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袖》燕不飞

1、解忧一杯曲，人间万事清

　　临安的灯火燃亮了黑寂的河水，街头人流如织，纷纷流连辗转于一个个商铺间，酒肆瓦子昼夜喧腾，黑夜好似永远都不会寂寞。
　　但有昼就有夜，有白就有黑。在这些热闹繁华的后面，有一条黑暗冷清的巷子，这条巷子的人家日落时就紧闭大门，偶尔有一两个男人喝酒晚归，但这条巷子的尽头，却有一户人家挂着两盏灯笼，灯笼又大又亮，照明了半条小巷，抬头一看，这哪是什么人家，灯笼的中间有着一块乌木做的匾额，上面是两个金色的大字“清归”。
　　听闻这“清归”是一家酒肆，其间特制‘解忧酒’，传闻这解忧酒喝下就能消解世间一切痛苦。
　　只见店内人寂寥落，唯有一青衣女子撑手扶额坐在柜台前，懒懒的翻着书，时不时望向门外的人流，再呆坐了片刻，想来今日是没有生意了，伸了伸懒腰，复起身，准备关店。
　　却不料快到子时还有人来，一身着白衫头戴纶巾的男子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的走进来。
　　“听闻此店有酒可解忧。是也不是？”
　　那青衫女子枯坐一日，神情郁郁，这无理之言入耳却也不发气，笑脸相迎“解忧酒只此本家有，天下无可复制的。”
　　“哦？如何解忧”那白衫男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青衫女子面前，用手撑住了桌子。
　　“解忧解忧，一饮解忧，忘尽半生扰心之事，复引解忧，古往今事都付笑谈中。”青衫女子一边去柜台拿酒一边解释道。
　　却见那白衫男子，听完解忧之义，神思飘渺，眉头一皱，双眼波涛暗涌，似马上饮泪而泣。正见青衫女子手拿陶罐过来，衣袂飘揺，身姿绝伦，仿若故人，扑前而去“阿袖―”那青衫女子浅浅一避，走到了他面前。
　　“公子，你莫不是还未喝便已醉了？”说罢掩口一笑。拉开长凳，与他相对而坐。
　　那白衫男子赫然红了脸，之前酒醒了大半，却也不敢多言“姑娘，这酒价钱如何？”
　　“一百两”青衫女子笑着竖根指头晃了晃。
　　“这…一罐？”白衫男子面露灿色，十分为难。
　　青衣女子摇摇头“是一杯，且一百两黄金。”
　　“素闻解忧价值千金，原以是骚客浪子的谈笑，没想…真是这样…”他不住叹气。
　　白衫男子解下腰间的钱袋，打开，抖在桌上，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过一二十两银子。
　　他的脸更加红了，慢慢地，又将碎银一粒一粒地装进钱袋。
　　“原来没有钱财，也是无法解忧的。”
　　“世人终日为孔方兄奔走烦恼，现在要消除这烦恼，也不得不拜托孔方兄。”说罢，他轻轻一笑，起身，正准备离开。
　　青衣女子见如此，便急忙说道“其他东西也不是不可以。”
　　那男子顿住了脚步。
　　“你只须以白玉如羊脂，雀翎如五色，人参似孩童，鲛人之丝缕这四样其中的一样来交换就可以了。”
　　她本以为会像以往那样多费口舌，却看到那男子眼睛逐渐睁大，像是极度的不可置信。
　　“姑娘此话当真？”白衫男子急切地问。
　　“自然”
　　“鲛人之丝缕可是指鲛绡？”
　　她点了点头，心里疑惑，这鲛绡可是人鱼一族的织物，他是如何得知。
　　“那就好办了，正巧鄙人家里珍藏着一件”白衫男子如负重释郎笑起来。
　　“敢问公子是如何得到的鲛绡”青衫女子的脸色骤变，眉目沁出点点光晕。
　　“这…不瞒姑娘，这来历我也不知。”那白衫男子尴尬地解释道。
　　“你家里既有…又怎会不知！”青衫女子登然站了起来。
　　那白衫男子见状，僵持不下，竟身子后退。
　　“你卖与他便是，做生意的不问银钱物件何处。”他二人正僵持着，只闻一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酒肆的复楼处传来，虽不大不小，却掷地有声。
　　青衫女子听闻此声，跨步走到楼梯处。
　　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着黑衣的背影远去，青衫女子望着那个背影，嘴里喃喃“师父…”随后叹息一声，又回到桌前，坐回原位。
　　“一件鲛绡，可换解忧两杯，公子是想要哪种结果呢。”她又脆生生一笑，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杯就好，复引便真是如圣人了，…古往今来都付笑谈中，平生所遇之人要么迷恋名，要么贪，要么痴，无一免俗，身处浊流之世，若当芙蓉，是命不长的，小人当淤泥里的断藕就好。”
　　那白衫男子说完，见对面的她神色怔怔，又拱手作揖一番，以表谢意。
　　“公子真是见微知著，以小窥大，做不到的不逞强……也是一番道理。”青衣女子拍开封泊好的泥土，酒香渐渐从里飘散开来。用巾布把泥土拭净，揭开盖，一股浓郁的酒香便环绕了整个酒肆。她一手托酒罐头部，一手托尾部，缓缓倒进面前的酒杯。一杯八分满时就收手，把酒坛放置桌上，双手将酒杯拿起递上。
　　他接过她的酒杯。正欲引之“且慢，有一点需交待清楚。”青衣女子急忙出口，暗恼自己心神不宁出了差错。他原已送至唇边的手就此停了下来，微微上挑地望向她。
　　“你引完解忧，会慢慢沉睡，在梦境里回过一遍你的前半生，而我，也会进入你的梦境，观你的过往。”
　　她说完，目色流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白衫男子听闻，毫不犹豫，举杯仰头之间，酒已下肚。
　　酒初尝是辛辣的小麦香，引下之后唇齿间充盈着竹叶清香。让人回味，他不禁赞叹，果然好酒，难怪千金难求。
　　他喝完浑身轻盈，像一场好梦初醒，又是混混沌沌，朝夕不分。
　　忽而远处传来古琴铮铮，又有丝竹和奏，悠远清扬，面前青衫女子的脸渐渐模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桌上。