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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第五次重生,柏琳云心如止水。别说什么富贵、权势、情爱,就连死亡在她眼中都已无足轻重。她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当做是一截被抛入江流的木头,随水浮沉,漂流到哪算哪。

      这一世她不再斗嫡姊、斗嫡母,嫡姊、嫡母倒也并没有过分为难她,她平安的成长到了及笄的年纪。按照普遍的观念,十五岁就该许配人家了,作为女子,这一生最大的事业便是成婚生子。这一世柏琳云也懒得再寻觅什么良人,天下的男子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

      不过冰人上门的时候,她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拿着京中贵公子的名录反反复复的斟酌了良久,然后柏琳云绝望的发现偌大的长安城内,与她门第相仿的人家之中,就没有适合她嫁的男人。拜她五次重生的福,她知道张家的三郎是断袖、刘家家风败坏、郑家的大郎酗酒好赌打女人、赵家的二郎倒是一表人才,可惜他一家子都不聪明,注定会死在朝堂倾轧之中。

      合上名册,柏琳云开始由衷的怀念起在道观的生活。

      嫡母卢氏最终为她挑选了卢家远房的表兄。她知道卢家表兄生来有疾,恐怕活不过二十,但想了想还是没阻止嫡母,任由两家交换了庚帖。

      果不其然,卢家表兄在定亲后不久便发病死去,而她也背上了一个“克夫”的名声,她对此毫不在意,甚至隐隐有些高兴,因为,她是真的不想再结婚了。

      乐永年让她明白了,女人对男人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点缀;谢瀛使她知道了,一个男人的后宅混乱起来,能有多磨人;与李逸春二十三年的婚姻,则是教会了她,生孩子——真的很痛。哪怕生了十六个,老十六出生的时候依旧能把她痛到死去活来,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拒绝在第五次重生时再和某人成亲。

      想来想去,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进宫。

      柏琳云做过这位睿宗皇帝的儿媳,知道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宫中的妃子,一年之中难得有几个能得到他的宠幸,甚至有很多时候,皇帝将妃嫔召到面前来,只是聊天喝茶下棋。宫里有这样一个皇帝,她至少不必担心怀孕。

      不过考虑到做妃子免不了要卷入到宫廷的斗争之中,她还是决定换个方式进宫。柏琳云不是一个多么有文采的人,可她重生了五次,有四次都被迫以学生的身份坐在自家的闺塾中听女夫子讲解《诗经》《尚书》。就算是再蠢的人,听了四辈子的课,先生教导的内容,怎么都能够倒背如流了。于是她故意在贵胄千金聚会的场合里显摆自己“过目不忘”、“满腹诗书”,再花钱雇了一批人为她四处宣传造势,短时间内,她“才女”的身份京中人人皆知。

      之后她听闻昌明公主入道观修行——本朝公主进道观做女冠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皇帝崇道,昌明公主出家是为了投其所好。堂堂公主进了道观自然不可能像真道士一样清修的,势必要找几个官宦人家的千金陪同在侧,柏琳云当机立断跑去了公主所在的玄都观,次日便戴上了女道士的莲花冠。

      她用了一年的时间讨好昌明公主,再借着昌明公主联络上了内侍监,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如愿以偿。

      成为了习艺馆女学士之后,柏琳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竟遍地都是机遇。她教导的学生中,有三位将会成为未来的宠妃、八位今后会是六局之中地位不凡的女官、另有若干人将前途无量。

      不仅如此,她还遇见了尚未发迹的席星年。
      以往每一世,席星年都成为了搅动风云的人物,但因为其身在宫闱之中,柏琳云见到他时他都已成了遥不可攀的存在。这一世倒好,柏琳云进宫的时候,席星年还只是无名之辈。

      那是文熙七年,的某个春日,太液池旁。
      柏琳云出门晒书,恰巧撞见一场发生于底层宦官之间的冲突。有人从背后将一个绿袍小宦官推入了湖中,接着两三人一拥而上,将他的脑袋死死的摁进水里。

      她下意识想去救人,然而走近后看清楚了那不断挣扎之人的面孔,便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席星年,未来的权宦,如今在她面前落难,她却不是很想救他。

      如果柏琳云还是从前那个功利的柏琳云,她说不定会装模作样的赶过去呵斥那些小宦官,借此让席星年对她萌生几分感激之情,可现在的柏琳云根本无所谓将来,也就懒得去施恩给这个人。

      于是她就在站不远处的长桥上,目睹了席星年被人谋杀的全程。不知过了多久,被摁在水里的席星年不再挣扎,其余的小宦官慌慌张张的一哄而散。柏琳云总算迈着欢快的脚步凑了过去——她想要确定席星年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是,那简直是苍天开眼的大喜事。

      这时,席星年却猝然从水中抬起了头,大口大口的喘息。
      没死,方才要么是昏过去了,要么就是在做戏。柏琳云失望的想:狐狸果然是狐狸。

      她来不及悄无声息的原路返回,席星年扭头看向了她,他们的目光遥遥对上。
      见死不救、冷漠心肠的柏琳云颇有些尴尬,谁知席星年刷一下冲过来跪在了她面前:“多谢姑姑救命!”

      柏琳云:?

      “想必是姑姑为我赶走了那几个歹人吧。”
      “……不我不是。”
      “姑姑真是大善人!”
      “……都说了我不是。”
      “星年来日必为姑姑当牛做马,以报答姑姑的恩情。”
      “……我、真、的、只、是、路、过。”

      “还望姑姑告知姓名。”只有十五六岁的席星年抱着她的大腿,仰头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清澈的好像一眼能望到底的山泉。
      才在心中将席星年定义为“狐狸”的柏琳云默默地一脚踹开了他,撂下了一句:“蠢货。”

      那时席星年任职于掖庭局,因为种种缘故与她在后来还有过多次交集,每回在她面前总是毕恭毕敬。再然后,他升官、调职、成了天子跟前的红人,对柏琳云的态度也逐渐转变——变得更为亲昵了,就好似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姊弟。

      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前世的席星年都是阴鸷深沉的性格,柏琳云那时总琢磨不透这位权宦心中在想什么。这一世她提前结识了少年时的他,少年席星年喜怒形于色、且天真烂漫到近乎驽钝,柏琳云更是猜不透他。

      猜不透便猜不透吧,她也不是很在乎他的想法。就这样,他们维持着和睦又诡异的气氛,一直到相安无事到现在。三年时间来,柏琳云有无数次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雏凤尽在她身侧,她大可以讨好他们、笼络他们、争取让他们成为她的走狗,或者她给他们做狗也行。

      但柏琳云什么也没做,她入宫之后,只干三件事,教书、吃饭、睡觉。久而久之,宫中不少人都夸她淡泊名利、宠辱不惊、不愧是饱读诗书的才女,果然有古时隐士的风范。

      可实际上呢,她才不是什么隐士,她只是活腻了。反正不管是怎样的人生,死了之后她又是六岁的小女孩。
      今朝有酒今朝醉,柏琳云索性在宫内过起了舒舒服服的小日子。多次重生使她总能“未卜先知”,靠着这份本事,她轻轻松松的避开了深宫之中一场又一场的风波。每日用过晚膳之后,她就会将住处的门从内锁上,任谁来拜访也不见。而后点燃豆灯一盏,自个同自个玩弹棋、双陆、叶子戏……她脑子里有五世的积累,想要找乐子打发时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这天她打算自己动手做一张棋盘。尚功局的好友为她找来了一块顶好的檀木料,她拿着凿子、斧子低头钻研该如何动手,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夫子,在吗?”

      柏琳云抿唇,只当没听见。
      敲门声止住,过了一会,柏琳云听见了咯吱一声响,竟是那无礼的来客撬开了窗,正试图爬进来。

      “我教你诗书礼乐,你却做了小贼。”柏琳云瞥了那人一眼,“孟馥,半夜翻窗私闯师长的住处,是君子所为吗?”

      “先生是女中君子,而我不过是感沐先生教化的小贼罢了。”孟馥被柏琳云瞪了一眼之后不敢再继续爬窗的动作,笑嘻嘻的将一沓纸递到了柏琳云的面前,“这是先生罚我抄的《诗经》,从周南至豳风,一字不落。我想着得快些给先生过目,于是不等墨迹干涸,便急着来找您了。”

      “这又不是什么边关加急的军报,你我也不是政事堂内的臣子,区区几篇国风,也值得你冒着触犯宵禁的风险赶来我这?”柏琳云挑眉冷笑,“你若被宫正司的人抓着了,可别说是我的学生。”

      孟馥仍是满脸谄媚的笑,浑似无赖小儿。柏琳云目光扫过她,短暂的思考了一瞬之后,猛地明白了孟馥深夜来访的原因。

      “我不会将你引荐给公主的,你回去吧。”
      “先生——”孟馥急了,半是撒娇半是懊恼的唤道。

      “你不是第一个来求我的人,在掖庭之中,有许多人和你一样聪明,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我教过你们《汉书》,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汉武帝时的卫皇后的青云之路始于何处。你们都聪明,将昌明公主当做是了平阳,可你们也都需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做卫子夫,身后有没有一个卫青一个霍去病。”

      “先生……”孟馥的声音低了下去。
      “行了。”柏琳云到底是不忍心看自己的学生趴在结了霜的窗沿上忍受冬夜的寒风,起身开门将她放了进来,“我让你抄《诗经》是为了让你温习过去学过的东西,腹中若有文华在,行事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轻浮……字倒是不错,清隽有力。孟馥啊孟馥,你是有几分才气在身上的,不至于被埋没。今年你不过十四岁,未来还很长,急功近利,反倒是会害了你。”

      孟馥有如一块粗糙的璞玉,她注定会有万丈光芒,可那份光芒需要精心雕琢之后才会绽放。柏琳云几次重生,都曾见过孟馥后来站在权力巅峰,一双玉手搅动风云的模样,她发迹是在十几年后,那时谢瀛登基,他才是那个能欣赏她的男人。

      然而柏琳云并不能直接告诉孟馥:消停会吧,你现在折腾没有用处,你的机遇在十年后。
      她如果这么说了,孟馥大概率会拿她当做疯子,又或者是会做出更多不理智的事来。

      孟馥最初被花鸟使从民间采选入宫的时候,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敢与席星年起冲突。她出自书香门第,父亲、祖父皆是迂腐儒生,平日里估计没少痛骂宦官专权祸国殃民,小小年纪的孟馥便也看不起阉人,怀揣着一腔不合时宜的正义。柏琳云第一次见到孟馥,便是撞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时任五坊小使的席星年是奸佞,吓得她赶紧过去捂住了这姑娘的嘴。

      为了防止孟馥不明不白的早逝,柏琳云苦口婆心的劝孟馥对席星年客气些,她委婉的告诉这个丫头,席星年有大富大贵的命格,非池中之物,早晚能成为第二个席承福。

      孟馥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过分“聪明”了。她在信了柏琳云那番话之后,立刻转换了态度,从此以后在席星年面前都是一副谄媚的嘴脸,甚至萌生了要和席星年做对食的想法。假如席星年人品不错,柏琳云也不至于反对,可她重生过多次,除了疯掉的那一世之外,每一世她都见证了这人有多么狠毒薄情。去给他做“妻子”,纯粹是嫌命长。

      孟馥的机缘在谢瀛身上,可现在的孟馥浅薄幼稚,谢瀛能看上她那才叫奇怪。柏琳云左思右想,还是只能劝孟馥回去读书。

      “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别说是汉武陈皇后,就连卫子夫最后不也落了个惨烈的下场。且静下心来苦读,未来自有你的造化。”

      “我又不是男人,纵然学得满腹经纶,难道还能去参加科考不成?”孟馥低头嘟囔,在柏琳云不耐烦的眼神中,她小声补充了一句,“先生,我怕我没有时间了。家中来信,故土遭了灾荒。几位妹妹已被饿死,阿爷信中问我,身边可有余财。我一个小小宫娥,做的是最低等的洒扫之事,哪有钱帛可以救我家人?”

      “就算你有,宫里的东西也是不能送出宫门去的。”柏琳云提醒她。

      “我知道。”孟馥恨恨的说:“所以我才要成为贵人,我要爬到宫里最高的地方,这样谁都不能再看不起我,我的家人也能够好好活着……现在,您是否认为我贪婪好利,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我也不愿这样。先生您恬静淡泊,那是因为先生您身份显赫,衣食不愁,您若是像我一般——”她闭上了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

      柏琳云既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安抚她。她垂首继续摆弄自己的凿子,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

      孟馥的话让她感触两多。柏琳云过去也是野心勃勃争强好胜的人——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好。
      “夜已经深了,你今晚就在我这里暂时歇下吧,以免真的撞上了宫正司的人。”她说。

      次日醒来后,她当着孟馥的面写了一封信,托家中的仆人准备黄金百两,代她送去山南东道,给正在饥荒中挣扎的孟家人。

      孟馥含泪下拜,谢她的恩情。柏琳云将她扶起,不说让她如何回报,只让她今后务必谨慎小心。按照她模糊的记忆来推算,未来几年宫中并不太平,她不想看着日后文采斐然的女诗人早早地殒命在少年时。

      孟馥满口答应,她揣着信辞别之后,柏琳云看着她的背影,却又隐隐觉得不安。有种没来由的预感告诉她——现阶段急功近利的孟馥,不会轻易放弃青云之梦的。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柏琳云得到消息,孟馥冲撞了耿婕妤——这次是真的冲撞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 作者有话要说:  2023.02.02修改:删减了本章后半段的部分内容,将其调整到了后续章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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