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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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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更人敲梆锣的声音像乘着烟,越过空无一物的小摊,捎带上未散尽的干鱼香,顺着城门口旁盔甲的缝隙,慢悠悠地飘了进去。那盔甲像是突然被失了魔法,挺直如松的身体软了下来,一手扶着腰拿胯画了好几个圈圈,另一手握着长枪,当场就想耍一个刚从青楼里学来的小活儿,可惜这想翘起的尾巴刚露了个尖就被旁边人按了下去。
“不是我说啊兄弟,”穿着厚重盔甲的侍卫不满地看了看按在他手腕上的两指。骨节分明,指尖圆润。又顺着他的手臂抬头望向他眉眼,愤愤地啧了一声。
这人可真是…明明和自己穿着同样的盔甲,可自己就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侍卫,人家呢却像个安定天下的大将,出手果断直冲人要害,可眉目间却留着僧人的怜悯。
将长枪抛到右手上,好歹耍了一个,这才心满意足地接着道“动动你那‘棱角分明的’大耳朵,子时了,可以回家歇着了啊。”说完,抻了自己的左手腕,冲他挥了挥手,长枪往脖子后一横,大有西游中悟能的风范。“要我说啊,咱们流芳城虽然地理位置偏,但百姓却是个顶个的好,根本就不需要守夜,没人偷没人打,兄弟啊,早点回去睡吧啊。”
被留下的“大将”,瑞凤眼轻轻一眯,左唇里的软肉被他轻轻咬住一部分,等那扛着长枪的身影彻底和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时,他才终于肯放过自己。冷感的唇形开开合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他回身后退,借着城门上火把的光看清了那写着城名的木牌。长年的风吹雨打,木板的边缘早就腐蚀了,可那上面孩子字迹,依稀能辨认出来的‘流芳’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
“为什么都叫它流芳呢…”男人嘴里轻念着,脑中像是骑着快马奔驰,手上也是一点没闲着。他从盔甲内掏出一个圆柱体放在地上,跳跃的火苗一路蹦过去,天空倏地炸开一朵妖艳的红花。他偏过头,看着远处扬起的尘浪,听着马蹄在土地上重重的落地,铁质盔甲间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他甚至能听见领头人身上皇家银铃中金属球的碰撞。
城门徐徐打开,城内沉寂了片刻,便响起了冲天的嘈杂声,将领带着零丁几百个士兵拿着刀剑就冲了出来,训练有素的战马毫不在意地从他们身上碾过。妇女婴儿的哭声只响了一瞬就被横刀截断,几个将士闯入民房不过数秒就可以进入下一家,有专门的士兵在后面撒酒,在稻草上点火,一切井然有序,像是进行一场表演,每个人都被固定了程序和思维,不论对错,只是执行命令。
身后一双嫩手攀上他的肩膀,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手的主人是谁。身侧的少年眼里闪着兴奋,在漫天火光活像个欣赏猎物的恶魔。
“走,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恶魔冲他笑了笑说道。
“是,殿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大概是被烈焰灼烧的吧。
云扬不知道自己躲在这个屏风旁边多久了,他觉得这里危险,可是放眼望去整个大殿,也只有这儿能给他点安全感了。殿中他的父亲被人拿剑指着狼狈地坐在地上,守卫早就尽数死去,只留下了代表他们忠诚的鲜血。他不认识闯进来的人,他们都穿着做工精良的铠甲,其中少年腰间的银铃即使沾了血仍闪着夺目的光芒。
而另一个…
“明珠已经给你们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不等云扬仔细辨认,城主嘶哑的喊声直冲殿顶,惊起了殿外的乌鸦。
殿中闯入的少年左看看右瞧瞧,像是丝毫没受叫喊的影响,心情大好的冲地上的城主挑挑眉,他眉目本清秀,如此一来倒是让人觉出了妖艳,可美人嘴里露出的却是‘獠牙’,“老不死的,你的流芳城不是据说有数十件奇珍异宝吗?怎么就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夜明珠呢?”他弯下身子,凑近老城主,“不会都想留给你儿子吧,哦对,你儿子呢?早听说你儿子是个才貌双全的,给本殿下带来开开眼?”
身旁拿剑的青年听到这话,拿剑的手猛地攥紧,另一只手则攥拳轻咳。那少年听了以后,竟是老实了不少,连忙直起身子,冲他笑了一下,“别生气嘛,我开玩笑的。我对除你以外的其他人没有兴趣。”
少年又将目光落回虚弱的老城主身上,“啧算了,一个夜明珠也够了,”他边说边转身向殿外走去,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死神的敲门,“无用之人,该去陪阎王。更何况是像你这样样貌丑陋,一无是处的东西,阎王更喜欢。”他大笑着远去,云扬觉得自己手里的匕首好像不听使唤地扎进了自己的血肉,可仅仅只有一瞬,他就卸了力道,他的眼神越过屏风看向殿外,鲜血汇成小流,尸首搭成高塔,目光所及皆是刺目的红。
殿内外,一片大亮,今天,本该是城主大摆筵席,邀请全城人为他庆生的日子。过了今天,他就十四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放过我的百姓!…”老城主的叫喊没有得到已经走远的少年的回应,但他得到了刺穿心脏的,痛快的一剑。
青年的眼神一直盯着老城主,盯着他皮肤上凸起的紫色花纹,殿外的士兵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座城,马上就会是一片废墟。
跑,云扬的理智告诉他,快跑。几乎是青年即将抬头离去的瞬间,云扬窜出了屏风朝着殿后的隧道,用出了自己浑身的力气向反方向跑去。泪水粘着皮肤而下,是冰冷的,苦涩的,很像昨天晚上父亲逼他喝下的那碗父亲亲手做的补汤。
云扬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回头时连流芳城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再三确认了无人跟上他,以及他真的体力耗尽,再也跑不动的时候,积攒了一天的压力和悲伤像是奔涌而来的巨浪吞没了他。他薄薄的衣服并不能抵御寒冷和身后老树粗糙树干上的凸起,可他无暇顾及,他只能将头埋在臂弯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告诉自己。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那个人的头,我会亲手割下,放到父亲的祭台上的。
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云扬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腿部的酸疼无力地阻挡了他想要跳起来狂奔的想法。
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被泪水模糊成了一个个六边形的光块,来人轻轻地笑了一声,蹲下身,极其温柔地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珠连带着脸上的泪痕也抹去了。
“你怎么了?没事吧…我叫英埔,你还好吗…”
他眉目间的温柔是这世间的春风,声音像春风中飘来的风铃声,他一身布衣,却格外耀眼。
小孩子最终还是没能抵得过巨大的悲伤,在惊恐和疲倦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