傻充愣,柏琳云不得而知。天地间呼啸而过北风猛烈的撞着老旧的的门窗,发出沉闷乏味的咯咯声,过了一会,柏琳云听见席星年开口:“你对张映之此人如何看?”

      “这问题不该问我,我与他并不熟悉。”
      “真不熟悉?”席星年斜睨她一眼,“可我听说,前几日那位张仙师亲自莅临掖庭狱,只为了见你一眼。耿婕妤原本对你恨得牙痒痒,认为你保下了她要杀的人,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结果张仙师去了一趟耿婕妤居住的熏风殿,出门时耿婕妤便对你转换了态度,这几天日日备好了茶水,眼巴巴的等你去做客呢。”

      “寒冬腊月,谁要冒着风雪去喝她的茶。”柏琳云冷笑,“你也不必试探我,我说了和那位张仙师不熟,那就是不熟——怎么?他做出了妨碍神策军的事么?”

      席星年抿了抿唇上沾着的酪浆,低声回答说:“朝堂上的事,义父告诉我的不多——柏先生。”他正色唤她。

      “嗯?”席星年难得不苟言笑一次,柏琳云下意识的向前倾身,想知道他到底是要说什么。

      “尽可能离那位张仙师远些,他不像是什么好人。”
      张映之不是好人,席星年就是了吗?席承福就是了吗?但这些话柏琳云没有说出口。

      “先生不要不以为然,自古以来,谄媚君上的术士,有几个能得好下场?那张仙师不求富贵、不求名利,反倒更让人害怕,让人禁不住怀疑,他是否包藏有祸心。有件事情先生一定还不知道,你那爱徒——”他轻哼了一声,“之所以差点丢命,与张仙师脱不开干系。”

      “这是怎么回事?”
      “今年圣上大病了一场,张仙师医好了他。圣上意图赏他一个开国县伯的爵位,以示对他的感激,谁知他却拼命推辞,说这不是他的功劳。”席星年慢条斯理的回答:“圣上于是问他,不是他的功劳那是谁的功劳?他便回答说:那是贞明皇后在庇佑圣上。”

      贞明皇后是当今天子的结发之妻,只可惜福薄,在皇帝登基之前便病逝了。后位是追封的,“贞明”是她的谥号。

      “贞明皇后薨逝距今已有十四年了。”柏琳云之所以对这个女人的卒年记得如此详细,主要是因为这是她前前世的婆母。东宫太子谢瀛,便是贞明皇后的独生子。

      “是啊,十四年了。”席星年咬重了年份的音节,“早就化成了白骨,陛下也未必记得这个女人。可张仙师一口咬定说,贞明皇后薨逝之前,曾为陛下向三清祷告,使上苍赐福陛下。今年陛下之所以能够从大病之中挺过来,一方面是因为他福泽深厚,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神明记得当年对皇后的承诺。”

      “鬼神之事,谁人能讲得清。”柏琳云颇为不屑,“嘴长在张仙师的脸上,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贞明皇后总不能从地府里跳出来说他在胡扯。”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皇后有没有为陛下祈福,而在于张仙师的一番话,成功的让陛下念起了旧情。”

      “这和阿馥受伤有什么关系。”
      “姓孟的那个小丫头,你以前似乎提过一句——她生于先帝重明五年,今年十四岁。巧了,贞明皇后薨逝也恰好是十四年。”

      柏琳云顿时猜到了些什么,“有人将她和贞明皇后扯上了关系?”
      “陛下问张仙师,贞明皇后是否入了轮回,投胎之后身在何方。”

      柏琳云扶额,“所谓轮回转世,乃是佛家的说法,陛下用这个问题去问一个道士?”
      “张仙师也不好直接告诉陛下说,他不认为皇后有转世存在吧。于是他只好给了个含糊的回答,说皇后前世今生,都未曾离开过陛下。”

      前世今生,未曾离开。这句话很容易让皇帝理解为:皇后转世之后又来到了宫中,做了宫里的某个宫娥,就等着和他再续前缘。

      “孟馥遇上耿婕妤的时候是在内教坊。贞明皇后生前最擅琵琶,据说那时孟馥就坐在湖畔弹奏皇后最擅长的曲子。而她当时的衣衫、发式,皆是重明年间时兴的样式。有位内教坊的老宫人看见了她的背影,直接涕泪纵横,冲着她唤出了‘王妃’一词。”

      柏琳云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平复内心的激荡,很好,她现在至少知道耿婕妤为什么想要打死孟馥了。假如她还是前前世的那个她,遇上了可能会抢走她丈夫的女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铲除。贞明皇后已经死了,皇帝再怎么怀念这个结发妻子,也对耿婕妤的地位构不成威胁,可若是年轻美貌的孟馥被皇帝认定为是发妻的转世,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明白耿婕妤的杀人动机,不代表认为她这样做合理。
      “宫里多的是年方十四的妙龄女子,哪一个都有可能抢走她的陛下,耿婕妤为什么不将这些女人全都杀了呢?什么转世、什么怀念发妻,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就算阿馥和贞明皇后没有半点瓜葛,只要她足够漂亮,皇帝依旧会厚颜无耻的占有她。”她的眼神阴沉,眸中有对皇权的不屑、对人性的鄙夷,这不似二十岁女人的眉眼,倒像是身披华袍笼罩在冰冷珠冠之下的年老贵妇人——这让席星年感到疑惑。

      很快柏琳云再度冷静了下来,她偏转视线,摇头,“如果我是她,我会秘密的杀死可能会引起皇帝注意的女人。可她却公然在内教坊中命人杖责阿馥,这件事必定会传开,将损害她的声誉。若是陛下听到了此事,一定会厌弃她,而他只要对阿馥生出了哪怕一点点的好奇,他身边也自有消息灵通的人,会赶着将事件的前因后果说给陛下听。”

      “也许耿婕妤是个笨蛋呢。”席星年懒懒的说道。他对后宫女人的斗争不是很感兴趣,话题聊到这里,他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这个在当下风光无限的女人,实际上绚丽的时光有如流星一般短暂,后世根本没人记得她,甚至史书之中都不屑于留下她的姓氏。她要是聪明的话,也不至于在后宫中消失的无声无息。

      但柏琳云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扶着凭几一点点坐正,“这位耿婕妤,与贵妃的关系好吗?”

      席星年抬眸看向了柏琳云,收敛起了脸上的散漫,认真的告诉她:“皇帝坐拥天下,而在后宫里,谁人不阿附贵妃?”

      贵妃郑氏,是皇帝的第二任妻子。十四年前,那时还被称作肃王妃的贞明皇后病逝,郑氏成为了肃王的续弦。四年后肃王登基称帝,追封发妻为皇后,而只给了郑氏一个贵妃之位。

      这是个可怜的、倒霉的女人。前前世的柏琳云与郑氏的命运颇为类似,因为她也是皇家的续弦,也是以继妃的身份嫁入谢家的。那时的柏琳云将郑氏当做自己的前车之辙,唯恐丈夫谢瀛登基之后不封她为后,于是她拼了命的讨好谢瀛,终于如愿以偿——尽管后来她的皇后生涯并不愉快,甚至堪称是一种折磨,可至少封后的那一刻她是高兴的。她沾沾自喜的去拜见当时做了太后的郑贵妃,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那时的她还很天真,以为郑氏之所以不能做皇后,那是因为不得丈夫欢心,而谢瀛愿意给她后位,足以证明谢瀛爱她。

      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皇后之位与君王之爱无关。郑氏能做肃王妃却不能做皇后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母族的势力强大,皇帝身体羸弱,生怕自己的妻子会做出牝鸡司晨之事,所以他死死的攥着凤印不肯给她,希望借此对郑氏做出些许限制。而谢瀛就不必如此提防她,“柏”只是一个毫无底蕴的姓氏,柏琳云身后没有势力庞大的家族、没有可追溯千年的族谱,她祖父、曾祖父都只是田地里的农人,直到她的父亲凭借着过人的才智考取了进士——柏家在长安,连新贵都算不上。谢瀛放心的将她捧上了后位,而她也的确终生都未染指朝政,到死都只是一个仅能在内宫之中逞威风的太后,和民间那些一天天除了对儿媳呼来喝去便无所事事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贵妃一定怨恨贞明皇后。”柏琳云站在窗边,用手指轻轻戳着窗纱。
      “这两个女人都没有见过面。”席星年说。

      “贵妃没能成为皇后,死去的肃王妃反倒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尊荣,她不怨恨贞明还能怨恨谁?她总不能去怨恨皇帝——她不敢去怨恨皇帝。”

      郑氏虽是续弦,却也曾是正儿八经受过册封的王妃。丈夫称帝她却无缘后位,这简直就像是刻意针对她的羞.辱。如今皇帝又大张旗鼓的哀悼亡妻,这相当于是往郑贵妃脸上又踩了一脚。

      贵妃会为此而恼怒,却也仅仅只能恼怒,就像她没有能力为自己争取到皇后之位一样。可贵妃毕竟是后宫之主,哪怕没有皇后之位,她依旧行使皇后之职,三宫六院多少女人都得仰其鼻息过活。这时忽然一个有可能是贞明皇后转世的女人冒出来,耿婕妤的第一反应当然不是将孟馥献给皇帝,而是要将她处死,以此取悦贵妃。

      孟馥这个倒霉鬼,没能谋得她渴求的富贵,只做了可怜的牺牲品。
      柏琳云现在没有心思追究孟馥是怎么沦落到现今这个处境的,她意识到了另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张仙师为何要刻意提起死去已有十四年的贞明皇后?

      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只是惹来后宫几个女人争风吃醋这么简单,张映之的几句话,将煽动起朝堂之上的一场风波,甚至有可能会波及到皇储。

      柏琳云试图通过前几世的记忆来推算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然后她悲哀的发现,前世、前前世的她在这个年龄段里,似乎将大部分的时间都耗费在了争宠献媚上,丈夫对她来说比天更重要,高墙之外的世界她并不关注。她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谢瀛的太子之位的确在这段时间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可最后他仍是安然无恙的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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